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1)

在房間中跪着的女孩開了口,道:“求姐姐,求姐姐讓奴婢住在府中吧!”

女孩挪動了身體,跪在了玉錄玳的腳邊,她擡起了手,雙手抓住了玉錄玳的小腿,叩首,道:“我的父母被天火燒死了,我沒家可歸了,若是沒有人收留,只有餓死凍死了,姐姐,你能夠體會親人被燒死,沒有家可歸的滋味嗎?”

玉錄玳低頭沒有言語,女孩又接着說道:“姐姐,姐姐,你忍心看着,看着我……看着和你一樣可憐的女孩,看着她,流落街頭,成為乞丐,被活活的餓死,被活活的凍死嗎?”

玉錄玳沉着眸。

“姐姐,求求姐姐了,姐姐不喜歡我,也不會忍心看到我就這麽死了吧!”女孩傷心落淚。

玉勒沁瞧着那個跪在地上的女孩,她的父母被天火燒了,她沒有家可以歸了,可是很可憐的。

玉錄玳擡起了頭,看了玉勒沁,言道:“沁妹妹,就讓她留下來,做你的侍女吧!”

沁兒走到了玉錄玳的身邊,拉着玳姐姐的胳膊,道:“額涅,那她就留下來,留下來,做我和姐姐的侍女,侍候我們兩個。”

額涅問了一聲:“白芷,你可願意?”

白芷叩首,道:“白芷謝夫人開恩,謝過兩位姐姐。”

這一年,玳姐姐十三歲。

九月九日

花園中

“玳姐姐,你看,這裏有一只受傷的青鳥。”

玉錄玳走到了沁兒的身邊,她從月月紅花叢中将受傷的青鳥托在手心。

白芷也跟了過來,站在了花叢旁服侍兩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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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錄玳左手托着青鳥,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在青鳥的頭上點了點,揉了揉青鳥頭上的毛,将受傷的它好好安撫。

白芷看了青鳥受傷的腿,腿流着血,不知是被什麽東西咬了。

白芷瞧着那青鳥的眼眸,嘆了句:“腿不知被什麽東西咬了,傷成了這個樣子,它真是可憐呀!”

“玳姐姐,阿瑪的書房中有金瘡藥,我去拿來,姐姐給青鳥上了藥,青鳥就會好了。”

這一年,冬天。

沁兒站在鳥籠前,拿着梅花樹枝逗弄着籠子中的青鳥,青鳥捉了一片梅花花瓣,尖尖的嘴叼着梅花花瓣,它蹦跶了幾下,将梅花花瓣嚼了,邊嚼着花瓣,邊呼扇了兩下翅膀,沁兒瞧着青鳥歡快的姿态,笑了笑,道:“玳姐姐,你将青鳥照顧的很好,它腿上的傷都好了,你看它蹦跶的多歡實啊!”

白芷看着那籠子中的青鳥,笑着附和道:“是啊!小姐将青鳥照顧的很好,看這青鳥比幾個月前胖實多了。”

沁兒晃了一晃手中的梅花枝,梅花花瓣拂過它青色的羽毛,青鳥瞧着梅花枝,它的小腦袋瓜歪了歪,在樹枝上蹭了蹭。

“玳姐姐,青鳥塗抹了一身的花粉。”

白芷一笑,道:“鳥也是愛美的。”

這一年,玳姐姐十四歲。

這一年,四月剛剛開始。

一早,沁兒起了床,她換了新衣,走到了架子前,架子上的籠子不見了,玳姐姐從救下青鳥,青鳥便一直養在她們住的房間中。

侍女端來了洗漱的水盆,走到了房間中,瞧了已經起床的玉勒沁,行了禮,道:“小姐已經醒來了,夫人以為小姐還在睡,便讓奴婢叫小姐起床。”

侍女将水盆放到了桌上,玉勒沁洗了臉,拿着帕子擦了擦,問道:“玳姐姐呢?你們一早,可瞧見玳姐姐了?”

“回禀小姐,玳小姐在夫人的房間,同夫人刺繡呢!”

“那籠子的鳥呢?你們可見到了?”

侍女搖了搖頭,道:“回禀小姐,奴婢并未注意。”

“玳姐姐沒有帶着青鳥嗎?”

侍女想了想,道:“奴婢不曾瞧見夫人的房間中有那只青鳥的。”

玉勒沁蹙了眉,侍女道:“小姐,夫人和玳小姐都等着小姐用早膳,奴婢為小姐梳頭吧!”

