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2)

,透著喜興,看著利索、爽眼。

“玉錄玳。”

“奴婢在。”

慈禧太後瞧着鏡中的玉錄玳,笑着說道:“哀家躺了一個月,想起了一些兒事情。”

玉錄玳低着頭。

“哀家記得那年,你為了讨哀家的喜歡,讓煙雨和南寺拿來了彩線,哀家還記得你當時的手法。”

慈禧太後笑着,有些無力的手顫着比劃着:“你用長針把線的一頭釘在坐墊上,另一端用牙把主軸線咬緊、繃直,十個手指往來如飛,一會就編成一只大蝙蝠。”

“你編成的大蝙蝠,就和儲秀宮門外往長春宮去的甬路上的活蝙蝠一模一樣。”

玉錄玳跪着,劉太監為慈禧太後梳着發。

“玉錄玳,你可還記得怎樣編嗎?”

玉錄玳叩首,回禀道:“奴婢應該還會編的。”

“将長針和各色彩線都拿過來。”

“是。”

過了不多時,宮女拿來了毛線盒子,回禀道:“太後老佛爺,奴婢拿來了各色的毛線。”

慈禧太後點了點頭,道:“将盒子放在她面前。”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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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端着盒子,将盒子放在了玉錄玳跟前的地面上。

玉錄玳将線穿進了長針中,沒有坐墊,定不住針,玉錄玳凝着眉,将針插入了衣褲中,用腿夾着針,手纏着毛線,打了個結。

值班的太監求見入內,“回禀太後,皇上在殿外侯着了。”

“皇上不是身體不适嗎?怎麽起來了?”

“回禀太後,奴才遠遠便瞧着永祿公公扶着皇上,給皇上的肩膀疏松筋骨,估計也是擔心皇上給慈禧太後跪拜爬不起來。”

“傳哀家旨意,皇上卧病在床,身子不适,免率百官行禮,取消賀拜儀式。”

“是。”

太監出了殿中。

玉錄玳跪在殿中,她編造出了大蝙蝠,叩首,并未言語。

慈禧太後看了她手中的大蝙蝠,道:“這蝙蝠栩栩如生啊!”

老佛爺瞧着大蝙蝠的眼眸,冷笑。

玉錄玳低頭叩首。

太監回到了殿中,慈禧太後道:“皇上可回去了?”

“回禀皇上,皇上已經回去了。”

“皇上身體如何”

“回禀老佛爺,皇上能夠走路,心情看起來不錯,臉也是有喜色。”

慈禧太後凝了下眉,道:“喚永祿過來,哀家有話要問他。”

“是。”

永祿跪在殿中,拜見太後,道:“慈禧太後老佛爺萬安。”

“萬安?”慈禧太後冷哼。

永祿公公叩首:“慈禧太後息怒。”

“哀家這一兩個月病着,皇上都說了什麽!”

永祿沒有言語。

慈禧太後言道:“将李公公喚來。”

“是。”

李公公進入了殿中,“拜見老佛爺。”

“免禮,平身。”

“謝過太後。”

“這一兩個月皇上都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李公公緩緩說道:“皇上想要死在老佛爺之後呢!”

“他這樣說了?”

“皇上在日記裏一筆一劃的寫了,這日回到瀛臺,一直是笑着的呢!”

慈禧太後凝了眉,道:“我不能死在他之前!”

李公公看了慈禧太後的面容,道:“太後老佛爺這兩日的病情不都是好多了嘛!老佛爺會長命百歲的。”

十月十二

玉錄玳站在南海前,夕陽西下,一片海都被染成了赤紅。

這幾日,慈禧太後和皇上的病情都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在慈禧太後身邊服侍的太監和宮女們都是度日如年。

玉錄玳跪在殿中,看着在一旁跪着的麗人。

“玉錄玳,你可知罪”慈禧太後冷聲道。

“回禀太後,奴婢不知。”

“還不知,這些香囊都是什麽?”

