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這通電話很短,不到一分鐘時間。
挂了電話,蘇沅在陽臺上站了好一會兒。
陽臺的溫度要比室內低很多,蘇沅回來時臉色很蒼白,沒什麽血色。
正要關燈的韓明軒看到他的樣子吓了一跳:“蘇沅,你是病了嗎?還是燙傷的地方疼?”
蘇沅本來是想笑笑和他說沒事的,但他失落地發現,自己現在笑不出來,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沒事,只是陽臺有些冷。”
曹陽聽了韓明軒的話也看向他:“大家都沒睡,你以後接電話不用去陽臺的,那邊風大。”
蘇沅很輕地說了聲謝謝,上床将頭埋在被子裏。
住在寝室的第一夜,蘇沅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睡沒睡,被燙傷的胳膊一直疼,渾渾噩噩熬到了天亮。
開學這一周的課很少,前兩天主要是熟悉校規校紀以及課程安排,還有一些日程規定,第三天才算正式開始上課,但課程安排依舊不多,導員通知下周才會正常排課和上晚自習。
周五蘇沅只有上午一節專業課,下課後回到宿舍,他把剛穿了一節課的衣服換下來全部洗掉,後來又覺得課桌很亂,把所有東西都重新歸類整理。
看着整齊幹淨的課桌,他才明白,桌子不亂,衣櫃也不亂,是他自己的心。
自從那晚通過電話以後,傅朔寒就人間蒸發,蘇沅心裏始終不踏實。
實在沒有事情可做,他就坐在書桌前發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手機響了。
突然響起的鈴聲吓了他一跳,遲疑了好一會兒,沒有去看來電的人是誰。
寝室的門恰巧在這時被人推開,時牧回來了。
大概是聽到了蘇沅手機的鈴聲,向他這邊掃了眼。
蘇沅緩緩呼了口氣,拿起手機,是導員的電話號碼。
手機鈴聲還在響,時牧放下背包,看蘇沅對着手機發呆,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
蘇沅點下綠鍵,接起電話:“你好老師。”
蘇沅應了幾聲,然後放下手機,拿起外套準備出門。
路過時牧卓前時,沉默寡言室友忽然開口:“你沒事吧?”
蘇沅一邊拉衣服拉鏈,一邊看向他:“我現在要去一下導員那裏,待會兒沒事,怎麽了?”
時牧指指他:“我是問你人沒事吧,剛剛看你一直在出神。”
蘇沅反應過來自己理解錯了他的意思,覺得自己好呆:“我沒事,剛剛在想事情。”
時牧嗯了聲,收回自己的視線拿出手機,繼續打他的游戲。
他每天在寝室的時間基本都是在打游戲,要麽用電腦,要麽用手機。
蘇沅聽韓明軒說過,時牧今年22,比他們大兩歲,曾經是職業選手,後來傷病退役了才來華大讀書的。
可能是比他們年長幾歲的原因,時牧平時和他們交流很少,基本處于一個隐形人的狀态。
蘇沅見他沒再出聲,拿好鑰匙開門,時牧又擡起頭,這次微微皺了點眉頭,似乎很猶豫,但還是在蘇沅出門前叫住了他:“陳磊的家長來了,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嗎?”
蘇沅意外于他竟然知道自己去見導員的原因:“你怎麽知道的?”時牧放下手機:“我剛剛去辦公室碰見陳磊的家長和你的導員。”說完這些他眉頭皺得更緊些:“我和你一起去。”
蘇沅來不及推辭,他已經走到跟前。
他個子比蘇沅高一些,離得近了蘇沅和他說話需要微微揚起頭:“陳磊的家長看上去很兇嗎?”