“好。”玉勒沁走到了桌邊,坐在了梳妝臺前,侍女梳了梳沁兒的發,在她的腦頂左右并排留了兩小撮頭發,梳了一對小辮子,像是廟前的旗杆子,梳頭的侍女将她的碎發拂了拂,沁兒歪了歪頭,晃了一晃頭上的旗杆,問道:“還沒有梳好嗎?”

“好了,好了。”

房間中

玉勒沁頂着娘娘廟進入了房間,行了禮,拜見額涅,她緩緩道:“沁兒給額涅請安。”吉蘭泰手指了指玉錄玳手中的繡絹,道:“這個地方再挑一下。”玉錄玳點了點頭,稱了一聲“是。”玉勒沁微微擡起了頭,瞧了額涅,又瞧了玳姐姐。

她仰着頭,張望着,離着遠,她們又坐的高,她圓鼓鼓的眼睛再是精亮,也實在是瞧不見繡絹上面都繡了什麽。

吉蘭泰瞧見沁兒眼巴巴張望的可愛模樣,笑了笑,她擺了擺手,道:“沁兒,過來。”

沁兒起了身,小跑到了吉蘭泰的身前,吉蘭泰撫了撫沁兒的頭,沁兒半趴在額涅的腿上,瞧着坐在額涅身邊的玳姐姐,她瞧了瞧,繡絹上面只是繡了半大的身子,有綠色的羽毛,有細致的斑紋,沁兒笑了笑,道:“玳姐姐,你是在繡阿嬌嗎?”

“阿嬌?”

沁兒回道:“額涅,阿嬌就是我和姐姐養的那只青鳥啊!”

額涅挑眉,笑着問:“你們将小青稱為阿嬌?”

沁兒嗯了嗯,道:“額涅,你是不知道,阿嬌很是嬌貴的,昨日晚上不是下了雪嘛!玳姐姐便将青鳥拿一根小繩子系在小手指頭上,那只青鳥一點兒都不老實,在被子裏呼扇着翅膀,很是煩人的,額涅,你瞧瞧,你瞧瞧我眼睛周圍都黑乎乎的。”

額涅瞧了瞧沁兒,道:“看來你真是沒有睡好,額涅今日就不怪你賴着床了。”

“嗯,嗯,嗯。”沁兒點了點頭。

沁兒歪着頭,瞧着玳姐姐在繡絹上繡出了幾道綠色的紋路,沁兒咦了一聲,疑惑道:“玳姐姐,這是綠草嗎?綠草不是這樣長得啊!”

沁兒伸出了手,手指指着繡絹上橫着的紋路,道:“玳姐姐,綠草是豎着長的,不是橫着長的,難道,你這是繡的是扒着的爬山虎嗎?”

沁兒搖了搖頭,嘆道:“阿嬌真是可憐,摔入了月月紅中,被刺上了不算,還又陷入了爬山虎的藤子中,被牢牢的纏住了。”

吉蘭泰笑了笑,“沁兒,你姐姐繡的是鴛鴦。”

玉錄玳手扶了下針線,念了句:“桃花春木深,水上鴛鴦浴。”

“鴛鴦嗎?”

沁兒歪頭瞧着繡絹上的鴛鴦,吉蘭泰撫了撫沁兒的頭,道:“沁兒也長大了,也該學着繡鴛鴦了。”

“啊?”沁兒将繡的紋路仔細瞧了瞧,道:“額涅,我感覺姐姐繡的鴛鴦像是鴨子,鴛鴦就是長得這幅模樣嗎?”

吉蘭泰偏過了身,拿出了在枕頭底下壓着的小盒子,沁兒瞧着,“額涅,這盒子真精致,今日我生辰,額涅是要将這個盒子給我嗎?”

“這裏面的東西更好看的。”吉蘭泰将盒子打開,拿出了盒子中的梅花琉璃釵,招呼她:“沁兒,偏過頭來。”沁兒瞧着額涅手中的花釵,疑惑道:“額涅不是說我帶釵子不好看嗎?”

“額涅什麽時候說了這話了?”

“就是那次,那次我拿了姐姐的釵子戴在頭上,額涅和姐姐都笑我。”沁兒偏過了頭,斜眼看了一眼好看的釵子,傲嬌道:“我才不戴呢!”

“原來是這樣啊!”吉蘭泰一笑,拉過了沁兒的手,緩緩說道:“額涅和姐姐并不是笑你,只是覺得你的樣子有趣而已。”

“哼,有什麽不一樣嗎?”