玉錄玳瞧着桌上的香囊,慈禧太後道:“這些都是從你的房間中搜到的。”

“回禀太後,這些香囊都是宮女們打的香囊絡子,不過是為了能夠在宮外的香燭店賣幾個零花錢而已。”

“賣幾個零花錢?你待在哀家身邊多年,哀家竟然都不曉得你還攬了這個活計!你從中插了一手,又是為了什麽?”

“回禀太後,奴婢不過是想要從中抽取幾個錢而已。”

“這麽多年,哀家對你的打賞少了”

“奴婢不敢。”

“你還有什麽不敢的!”慈禧太後怒道:“來人,将她關起來。”

“是。”

十月十三日

玉錄玳被關在了小黑屋子中,她低頭看着手中的大蝙蝠。

黑暗中的蝙蝠展開了雙翅,黑眸直直的注視前方,放佛等待着機會。

玉錄玳笑了笑。

她的手中握着香囊絡子。

喚起春嬌,嫣然困倚修竹。

她的一生,都困在了這宮廷。

“玉錄玳。”她捏着香囊,輕輕喚了一聲她姐姐的名。

七日之後

在黑暗之中

玉錄玳蜷縮着手腳,躺在竹席子上。

很冷,很冷。

她将香囊放在鼻前,悠悠的海棠花香。

她抿着唇,咬着牙。

多少年的寒冷,她不都走過來了嗎?

十月二十日

涵元殿

李公公扶着慈禧太後進入了涵元殿。

“太後來了。”躺着床上的皇上笑了笑,伸出了手,讓身邊的永祿公公扶着自己起了身。

“扶朕下來,給太後請安。”

慈禧太後離着他的床只有兩三步之隔,永祿卻還未扶着皇上下床。

永祿跪地,行了禮:“奴才拜見太後老佛爺。”

慈禧太後沒有言語,站在一旁的李公公開了口:“退下吧!”

“奴才這便退下了。”

皇上沒有言語,永祿便退出了宮殿。

皇上笑了笑,道:“太後,朕下不來床,太後還請體諒,兒臣不能給太後請安了。”

慈禧太後只是看他一眼,對身邊的李公公說道:“李公公,酒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奴才這便去取。”

李公公出了殿中,慈禧太後看着他:“皇上,這麽多年了。”

皇上笑了笑,道:“從朕四歲入宮,到現在,三十年了。”

“哀家還記得你小時在哀家身邊讀書……”

“也許,史上會記載太後對兒臣的關懷,會記載兒臣常卧太後寝榻上,太後會知寒暖,為兒臣加減衣衿,會書方紙課皇帝識字,口授讀四書詩經,太後愛憐朕惟恐不至。”

慈禧太後瞧着他。

“哀家聽說過白眼狼的故事,今日才真真的明白。”

“太後當朕是蛇,太後不是農夫,對朕哪裏會心慈手軟呢!”

李公公端來了酒壺。

“太後,酒已經準備好了。”

慈禧太後擺了擺手,李公公走到了床邊,問道:“是皇上自己來,還是奴才喂皇上。”

“朕怎麽敢勞煩李公公呢!”

李公公将酒盞遞了過去,皇上接過了酒盞,将酒盞緊緊的握在他的手中。

皇上看着杯中的酒,他将酒盞湊到了鼻間,他笑了笑,多日未喝酒,這酒竟覺得倒是極香的。

慈禧太後轉過了身。

皇上擡眸瞧了一眼太後的背。

“哈哈哈。”

皇上大笑了三聲,舉起了酒盞,将酒一口飲盡。

“太後,走吧!”李公公端着酒壺,手扶着慈禧太後,緩緩出了涵元殿。

皇上臉上帶着笑意,躺在床上。

七日後

空幽幽的涵元殿,只留了一幅泛黃的畫卷。

披拂高苔幾樹,橘黃沾紫陌曉。

上面一句是,風搔華林團囊,花如雪……

淚眼模糊,她看着最上方的落款。

光緒十四年三月上旬禦筆

她頭戴菊花,仰起了頭,淚水已無,雙目已無神,呆呆的望着牆面上挂着的畫卷。

相思尚帶舊恨,甚凄涼、未妝束。吟鬓底,伴寒香一朵,并簪□□。

空蕩的涵元殿,一張畫,一人影,一束月光。

一月後

院中飄着雪花,像極了那年绛雪軒的漫天海棠花。

他坐在木桌前,一手晃了晃折扇,一手将茶盞緩緩舉起。

“沁兒,過來,喝一盞茶,暖暖身子。”

