第37章 一日也等不了

第37章 一日也等不了

端午那日,于哨兒與常青将一筐艾蒿擡進縣衙後院,往各個房門上布置。李棋墊腳伸長胳膊,正往門楹上挂,一不留神,脖子裏紅豔豔一團吻痕從領口露出來。于哨兒見了嘿嘿一笑,打趣他道:“喲,瞧這細皮嫩肉的,叫什麽蟲兒咬成這樣?走,我跟你上屋裏打打去!”氣得李棋抄起兩根艾蒿往他身上抽,常青在旁笑得直不起腰。

其實主仆二人回到縣裏不久,于哨兒與常青便瞧出他倆之間起了些變化,沒少窮嘴逗李棋玩,只是不敢當着李鏡的面造次。起初李棋還扭捏着嘴硬,後來被他們說得多了,也覺得瞞不住,便不再假裝。

三人笑鬧正歡,忽有巡街衙役來報,說一匹快馬進得城來,是州府來的喜報。

李鏡聞訊理冠迎出縣衙,走差人奉上報文:李棋考中鄉貢頭名,州府發下解狀,着他金秋進京參加省試。李棋跪接了,李鏡依慣例掏出幾角碎銀,請走差人“同喜”。

回到衙內,于哨兒與常青合力将李棋擡起往空裏抛,口裏不住呼喝着歡慶。李鏡自然也喜上眉梢,卻在不經意間漏出一聲輕嘆。

到晚夕宴罷衆人散了,一進房門李棋便撲進李鏡懷裏,摳着他手心乖巧道:“我不去考的。我早想好了,就當個幕屬,早晚伴着公子,哪兒也不去。”

李鏡推開他正色道:“說的什麽傻話!百裏挑一選了你,你不考,平白浪費個名額。”

“明兒公子替我叫個車,我去上覆州府,叫他們換個人兒便是。”

李鏡悲欣交集,按着他兩邊肩膀,軟語勸道:“我知你心意。只是如今我與靖王殿下生了龃龉,少不得被裹挾進他們叔侄兩的争鬥,只怕将來出事、護不住你;你若有功名傍身,他人便不能随意傷你毀你,也好教我放心。”說完以拇指撫摩他臉蛋,換上笑臉又道:“等你成了天子門生,往後在官場上于我也有助益不是?”

李棋想了想,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便效法王少府,向吏部請命,回江都做個縣丞、主簿,仍與公子作伴可好?”

李鏡捏捏他臉佯嗔道:“敢情我就該在這江都任上耽擱一輩子、不得上進了?”

李棋慌忙搖手,連聲“呸”自己,又把李鏡逗得忍俊不禁,吻他額角道:“待你高中了,我便求左閣老,在集賢院抑或國子監為你謀個執筆,你等着我進京,也好讓我有個盼頭,嗯?”

李棋聞言在他懷裏骨湧着撒嬌,說“等不了”、“一日也等不了”,兩人便又黏糊糊親作一團,厮纏了半宿。

從此李鏡便不許李棋做那些雜事,一味敦促他研讀經文、練習策對。有時李棋累了、嫌煩了,便趁李鏡升堂公幹,央求于哨兒和常青帶他往街上玩耍。

這日李鏡由趙平引着去郊野視察夏訊防務,囑咐李棋留衙作文。可他剛一出門,李棋便招呼那倆猴兒帶他上街。三人湊了幾串錢,合計着午間在外打牙祭,一路說說笑笑,往飯鋪去。走到江邊,見碼頭一艘雕梁畫棟的大舫正緩緩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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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好氣派的船!”于哨兒手搭涼棚贊嘆道,“走,看看去!”