吉蘭泰笑而不言。

沁兒看了一眼玉錄玳頭上的發飾,蹙了下眉。

玉錄玳将手中的繡品放在了床邊,握住了沁兒的手,緩緩道:“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

“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沁兒重複了一遍姐姐的話,玉錄玳解釋道:“額涅一月前便讓金器行打造這釵子,今日才做好,今日你生辰,你已經十二歲了,女孩到了十二歲,便是要帶釵的。”

“沁兒,額涅給你戴上釵子。”

***

“姐姐,你瞧見阿嬌了嗎?”沁兒撫了撫頭上的梅花琉璃釵,問道。

“阿嬌不見了嗎?我早上起來的時候,阿嬌還在的。”

玉錄玳和沁兒走回了房間,玉錄玳推開了房間的門,房間中的籠子沒有了,玉錄玳手中的鴛鴦繡品也落了地。

“姐姐,你先別着急。”

“白芷……”玉錄玳輕聲念了一聲。

“姐姐,你說什麽呢?”

玉錄玳沒有言語,沁兒想了想,不是姐姐拿的,她也是剛剛醒,進來這個房間的,也是只有姐姐和她的侍女白芷。

“白芷……是白芷拿着出去遛鳥了吧!”沁兒想到了,籠子沒有了,一定是白芷遛鳥了,她的阿瑪也是喜歡帶着鹦鹉去溜院子的。

“白芷給兩位小姐請安。”

白芷提着籠子進入了房間,沁兒瞧着空無一物的籠子,問道:“白芷,青鳥呢?”

白芷跪了地,回禀:“小姐,白芷提着籠子帶着青鳥逛園子,也不知青鳥是不是幾月未出來的緣故,它在裏面扇動着翅膀,很是歡實,最後,也不知怎麽,竟将籠子上的門撞開了,青鳥便飛了出去。”

“青鳥飛了?”

沁兒有些疑惑,玉錄玳一臉平靜。

“青鳥怎麽會飛了呢?”

白芷叩首:“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帶着青鳥去逛園子的。”

“這不怪你,都是我的錯,它從來就不是籠中物。”

玉錄玳擺了擺手,淡淡的道了一聲:“你退下吧!”

“小姐,那這鳥籠子呢?”

“你一并處理了吧!”

“是。”

……

玉勒沁小心謹慎的趴在石山後面,瞧着提着鬼鬼祟祟蹲在綠草叢中的白芷。

白芷彎着腰,從草叢中拿出了一團被草裹着的東西。

玉勒沁凝了下眉,是什麽東西?

白芷走到了池塘前,将手中的鳥籠子仍在了地上,她将手中被草裹着的東西放在了一旁,從池塘邊搬起了石頭,石頭狠狠的砸向竹籠子,竹籠子散了架子。

白芷将散了架子的竹籠子撿起,又拿起了被草裹着的東西,直接扔到了池塘中。

沁兒在石頭縫中貓了一會兒,等到白芷走離,才蹑手蹑手走到了池塘前。

沁兒站在池塘邊,池塘上方漂浮着綠草,漂浮着一片一片的黃竹片,兩個螃蟹揮動着爪子露出了水面,它們兩個在争鬥,爪子裏死死鉗着的是一只面目全非的青鳥。

沁兒失了神,眼前晃過剛才白芷砸碎竹籠子的場景。

青鳥,是不是,是不是也是被她那般砸死的……。

青鳥的骨頭架子都散了。

沁兒流下了眼淚,白芷為什麽要這樣?她怎麽能夠這樣做!

沁兒推開了房間的門,哭着鼻子進入了房間,她瞧着坐在床邊繡着絹子的玉錄玳,喊道:“人家是金屋藏嬌,姐姐是金屋藏鳥,鳥就這麽飛走了,姐姐連問都不問一句嗎?”

“沁兒,過來。”

沁兒站在門前,氣鼓鼓的說道:“姐姐,白芷她說了謊,青鳥是被她用石頭砸死的。”

“你怎麽知道的?”

“我跟着她去了後花園,瞧見她從草叢中取出了被砸的面目全非的青鳥,又瞧見她搬起了石頭,将竹籠子砸的散了架。”

沁兒歪着頭,看着姐姐,不對。

姐姐剛才是問了句,你怎麽知道的?

難道……

沁兒緩步走到了床前,她瞧着姐姐,吸了吸鼻子,疑惑道:“姐姐,難道你……你是知道的?”