茶冒着氤氲的熱氣。

她的眼前也有了霧氣。

她看着霧氣中的他,緩緩擡起了手,手輕輕撫摸了他的輪廓,她抿着唇,他好像觸手便可及。

在霧氣中,她瞧着,他手有些輕晃,茶盞中的茶溢出了。

滾燙的茶水緩緩滴落在地,茶水滴落處竟融化了,潔白如美人面的雪上凹陷出了一個小窩。

半生的風雪,這一滴茶,便可以融化。

她一笑。

他看着她,看着她臉上浮現的小梨渦。

敬亭綠雪,有些醉人。

此生足矣。

一陣香風送林園,一切都是他,對她最好的安排。

☆、【番外1】何必珍珠慰寂寥

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謝賜珍珠》

北房三間,在純粹宮的北頭,正門一直關着,上邊貼着錯號的十字封條,白條的薄紙污垢不堪,白紙的一條寫着‘甲午年十一月封’,另有一條寫着‘撕毀者處以極刑’。

淨軍無垢推着糞車,站在宮牆邊,他是每日都要來北房三間倒馬桶,若說他要怎麽進入北房三間的大門,嗯,不能說大門……他明白,人是可以走西邊的腰子門,而他,狗卻只能從洞子裏鑽進去。

淨軍無垢将糞車停靠在了宮牆之外,便蹲下了身子,滾到了狗洞子裏。

“無垢,你還挺準時的嘛!”

“來,叫一聲給大爺我聽聽。”

淨軍無垢弓着身子,手掌撐着地面,他瞧着站在兩側的太監,一個太監的臉上塗多了脂粉,比較白些,另一個曬的黑。小黑和小白合稱黑白雙煞,是看守狗洞的狗奴才。

無垢擡眸瞧着,小黑的手中抓着雞腿,雞腿弄了他的嘴和手都是油水,他像只餓狼,狼吞虎咽的咬着扯着雞腿上的肉,幾大口将肉咽進了肚子中,又将連着骨頭的脆骨細細的嚼着,嘎嘣、嘎嘣,骨頭很脆,很脆,無垢不由的咽了口唾沫。

小白呵呵笑着,道:“小黑,你別都将肉給吃了,好歹給這只狗的骨頭上留點,看他饞的,哈喇子都流到下巴磕上了。”

“有一句文绉绉的話怎麽說來着……”小黑摘下了帽子,沾滿了油光的手,随手抓了一把腦袋,腦袋上的頭發打成了柳,在光照下,程亮程亮的,他這頭發也不用焗油啊!

“哈喇子直下三千尺~”

小黑一拍腦門,“就是,就是這個。”

無垢臉上面無表情,小黑晃了晃手中的骨肉,笑着挑弄趴在地上的狗,道:“來,汪汪兩聲,小爺便将這根骨頭打賞給你。”

無垢淡淡的瞧着面前的骨頭,沒有做任何的動作。

“汪汪兩聲,這根骨頭就賞給你呀~”

無垢依舊無言語,就像眼前的兩只狗奴才不在似的,就像他睡着了一樣。

小黑對于他的不理不睬,并沒有喪失興趣,繼續調笑,“來,來啊,不想吃這骨頭嗎?你只要能汪汪兩聲……嗯,一聲也給你。”

無垢冷漠的瞧着小黑小白的鞋子,依舊無語。

“高戶,他都是一只不會叫的狗,你再怎麽逗弄他,他也就是這幅死德行,一點趣味都沒有。”

小黑高戶将骨頭仍在了牆角,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只大黃狗,将剛落了地的骨頭,咬在了口中,便飛奔而去。