時牧對陳磊家長的印象全都寫在了臉上,眉頭快皺成山了:“和陳磊很像。”
蘇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和陳磊像,就是也很難纏。
既然難纏,說話也一定不會好聽,蘇沅覺得還是不要讓時牧跟着自己一起去,連累他被罵就不好了:“還是我自己去吧,有導員在不會有事的。”
“我和你去。”時牧沒給他拒絕的機會,側身先出門,奔着導員辦公室走去。
蘇沅急忙跟上去,不能拒絕,只能追着人家說謝謝。
蘇沅和時牧走到辦公室外,還沒進門就聽到了裏邊亂得很,有哭聲,有罵聲,還有導員在勸架,已經亂成一團。
蘇沅又有些猶豫,抓住時牧的胳膊攔住他,很擔心:“還是我自己進去吧,萬一他們罵你呢。”
時牧低頭看了看被蘇沅抓着的胳膊,目光又在他臉上停了一會兒,滿不在乎:“那就罵回去。”
他的回答給了蘇沅提示,他很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那我也罵回去。”
時牧先朝着辦公室走去,不忘回頭提醒他:“他們沒罵的時候,你可不能先罵。”
時牧認真的語氣把蘇沅給逗笑了:“好,我記住了。”
蘇沅敲了敲門,但是裏邊太亂根本沒人聽到,他也沒再敲,直接推門進去,時牧跟在他身後。
他們倆進來,讓混亂的現場短暫地恢複了安靜。
辦公室裏比他想象的還要亂,陳磊被他爸怼在沙發一角,正舉着拳頭要揍他,陳磊他媽媽一邊哭一邊拉架,導員也在一旁勸和。
幾人回過神以後改變了目标,齊刷刷地看向蘇沅,陳磊他媽第一個發作,哭喊着朝蘇沅撲來:“這位同學,你不能把我們一家往絕路上逼,你不能眼睜睜看着我們死啊!”
為了躲開她,蘇沅退後了好幾步,躲開她的觸碰,嚴肅地看着她,警告道:“別碰我,我手術過五次,心髒都是假的,我一激動會死的。”
剛剛還哭喊着的女人立刻止住了哭聲,看他的眼神有些懵。
一旁被折磨到崩潰的導員見蘇沅這招有效,能讓這一家子安靜下來,立馬附和道:“蘇同學的确身體不好,他已經休學了一整年。”
得到老師的确認,陳磊他媽媽立刻後退,和蘇沅保持距離:“蘇同學,我不碰你,只是想求求你放過我家,給我們家一條生路,這十二萬就是我們的命啊,給了你,我們一家就都活不成了。”
陳磊他爸也上前,但蘇沅剛剛的話讓他比較忌憚,自動自覺地和他保持距離:“這位小同學,你不能家裏有錢就不管其他人死活,你這樣喪良心!”
這是什麽歪理邪說?
蘇沅被陳磊他爸的話給氣笑了:“損壞別人物品要賠償是天經地義的,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至于你們的死活應該你們自己負責,我又不是菩薩,我怎麽能管得了你們的死活。”
其實蘇沅之前就打量過陳磊的穿着,算不上有錢,但也絕對稱不上窮。
他腳上穿的鞋也要大幾千,而且他媽媽身上帶着金銀首飾,他爸車鑰匙還挂在腰帶旁邊。
這十二萬他們家賠得起,但也确實會肉疼。
見蘇沅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陳磊的父母對視一眼,又去求老師。
果然是一家人,他們的步驟和陳磊那天在醫院的反應一樣。但結果也是一樣,導員已經被這家人磨沒了耐心,最終一拍桌面:“既然你們沒錢賠,那就讓蘇同學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吧。”
蘇沅很配合地拿出手機來:“老師,那我打電話了。”
導員點點頭,趁着蘇沅撥號的時間又說到:“十二萬不是小數目,估計要坐牢,學校這邊的意見大概會做開除學籍處理。”
陳磊父母當時愣住,又是坐牢,又是開除學籍,倆人吓得眼睛都直了,陳磊被吓得縮在牆角邊哭邊叫他父母救他。
最終還是他媽沉不住氣了,一邊翻包一邊跟蘇沅說:“別!別報警,我們把錢賠你!賠你還不行嗎?”
陳磊他爸狠狠嘆了口氣,算是默認了這個處理結果,但又實在心疼,轉身又去打陳磊。
這會兒他媽媽正在給蘇沅轉錢,疼得心都在滴血,見陳磊被打,連看都沒看。
在陳磊的哭喊聲中這件事被解決,一家人吵吵鬧鬧,導員懶得再管,跟着蘇沅一起出辦公室。
走開一段距離,導員才開口:“以後你和陳磊盡量少來往,如果遇到困難就來找我。”
蘇沅:“謝謝老師。”
回寝室的路上,時牧像個影子一樣跟在蘇沅身後,蘇沅走路慢,他也不急。路過人少的一段小路,時牧突然開口:“剛剛在辦公室裏你說的是真的嗎?”