玉錄玳拉過了沁兒的手,道:“沁兒,都是姐姐的錯,已經是四月了,天暖和了,姐姐不該留着青鳥的,若是姐姐早早放了它……就不會……”

“姐姐,你是知道是白芷害了青鳥?那姐姐怎麽……怎麽?”那姐姐,還是這般平靜。

“姐姐,你不是最喜歡青鳥了嗎?”沁兒看着姐姐,問道:“姐姐,你知道是白芷害了青鳥,你為什麽還?”沁兒凝着眉,急道:“姐姐,你為何要如此護着白芷?”

“沁兒,坐姐姐身邊來。”

玉勒沁就站在她面前,沒有動。

玉錄玳握着她的手,“沁兒,姐姐跟你說,事情是這個樣子的。”

玉錄玳拉着她,沁兒坐在了她的身邊。

“沁兒,我的母親和你的額涅是同族的姐妹,我的父親卻是一個漢人。”

玉勒沁依舊凝着眉,她是在問姐姐為何護着白芷,姐姐卻說起她自己的父母來了,姐姐的母親是額涅的同族姐妹,她是曉得的,但是,姐姐的父親是個漢家人,她倒是沒有聽說過。

不過,姐姐的漢文說的挺好,倒是真的。

沁兒偏過了頭,問玉錄玳:“姐姐,你說的事情和你護着白芷有關系嗎?”

“姐姐的母親抛下了鑲黃旗的身份,跟了父親,沒有想到,母親苦苦愛的人,是個負心人。”玉錄玳将針紮在了絹布上,咬着唇:“娘親為了活計,織布仿線,原本不沾陽春水的手只用了幾年,便生了繭子,家裏的生活在娘親的打理下變得越來越好,父親卻厭倦了娘親,去了青樓,用了娘親辛苦賺來的錢財贖了一個戲子回來。”

“姐姐,你的手指流血了。”針刺入了玉錄玳的指腹上,手絹上染上了點紅。

玉錄玳只是一笑,拇指摁着刺破的食指,道:“娘親的腿,因為劈柴,摔倒受了傷,從那之後,娘親便日夜寡歡,只有繡花來打發心中的苦悶,那一日晚上,也不知怎麽了,家中起了大火,父親抱着戲子出了草房,母親将我推出去了屋子,便燒死在裏面了。”

“家中起了大火?火是怎麽引起的呢?”

“娘親對着油燈繡花,應該是累了,睡着了,蹭到了油燈,才會起火的。”

沁兒擡起了袖子,擦了擦姐姐臉上的淚水,“姐姐,你別傷心了,這裏就是你的家,我的額涅,便是你的娘親。”

玉錄玳握着沁兒的手,道:“姐姐能有你這個妹妹便很知足了。”

“姐姐。”

“你不是問姐姐為什麽護着白芷嗎?”

沁兒點了點頭,看着姐姐。

“那戲子生了一個女兒,她便是白芷,姐姐好歹也與她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她還小,總不能看着她流落街頭,活活餓死的。”

“白芷是姐姐的妹妹。”沁兒有些吃驚,她歪着頭,想了想,難怪額涅将白芷帶回來的時候,姐姐還為白芷說了好話。

“姐姐,她砸死了你最喜歡的青鳥,你不追究嗎?這件事情,确實是她錯了。”沁兒有些不甘心,雖然說白芷是玳姐姐的妹妹,但是,她将青鳥殺了,還說了謊,做了錯事,就是該受罰的。

“姐姐不管她,我告訴額涅,就說她殺了我最喜歡的阿嬌。”

玉勒沁腳沾了地,玉錄玳拉着沁兒的胳膊,道:“沁兒,別告訴額涅,這件事情,我們就當做不知道好了,她入府沒有說我是她的姐姐,而我,也不想承認她這個妹妹。”

沁兒駐足,凝視着姐姐,有些為難。

“沁兒,姐姐求你了。”

“好吧!”

六月

“姐姐,你要入宮了嗎?”玉勒沁緩步走到了床前,叉腰,凝視着還在繡花的姐姐,審問她。

玉錄玳将針穿過了手絹,将繡品放在了床邊,點了點頭,承認道:“沁兒,姐姐是要入宮了。”

“我還是從額涅和阿瑪的談話中偷偷聽來的,姐姐怎麽都不告訴我。”

“姐姐是要去選宮女,能不能選上還不知道,便……”

“姐姐,你騙人!”

“姐姐……”玉錄玳的話還未說完,沁兒凝了眉,冷聲說道:“姐姐你就是在騙我,額涅都跟阿瑪說了,你還選不上宮女嗎?”