無垢瞧着那空蕩蕩的一塊荒草地,那是大黃狗離開的地方,黃狗觊觎小黑手中的骨頭以久,尚且懂得蓄勢待發,他無垢,又怎麽不會忍耐,畢竟他要的不是那根骨頭。

高戶瞧着無垢,“真是無趣。”他伸手握住了無垢的脖子領,摸了一把他的胸口,小黑雖然擦脂抹粉,但是長得太難看了,無垢也不是那能夠情人眼裏出西施的主,自然小黑倒不算是占他的便宜,真是明擺着是将無垢的衣服作為擦手布了。

太監的衣服不比宮女的衣服是春秋各做一身,而是兩年做那麽一身,這幾年,宮廷之內的經費緊張,兩年做那麽一身都是可盼不可及的。

無垢入宮十幾年,衣服還是有那麽幾件的,洗的幹幹淨淨,這般倒是真的被油水給弄髒了。

小白撇了撇嘴,道了句,“你也不嫌他臭的。”

無垢抿着唇,是的,宮內的衣服是香的,淨軍都是為各宮各房端屎盆子的,這衣服成天的熏着,又哪裏有不臭的理。

“香了又如何,那個香香的還不是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裏憋着,早就給熏臭了。”

小白芳村道:“別說了,一會兒耽擱了時辰,大拿也是饒不了我們兩個。”

小黑高戶笑了笑,道:“哪裏有什麽耽擱不耽擱時辰的,掌事公公可巴不得讓珍貴人多吃點苦頭,她來北房三間就是吃苦的,還想享福不成。”

“行了,行了,讓他趕緊去吧!你那菜戶可在房間中侍候,将她熏臭了也是不好。”

“這倒是,滾吧!”

小白松開了無垢的衣服,無垢弓着腰,站了起來,他許是跪趴着久了,腿有些發麻,竟趔趄的走了兩步,小白瞧着這個清醒,嘲笑道:“你都是個啞巴了,就別學那哈巴狗了。”

無垢弓着腰,腿部的麻緩解了些,走路走的平穩了些。

哈巴狗說的是多哈公公。

多哈是個瘸子,無垢是個啞巴,這淨軍還真是沒一個健全的。

他低頭瞧着下|身,輕笑,他們十幾歲便入了宮,淨了身,早已經是不健全的了。

無垢站在院中,瞧着院內綠油油的鬼拍手,它的葉子迎風作響,似人怕手。無垢聳肩,前不載桑,後不栽桑,院子中間不栽鬼拍手。

有晚上在這裏守夜的太監偷偷說,這裏晚上能夠看見宮女被困在樹幹中,張牙舞爪的想要掙脫束縛,可是雙腳卻被藤蔓死死的纏着,縱使流了鮮血,也掙脫不出。

“無垢公公~”

無垢公公聽到了一聲宮女的呼喊聲,直接吓得跪在了地上。

“呵呵~”玉錄玳笑了笑,道:“無垢公公想什麽呢!怎麽被吓成了這般模樣!”

無垢公公叩首,他不能說話,只能行大禮,還謝罪。

“在我面前失儀是小,若是耽擱了清潔便桶的活計,那便不好了。”

無垢公公接連叩首,點頭。

“起來吧!”

無垢公公起了身,瞧了跟在玉錄玳身邊的兩個宮女,這幾年選的宮女,樣貌是大不如前了。

無垢公公跟随玉錄玳和兩個宮女來到了最西頭的一間,看守珍貴人的老太監章孽帶着兩個宮女迎了過來,“奴才章孽拜見姑姑。”

“起來吧!”