蘇沅回憶了一下自己說過的話,覺得時牧可能是問自己心髒的問題。
蘇沅因為說謊而感到有些尴尬:“不是,我剛剛怕他們過來拉我,胡說八道的。”
時牧目光在他臉上停了一會兒,似乎在分辨蘇沅這次有沒有胡說一樣:“但是你身體确實不好,我看你每天都要吃很多種藥。”
因為聊天,為了穩住氣息,蘇沅腳步放得更慢了:“是身體不好,好多種病,所以每天要吃很多藥。”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又走出十幾米的距離,時牧這次開口時語氣帶着很明顯的遲疑:“你不喜歡這個學校嗎?”
蘇沅有些詫異:“為什麽說我不喜歡這裏?”
“從來的第一天開始你就不高興,這一周一直這樣。”
聽了他的回答,蘇沅很意外,他和時牧說話的次數遠遠低于另外兩名室友,他也很少關注時牧,但沒想到時牧看出他心情不好。
蘇沅又琢磨了一會兒,才回答他:“其實不是不喜歡這裏,是因為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時牧下意識地問出口:“感情問題?”
他們住在一個寝室,對蘇沅的物質條件有一定了解,所以經濟方面不會使他擔憂問題,又剛剛開學,才上了幾節課而已,學習上的更不可能,多半就是感情問題。
蘇沅搖頭:“不是。”他和傅朔寒之間不過是一紙協議,還談不到感情的層面,深吸一口氣,對上時牧不解的眼神:“不聊這個了,我晚上請你吃飯吧,謝謝你今天和我一起去辦公室。”
時牧并沒有答應他的邀請:“我沒有幫上什麽,你不用客氣,而且晚上我約了人,時間快到了。”
蘇沅:“那等你哪天方便再去。”
時牧去找朋友了,蘇沅一個人回的寝室。
回去的時候韓明軒和曹陽都在,不過兩人也正要出門,見了蘇沅很熱情的招呼他:“蘇沅,我們去食堂,然後去籃球館,一起去呗。”
的确到了晚飯時間,但蘇沅并不餓,他這段時間一直都沒什麽食欲,吃飯也只是為了應付吃藥而已:“我和你們一起去食堂,但籃球館就不去了,我不會打球。”
韓明軒歪着身子撞了曹陽一下:“他也不玩,就是去看個熱鬧。”
曹陽嫌棄地拍拍被韓明軒撞過的地方,笑着看蘇沅:“我去當觀衆的,咱倆一起正合适。”
蘇沅想了想,覺得去看看也不錯,反正自己晚上也沒事,正要答應,手機忽然響了,是張管家:“蘇先生,司機已經出發去學校了,大概半個小時以後在正門等您。”
“傅先生回來了嗎?”蘇沅臉上輕松的神情消失。
張管家:“先生今晚八點鐘落地,九點左右就能到家。”
蘇沅看了看時間,現在晚上七點,司機半個小時以後到的話,他和傅朔寒到家的時間不會差太多:“好的,我去正門等司機。”
一個星期沒見,張管家很期待蘇沅回家:“我讓廚房準備了您愛吃的菜,船長這會兒已經來門廳這兒等您了。”
挂了電話,蘇沅沒和曹陽韓明軒去食堂,和導員請過以後去正門等車。
司機到的很準時,只不過回去的路上遇到晚高峰,堵了将近四十分鐘的車,到傅宅時,蘇沅已經快九點了。
剛一進門,同每次回家一樣,船長朝着他飛撲而來,張管家站在門口,笑着和他打招呼:“蘇先生,餓了吧,餐廳那邊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您回來了。”
說着朝他身後的司機看去,發現他沒帶行李箱也沒帶包,有些詫異:“蘇先生您的衣服呢?”
蘇沅抱起船長,揉着它的蓬松柔軟的毛:“大部分我自己洗了,外套和鞋子送洗衣店了。”
張管家聽到他自己洗衣服嗔怪地看着他:“下周您不要自己洗了,沾水萬一着涼生病了怎麽辦?”
“有洗衣的。”蘇沅小件的用手洗,大件的他洗不動,直接用寝室的洗衣機。
“下周我去寝室接您,您要是不拿回來,我自己裝箱帶回來。”張管家邊說邊讓開位置:“快吃飯吧。”
蘇沅抱着船長沒有去飯廳,而是站在門口:“傅先生快回來了吧,我等他一起。”
張管家連連擺手:“不用,剛剛先生特地打電話囑咐過,讓您先吃別餓着。”
蘇沅只是笑笑,并沒有真的跟着張管家去,抱着船長坐在了沙發上:“我還是等傅先生回來吧。”
張管家也是在這時才發現今天的蘇沅态度不對,試探着問:“蘇先生,您……和先生吵架了嗎?”