李棋大呼“走運”,三人一陣風似的朝棧橋跑。

附近鄉民紛紛圍攏上來看熱鬧,不一會兒便把碼頭塞得水洩不通。三個小夥子腿腳麻利,又舍得擠,占了前排好位子。

李棋忽然瞥見桅杆上挂的竟是面螭紋幡,張嘴愣住了。此時船艙裏沖出十幾個軍漢,使佩刀将棧橋上的人推開,強行開出一條路來。

這貨怎麽來了?李棋皺眉咋舌,扭頭想走,卻已擠不出去。

吳郡王李炎提袍出得艙來,一眼瞧見李棋杵在岸上,立即笑逐顏開:“棋兒來迎本王?你怎知我來?該是你我心有靈犀……”

李棋急中生智,兩手抱拳高高舉起,揚聲打斷他道:“吳郡王大駕光臨,請恕我等失迎之罪!”

鄉親們一聽來的是郡王老爺,慌忙推搡着撿地兒下拜,碼頭烏泱泱亂作一團。軍士們見場面混亂,生怕把他家王爺擠着了,便急忙護着李炎通過棧橋,往岸邊停的車上趕。

李炎扭頭仍想招呼李棋,卻被屬下挾着快步前行,無法駐足。

到了車上,李炎方才反應過來,小美人兒哪是來迎他,分明是不願搭理他,瞬間便如冷水澆頭,好不失落。

這李炎為何不請自來,話還要從他與李鏡主仆二人在驿站分別後說起。那天李鏡用信劄與他換回了李棋,他回到車上,啓程後卻莫名覺得有些空落落的。習慣了李棋在他對面靜靜舉着卷書,這下車廂裏剩他只影兒一個,倒覺得更加煩悶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一個繁華大鎮,找小相公陪了他幾日,重新上路後那種悵然若失的苦悶卻又找上門來。如此反複幾遭,終于回到吳郡封地。

一日他在街市上閑逛,老遠望見前面有個背影兒,竟與李棋十分相似。他心頭一亮,沖過去把人肩膀扳過來,發現認錯了人,心口便是一跌。至此他終于意會到近來他一直寝食難安、始終不得痛快的原因,他是在想李棋。

想有什麽用?人家一心撲在李鏡身上,哪有他的份兒?回憶李棋與他置氣時炸毛小貓兒似的可愛模樣,他心裏酸酸澀澀,倒別有一番滋味兒。李炎行走歡場幾年,素來灑脫不羁,初次動了心,卻戀上這麽個毫無指望的對象,想來便覺十分郁悶。可消沉了幾日後,他又耐不住寂寞,沒心沒肺地浪開了。從此他專挑讀書人下手,吳郡稍有姿色的名士才子,被他勾搭個遍,有幾個身子輕的,便上了他的床。到底哪一個也不似李棋驕矜貌美,聊作慰藉罷了。

端午前後,李炎聽某個床伴在枕席間發感慨,說揚州府鄉貢發榜,榜首是淮南公子身邊的書童,果然還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李炎便動了心思,這天大的喜事,不得去道賀?又能見上一面了。他興奮莫名,四處搜羅小巧貴重的文房,湊了一整個朱漆大盒的禮物。可漸漸卻猶豫起來,他一個王孫貴胄,上趕着跑去給別人的家奴送禮,忒荒唐了。如此便糾結起來,去還是不去左右搖擺,一天一個主意,鬧得覺都睡不好了。

就這麽煎熬了半月,一日他遣散衆人,獨自在淨室裏想心事,又拿出他父王寫給李赟那些信來。看了幾十遍不止,有些詞句他已熟讀成誦,那最後一封卻始終覺得不大通順。

他的确是由探花郎左峻開蒙,可李赟卻從沒履行約定教過他;身為父王獨子,爵位與封地本來就該他來繼承,有什麽好特意說明的?總覺得兩人最後一段通信,不該是這樣無聊的廢話,可除了“躲過靖王毒手”幾個字,着實沒什麽有用的信息。

這幾天李炎時常想,李鏡憑什麽得李棋青睐,不過是因二人長年相依為伴,近水樓臺罷了;若是換換,李棋從小是他李炎的書童,如今就該是他抱得美人了。帶着這扭曲的念頭,又一次默念那封信時,他突然産生了與以往不同的理解。

正确的鑰匙一旦插入鎖眼兒,命運之門便向他打開。他有了必須親自去一趟江都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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