“謝姑姑。”

章孽瞧了姑姑身邊的宮女手中的箱子,緩緩問道:“姑姑這是……”

“我受皇後之命,給珍貴人送些東西過來。”玉錄玳瞧了一眼公公身後的宮女,言道:“你先忙你的,先讓珍貴人用膳,我在邊上瞧瞧。”

“嗻。”

章孽揮了揮手,道:“趕緊的啊!別叫珍貴人餓着了。”

“是。”

玉錄玳瞧着兩個宮女走到了活窗前,一個宮女将活窗子拉開,另一個宮女将盤子傾斜的放置在窗臺前,“起來吃飯了。”

“快點起來吃飯了~”

玉錄玳緩步移到了兩個宮女的身後,從窗中瞧進屋內,屋內一片昏暗,枯黃的草當作了攤子鋪在地上,珍貴人蜷縮着身子,躲在小角落。

玉錄玳眯了眯眼睛,昔日活潑乖張的珍貴人只是幾個月便被折磨成了這般模樣。

無垢公公站在一邊,淡淡的瞧着屋內,他入宮多年,早已看慣了人間百态,一席蔽體便擡出了冷宮的有的是,這種情景他早已習以為常了。

“快點起來吃飯,再不起來這飯我便倒了。”

玉錄玳捏了捏耳垂,宮女的聲音很尖利,聽着有些刺耳。

宮女這話剛說完,她便擡起了木盤子,木盤子中的饅頭滾落進入了屋內,宮女用盤子在窗臺上敲了兩下,哼道:“愛吃不吃~”

宮女的話落了地,玉錄玳瞧着那縮在牆角的珍貴人跪爬着來到了饅頭的跟前,她将饅頭直接塞入了口中,咬了一口,咳了咳,喊道:“水,水,水。”

“咕嚕~”

屋子內是吞咽水的聲音,無垢公公瞧着瘋了的珍貴人,不由感嘆,不論昔日的妃子如何高高在上,高貴典雅,到了冷宮,便會失去以前的端莊儀态,成為人人嘲笑的瘋子。

她大口喝了半碗水,碗掉落在地,她捂着肚子,撐地爬走。

“她這是怎麽了?”玉錄玳凝着眉,瞧着撐地爬行的珍貴人,她這剛喝了水,便肚子疼了嗎?是吃食有問題,還是水有問題?

吃食不好,也是膳房準備的,皇後和慈禧太後都不會下令這般将幽禁在北房三所的珍貴人暗殺了,這膳食不會有問題。

“水是有什麽問題嗎?”

宮女拿着盤子,俯身,回道:“回禀掌事姑姑,這水是井水,是一早從寧壽宮北端的貞順門內的水井內打來的,這水我和姿色都喝過,并未有什麽問題。”

“彩鳳姐姐說的極是,這井水确實沒有問題,我們宮女和太監喝的都是那井中的水。”

章孽公公緩步來到了窗前,将那窗中的瞧了一眼,哼了一聲,言道:“她就是只麻雀,直腸子,吃了便要拉的。”

玉錄玳瞥了一眼裏屋,只看到珍貴人頭上頂着一顆草,捏着肚子,低着頭,似乎是忍受着陣陣的疼痛。

玉錄玳瞧着光源處落着的碗,碗邊不知何時被磕開了小口,碗是傾斜一小堆枯草邊,清水緩緩從碗中流出,白色的碗,水面浮着一層白色的絮狀物,她凝了凝眉,這井水是并沒有問題,只是未燒開的水,腸胃不好的人,怕是要痛上一陣了。

章孽公公拿着手絹,捂住了口鼻,“這還是清湯寡水的吃着,拉的卻還真是他媽的臭。”

無垢公公聞着從窗戶內傳出的味道,味道有些,但卻不是太重,畢竟,原本屋子中就有一股發黴發臭的味道。

“無垢公公,一會兒你便去清潔她拉的屎盆子吧!”