“姐姐不跟沁兒說,沒有把沁兒當做姐妹。”

沁兒轉過了身,沒有再理她。

玉錄玳只是看着沁兒出了房間,沒有任何言語。

……

“額涅,姐姐為什麽這個月沒有來信呢?”玉勒沁站在額涅的面前,很是疑惑,姐姐每個月都是會給府中寄來信件的,都是會問她好不好的,她卻在額涅的房間中,沒有看到姐姐的信件。

“你姐姐在宮中太忙了。”

“做宮女就這麽忙嗎?”

“侍候別人肯定是忙的,作為宮女,沒有主子的吩咐都是不能出宮門一步的,你姐姐怕是沒有找到機會,這個月才沒有讓人給府中帶來信件。”

“那姐姐下個月寄來信件,額涅一定要先讓我看。”

“好。”

又是一月

玉勒沁拿着姐姐寄回附中的信件,一字一字的看着。

信件中寫了許多宮內的事情。

宮中的哪個先帝的嫔妃賞賜了哪個宮女之類的。

玉勒沁看到了最後一行,這一句是寫給她的。

——沁兒,我在宮中過的很好,勿念。

又是幾月

玉勒沁板着小臉,喚了一聲額涅,便走進了吉蘭泰的房中。

“沁兒,這一早怎麽生氣了?”

沁兒走到了額涅的面前,道:“額涅,沁兒昨晚做了一個噩夢,沁兒很害怕。”

“給額涅說說,你做了什麽夢了?”

“額涅,沁兒夢到玳姐姐死了……”

吉蘭泰笑了笑,道:“你玳姐姐在宮中過的很好,怎麽會出事情呢!沁兒,做夢夢見的事情,都是反的,你的玳姐姐,昨日裏便來了信件,額涅還未拿給你看呢!”

玉勒沁站在原處,瞧着額涅走到了書案前,拿出了放在書卷下壓着的信件。

“沁兒,打開看看,看看你姐姐跟你說什麽了。”

吉蘭泰将信件遞到了沁兒的面前,沁兒定定的看着信件的封面,上面寫着敬啓的字樣,沁兒凝了眉,道:“額涅,這樣的書信還有多少封嗎?”

“你姐姐只是托人送來了這一封。”

玉勒沁将額涅手中的書信接過,将書信拆開,只是看了上面的最後一句話。

——沁兒,我在宮中過的很好,勿念。

玉勒沁笑了笑,道:“額涅,這書信委實造的太假了。”

吉蘭泰沒有言語。

“額涅,這幾個月來的書信都是假的吧!額涅的手中還有幾封書信,額涅還要瞞着我到什麽時候呢?”

玉勒沁捏着書信,蹲在了地上。

“額涅,姐姐真的在宮中……在宮中出了事情吧!”

玉勒沁嗚咽着,吉蘭泰蹲下了身子,伸出手懷抱着沁兒,道:“別哭,別哭。”

“額涅,姐姐到底在宮中發生什麽事情了?”玉勒沁滿臉淚痕,擡頭問額涅。

吉蘭泰撫了沁兒的頭,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緩緩說道:“不哭了,額涅慢慢跟你說。”

額涅拉着沁兒,道:“乖乖坐着,先喝杯水。”

沁兒搖了搖頭,看着額涅,道:“額涅,我不喝,你告訴我,姐姐為什麽要進宮?她在宮中都發生什麽事情了?她是怎麽……怎麽死的?你們別瞞着我。”

吉蘭泰喝了杯中的水,緩緩道:“你姐姐的父親雖然是個漢人,但是她的母親确實六旗鑲黃旗女,她姓章佳,卻不被族中承認,她入宮,便是希望,能夠得到皇上的寵幸,能夠堂堂正正的做回自己。”

“額涅,姐姐是怎麽死的?”

額涅搖了搖頭,道:“你姐姐沒有與我們聯系,沒有送出書信來,你阿瑪便有些不對,擔心你姐姐是不是在宮中出了什麽岔子,之後等了好幾日,都沒有消息,你阿瑪便派人通過各種方式查了,結果查到了你姐姐在正月初七的那一日跳下了瀛臺海中。”

“姐姐跳入了海中?姐姐怎麽會想不開去跳海?”

額涅嘆了一聲,道:“你姐姐在正月裏跳了海,被人打撈出來,宮中的人也便草草處理了。”

“額涅,那姐姐的?”