蘇沅正低頭順着船長的毛,聽到他問,手頓了一下,輕輕搖頭,聲音也很低:“沒有。”
張管家顯然不信他的話,還想再問,院子裏傳來問好的聲音,是傅朔寒到家了。
張管家身為管家,必須要在總裁回家時站在門口迎接,這是刻在骨血裏的本能,所以一察覺到傅朔寒回家,張管家幾乎是瞬移到了門口。
蘇沅:“……”放下船長,起身看向門口。
他見過傅朔寒無數次,但沒有哪一次像今晚這樣緊張。
垂在身側手不自覺地握成拳,掌心滿是濕滑的冷汗,心跳随着忐忑的情緒逐漸加重。
門被打開,傅朔寒進門,張管家笑着同他問好。
蘇沅站在原地,視線在和傅朔寒相交的前一刻躲開了。
傅朔寒看到他時,動作明顯頓了一下,之後目光有了歸宿,一直落在他身上,上上下下,一寸一寸的打量。
張管家剛剛同蘇沅聊天時就感覺到不對,現在見到傅朔寒,更加可以确定,确實是吵架了。
但一直僵着大眼瞪小眼的也不是個辦法,張管家清了清嗓子:“先生,晚飯都準備好了,蘇先生還沒吃呢,一直在等您。”
傅朔寒這才回過神兒,視線挪開前,深深地望了蘇沅一眼:“去餐廳吧。”
蘇沅抿了抿幹燥的唇,在傅朔寒走過他身邊時,開口:“傅先生,你……”
傅朔寒停在他身前,垂在身側的手撚着指尖,握了又握,終究還是把牽他手的沖動壓了下去:“先吃飯。”
說完快步走向飯廳,蘇沅微微遲疑了一下,才跟上他的腳步。
蘇沅還是坐在他常坐的位置,傅朔寒坐在他對面,張管家說得沒錯,今晚廚房做了很多他喜歡的菜,但蘇沅沒胃口。
傅朔寒坐在蘇沅對面,目光又落在他身上,一個看了許多次的人,今晚卻像怎麽也看不夠似的,黑眸中濃烈翻湧的情緒藏也藏不住。
張管家在一旁默默地觀察着他們倆,跟着幹着急,他平常不是愛摻和的性格,但今天真的忍不住:“蘇先生,我給你盛碗湯?”
蘇沅點點頭:“謝謝。”
張管家又看向傅朔寒:“先生,我給您也盛一碗?”
話頭已經起了,倆人也都應聲了,張管家以為他們會順着繼續聊下去。
但偏偏今晚倆人的嘴都借出去了,誰也不出聲。
一桌子菜,蘇沅只喝了半碗湯,吃了兩口菜。
傅朔寒的嘴徹底離家出走,話一句沒說,飯也一口沒吃。
一餐飯吃得少,但時間卻很長,轉眼一個小時已經過去了。
蘇沅把筷子放下,深吸一口氣:“傅先生,我吃好了,您之前說過,周末有事要和我說,現在可以說了嗎?”
傅朔寒似乎在掙紮,好半天才開口:“你先去書房等我一下。”
蘇沅起身:“好。”
蘇沅乘電梯上樓,沒有去傅朔寒的書房,而是先去了他之前住過的房間,在床頭櫃的最底下,找到了那份協議。
他那晚問過傅朔寒,要談的事是他自己的事,還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傅朔寒回答是他們兩人的事。
蘇沅那晚站在陽臺想了一下,他們兩個人的事好像只有這份協議,蘇沅拿在手裏,去了傅朔寒的書房。
傅朔寒還沒來,他坐在沙發上,将協議放在面前。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蘇沅眼睛盯着前方出神。
又過了好一會兒,門鎖轉動,傅朔寒推門走了進來。
看向蘇沅的同時也注意到放在桌面的協議。
邁出的步子頓了一下,輕聲将門關上。
蘇沅收回思緒,轉頭看向他。
傅朔寒沒有避諱他的視線,盯着他的眼睛:“你好像已經猜到了我要和你說什麽。”邊說邊坐到蘇沅對面。
蘇沅的聲音很平靜:“大概猜到了。”
傅朔寒:“最近想了一下我們之間的事,我之前的行為非常不妥,往事恩怨我已經放下,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