“宮內做的很謹慎,沒有找到。”

沁兒低頭哭着,姐姐入了宮,連屍骨都沒有剩下。

吉蘭泰将沁兒攬在懷中。

……

“額涅,我要入宮,姐姐不能就這麽死了,我一定要找出真相。”

吉蘭泰握着沁兒的手臂,板着臉,道:“沁兒,不要鬧。”

沁兒晃了晃吉蘭泰的手臂,道:“額涅,你就去給阿瑪說一聲,我也要入宮做宮女。”

“沁兒,不光是你阿瑪,額涅也不同意。”

“額涅,姐姐不能就這麽死了,若是沒有人逼迫姐姐,姐姐不可能會跳入海中的,一定是宮中……”沁兒還未說完。

“別說了,我和你阿瑪都不會同意你進宮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額涅板着臉,甩開了沁兒,吩咐房間中的侍衛,道:“你們好好守着,別讓她出來。”

幾日後

玉勒沁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吉蘭泰站在床邊,看了她,開口喚了聲:“沁兒。”玉勒沁伸出了手,賭氣的蒙着被子,不言語。

“沁兒。”吉蘭泰坐到了床邊,拉了拉她的手,将被子掀開,瞧着她,嘆了聲:“沁兒,你已經三日不吃不喝了,你是要讓額涅急死嗎?”

“額涅,你知道的。”

“你這樣,你阿瑪都生氣了。”

玉勒沁抓過了身子,悠悠道:“你們不讓我入宮,我便不吃飯,姐姐就這麽平白無故的死了,讓我也活活餓死好了。”

一日後

吉蘭泰端着粥,坐在了床邊。

“沁兒,喝點粥。”

“我不喝。”

“沁兒,你阿瑪同意了,我也同意了,今年選宮女的時候,阿瑪便安排你入宮。”

玉勒沁轉過了身,看着額涅,道:“真的?”

吉蘭泰點了點頭,緩緩說道:“你阿瑪同意了,白芷也會跟着你入宮。”

“白芷也會跟着我入宮?”

吉蘭泰将勺子伸到了沁兒的面前,點了點頭,“宮內不比宮外,你經歷的事情少,有個人陪着你入宮,總是有個照應。”

玉勒沁凝着眉,吉蘭泰将勺子湊到了沁兒的嘴邊,“喝粥吧!”

……

玉勒沁睜開了眼眸,她打開了耳房的窗戶,冷風吹到她的臉上。

宮內不比宮外,你經歷的事情少,有個人陪你入宮,總是有個照應。

也許,從一開始,就錯了。

阿瑪和額涅不應該讓白芷陪着她入宮。

她也不應該相信,相信,白芷會為她的姐姐做什麽事情。

青鳥感受到春日的陽光先鳴叫,而食了它的肉便可以使人不生妒忌。

玉勒沁看着窗外的風景,阿嬌,怎麽能夠才能不生妒忌呢?

☆、【正文完】

七年後

十月初六

宮女耳房

黃虞領來了細軟的白棉紙,走到了桌邊,将一疊白棉紙放到了桌上,季英走到了桌邊,從匣盒中取出了金剪刀,季英和麗人分別站在桌子的兩面。

季英将一大張紙分開裁好,綠沫看着那裁好的紙,道:“我們比賽吧!”

麗人歪了下頭,笑着問:“我們怎麽比?”

綠沫道:“連着一個月了,每日都要理這白棉紙,太是無聊了,我們今日比賽,同時含上一口水,同時噴出,看誰的力氣足,噴的時間長,霧星又勻又細,還後看誰理熨的便紙又好又多。”

麗人又問:“既然要比賽,贏了有什麽獎賞嗎?”

黃虞拂了下白棉紙,道:“你們不都是打了絡子了嘛!如果比的輸了,就把這月打的絡子都給贏的那個人,你們覺得如何?”

綠沫笑着,道:“好,這個月就是季英打的香囊絡子多了。”麗人點了點頭:“一定很是有趣。”

季英一直沒有言語,黃虞問她:“季英,你想玩這個比賽嗎?”

“大家都想玩,那我們就比吧!”

“太好了。”

四個宮女坐在桌邊,一人面前摞着一疊白棉紙。

季英是幾個人中做的更快的,紙噴得發潮發蔫以後,她用銅熨鬥輕輕地走兩遍,随後再裁成長條,墊上濕布,用熱熨鬥在紙上只要一來一往就成了。

季英将熨了兩遍便紙折疊好,綠沫原本是坐着的,她是做活最慢的一個,她有些着急了,站了起來,端起了茶盞,将水喝到了口中,麗人笑着說道:“綠沫一見大盤雞,口水直流三千尺。”

綠沫沒有忍住,一口水噴了出去。

霧星又勻又細,直接噴在了對面的季英的臉上。

“口水真的噴了三千尺了。”麗人沒心沒肺的笑着。

季英手中的銅熨鬥頓在了白棉紙上,白棉紙冒了煙氣,黃虞喚了一身:“季英,”季英掏出了手絹,擦了兩下臉上的唾沫,季英擡起了眸子,黃虞道:“白棉紙都已經糊了。”

季英立即将銅熨鬥擡了起來,麗人笑了笑,道:“糊紙發脆,愛碎,已經不能用了。”

麗人攤開了手,道:“我的已經疊好了,黃姐姐,你來瞧瞧,我熨燙的怎麽樣”

黃虞将手上疊好的最後一張紙放到了桌上,伸手撫了一下麗人手前的一摞便紙,言道:“俗話說:拙裁縫,巧熨鬥,不帶毛的紙發滑,帶毛的紙又發澀,只有把紙毛熨倒了的紙最好用,姐姐不曉得麗人的手藝什麽時候也這麽好了,都能夠跟季英相比了。”

“幾個姐姐都熨的很好的,麗人也不能總是給姐姐們找麻煩,慈禧太後老佛爺這一個月肚子難受,每日用的紙都多了幾摞,麗人也就是幾日多練了練,也便熨的好了,快了些。”

“原來每日多出的一摞紙都是你偷偷在我們睡了之後疊好的,這一個月,着實是苦了你的。”

“平日裏幾位姐姐都沒少照顧麗人,況且,這些事情,也是麗人應該做的。”

綠沫也疊好了便紙,瞧着季英,道了句:“今日季姐姐竟是最慢的一個了。”

季英走到了床邊,從盒子中取出了這月做的香囊絡子走到了麗人的身邊,她将香囊遞到了麗人的面前,道:“這些絡子給你。”

麗人看着一整盒子的絡子,道:“當月關的銀子不夠用,我們都靠著做針線來掙零錢花,麗人這次贏了,實屬僥幸,姐姐的絡子,麗人不收了,姐姐到了下月初二,再托小太監帶到街市上賣給香蠟店,換幾個零錢用吧!”

“願賭服輸,我也不是輸不起。”

麗人笑了笑,道:“姐姐若是覺得輸了,不給我不行,那我就選一個。”

“那你選吧!”

麗人看了看滿盒子的香囊絡子,從中取出了一個,道:“季姐姐,我選這個可好?”

季英看着她手中的香囊,上面是海棠花的圖樣,繡着一句:喚起春嬌,嫣然困倚修竹。

儀鸾殿

慈禧太後起了身。

玉錄玳打了個手勢,傳喚官房。

“傳官房。”

玉錄玳跟着娢姑姑走到了慈禧太後的身邊,娢姑姑将慈禧太後老佛爺扶起。

玉錄玳站在一旁,瞧着宮女都行動了起來,各自忙着各自的差事。

“官房已經備好。”

“傳喚進來。”慈禧太後憋着氣,紅了臉。

玉錄玳稱了一聲是,走到了寝宮門外,玉錄玳打開了房間的門,瞧着太監将頭上官房上黃雲龍套迅速打開,兩個宮女接過了官房。

玉錄玳走到了寝宮內,宮女已經去取了放在更衣櫃茶幾底下放着的油布,把地面鋪了起來,紙也好好的放在壁虎的嘴上。

一切都準備好,玉錄玳隔着屏風瞧着埋頭的慈禧太後老佛爺。

老佛爺凝着眉,臉上在燭光中,很是蒼白。

玉錄玳的臉上帶着笑意。

已經一個多月了,老佛爺每一晚都沒有睡好過。

藻韻樓

皇帝站在窗前,看着不知盡頭的雲深處,念道:“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歸來,月滿西樓。”

永祿走到了皇上的身後,“皇上,夜已經深了,該歇息了。”

皇上轉過了身,看了永祿,問道:“過幾日便是皇太後的生辰了,宮中的一切事宜可都準備好了。”

“慈禧太後老佛爺拉肚子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過了這個生辰,怕也是不久了。”

皇上咳嗽了一聲,道:“明日派屈太醫過來。”

“是。”

十月初七

屈太醫進入了涵元殿,行禮。

“微臣拜見皇上。”

“起來吧!”

“謝過皇上。”屈太醫起身,站在殿中。

“過來吧!”永祿走了兩步,将躺在床上的皇上扶起。

屈太醫跪在了皇上的床邊,皇上伸出了手,臉色發白,永祿言道:“屈太醫,皇上的病情又嚴重了,昨日晚上便肚子疼,睡不好覺,在床上疼的亂滾。”

屈太醫伸出了手,為皇上把了一下脈,永祿言道:“屈太醫,皇上的身體……”

屈太醫嘆了一聲,永祿吩咐道:“屈太醫為皇上診治,你們出去侯着吧!”

殿中的太監出了門,皇上咳了幾聲,使了個顏色,永祿退到了一邊。

“皇上……”

“屈太醫,令朕肚子疼的藥可帶來了?”

“皇上,你總是這般吃藥,對身體……”

“屈太醫,太後病了,朕怎麽能夠不陪着呢!朕讓你開,你就開就是了。”

“這藥皇上吃了,便會肚子疼,與慈禧太後有一般的症狀。”

“好,朕相信你,之後的事情,你應該知道怎麽做。”

“微臣明白。”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

玉錄玳登上了藻韻樓,拜見皇上。

皇上站在窗前,玉錄玳跪在殿中,殿中無燭光,只能趁着月色,隐約瞧見了他的背影。

許久,皇上轉過了身。

“你過來了。”

“我在這裏跪了許久了。”

皇上看着她,看着她的面容。

“你怎麽過來了”

“來看看皇上。”她回。

“你來看我”他一笑,他困在瀛臺多年,這麽多年,她除了今夜,何曾來找過他

“你何時來過?朕怎麽不記得你來看過朕?”

玉錄玳沒有言語。

皇上緩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将香囊絡子甩在她的臉上,凝眉問她:“若不是這香囊絡子,你會來看朕?”

她伸出了手,他緊緊的握住絡子,冷色道:“你要嗎?求朕!”

“求皇上将香囊給玳兒。”

皇上看着她扣了三個頭,微微阖了下眼眸,道了句:“竹席子很涼,朕睡的不舒服。”

玉錄玳擡起了眸子,看着皇上。

“怎麽?”皇上挑了下眉。

“奴婢明白。”

荷已殘,香已消,冷滑如玉的竹席,透出深深的涼秋。

玉錄玳解下了羅裳,躺在了竹席之上。

皇上站在不遠處的殿中,看着挂在牆上的畫卷。

披拂高苔幾樹,橘黃沾紫陌曉。

光緒十四年三月上旬禦筆

皇上移開了在畫卷上的目光,看着床榻上躺着的她,床幔随風晃動,這相思,這離愁,剛從微蹙的眉間消失,又隐隐纏繞上了心頭。

皇上解下了腰間的玉帶,将衣服随手扔在了地上,緩步走了過去。

月光皎潔浸人,灑滿這西邊獨倚的亭樓。

十月初十

這一早,太後寝宮的門簾挑起半個簾子,兩人司衾侍女走到了床邊,将舊的被子疊好,一人抱起了被子,一人将新的被子放在了床上。

玉錄玳站在一邊,這一個月裏,老佛爺嫌棄起夜多了,被子免不了沾了晦物,對身子的恢複更不好,每日的被子都是要換的。

宮女跟著用銀盆端好一盆熱水,老太後用熱手巾将手包起來,在熱水盆裏浸泡相當長的時間,要換兩三盆水,把手背和手指的關節都泡随和了。

宮女又服侍老佛爺将臉騰了,才扶着慈禧太後坐在了梳妝臺前,玉錄玳走到了慈禧太後的身後,輕輕攏起了兩鬓,為老佛爺敷上點粉,兩頰抹上了胭脂,玉錄玳握着老佛爺的手,給老佛爺的手心也抹胭脂。

“老佛爺的手細膩,圓潤柔和 ,真像十八九歲姑娘的手呢!”

慈禧太後看了她的手,笑了笑,道:“哀家的手和你的手一般,玳兒也是十八九歲的姑娘啊!”

玉錄玳抿着春,沒有言語,她入宮已有二十多年了。

似水年華,都早已葬在了宮廷深牆。

玉錄玳已經給慈禧太後裝扮好了,一旁的宮女開了口,問道:“老劉已經在殿外侯着了,傳喚嗎?”

“傳喚!”

“是。”

梳頭的劉太監進入了殿內,玉錄玳退到了一旁。

她今日還是以往穿的一身綠衣,宮中的有些愛美的宮女都畫了淡妝,玉錄玳雖然未畫妝容,但是也換了一雙從未穿過的鞋子,青鞋上繡著滿幫的淺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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