無垢公公點頭,應下了。

玉錄玳站在牆壁前,只是瞧了一眼當空的日頭,便刺的晃了一抹淚。

在日頭下曬了多久,無垢公公進入了屋內,他也不是一入宮,便分配做淨軍的,也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嘴碎了些,變為了啞巴,成為了最低等的淨軍,他自從做這端屎端尿的事情,一做多年,接觸的都是人體能排洩出的最髒的東西,他曉得,人無論貴賤,都是要排洩這些東西的,誰也沒有比誰高級,能夠只進不出,或者不進也不出的。

無垢公公端着便桶,出了屋室。

玉錄玳瞧着披頭散發的珍貴人,她招了招手,身後的兩個宮女站在了她的右側,一個宮女将抱着的箱子打開,玉錄玳從箱子中拿出了翡翠玉盤。

她白皙的一只手捏着晶瑩的玉盤邊,另一只手伸入了箱子中,攥了一手的珍珠。

珍貴人擡起了眸子,瞧着珍珠一顆又一顆落入了玉盤中,只是一瞬,玉盤中,滿滿的盛着顆顆圓潤無暇、剔透無匹的珍珠。

“珍貴人,怒不是最愛琳琅珠寶嘛!皇上說了,他不能金屋藏嬌,但是,卻可讓你坐擁珍珠山。”

珍貴人惡狠狠的瞪着玉錄玳,手抓起了一把枯草,扔到了玉錄玳的裙擺上,“狗奴婢,是誰讓你過來的?”

玉錄玳是慈禧太後身邊的紅人,卻為了皇後娘娘辦事,這還以皇上的名義,珍貴人這話問的委實好。

“珍貴人,皇後與皇上伉俪情深,我雖然是慈禧太後身邊的侍女,但是,慈禧太後甚是喜歡皇上和皇後,是誰讓我過來的,珍貴人就這般想不清楚嗎?”

玉錄玳手端着裝滿珍珠的翡翠玉盤,兩指捏着一顆碩大圓潤的珠子,道:“珍貴人,這一箱珍珠足足有一千整呢!足夠給珍貴人再做一件珍珠披肩了,可是可惜……”玉錄玳搖頭,輕嘆。

珍貴人抓着地上的草,一個勁的往玉錄玳的裙子上扔,玉錄玳淡淡的瞧着她,沒有言語。

“姑姑,珍貴人就是個瘋婆子,敢往姑姑的衣裙上扔草,要不要奴才處置她。”

玉錄玳揮了揮手,道:“章孽公公,教導珍貴人的時間也快到了吧!也不急這一時,你先出去,我跟珍貴人說上幾句話。”

“姑姑說的極是,也不急這一時,姑姑放心,奴才一定會嚴加管教她。”

章孽公公出了屋室,玉錄玳擺了擺手,将翡翠玉盤遞到了宮女的面前,并對身邊的兩個宮女道:“将珍珠山移到珍貴人的面前,讓珍貴人好好瞧瞧這璀璨奪目的珍珠。”

“是。”

一個宮女将箱子移到了珍貴人的身前,滿箱子壓了地,另一個宮女端着翡翠玉盤送到珍貴人的面前,喚了聲:“珍貴人。”

珍貴人擡起了手,打了一下翡翠玉盤,玉盤晃了晃,大珠小珠零落在地。

珍珠落在草芥之中,枯草漸漸隐沒了它的白澤光輝。

一顆珍珠蹦落在玉錄玳的鞋底,玉錄玳彎腰将一顆珍珠撿起,宮女謝罪,跪地言道:“姑姑,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沒有扶穩翡翠玉盤。”

珍貴人冷言瞧着宮女,大笑了兩聲,“真是睜眼說瞎話呢!”

“你們兩個先退下吧!”

“是。”

玉錄玳将珍珠挪在眼前,照着唯一從活窗中透進來的光亮,笑着問道:“珍貴人,這些珍珠有沒有晃了你的眼睛啊?”

珍貴人無言,玉錄玳又道:“珍貴人,你還不謝過皇後娘娘,若不是皇後娘娘和皇上恩賜,你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還能夠見到這般閃閃發亮的寶貝。”

珍貴人手捧着珍珠,笑着言道:“皇後娘娘可真是大方,知道我在冷宮中寂寥,還特意給我送來了這麽多珍珠。”

“皇後娘娘交代了,珍貴人你只要乖乖的聽話,這珍珠自然會賞賜給珍貴人。”

珍貴人笑了笑,“現在宮中所有的宮女和太監都認為我是個瘋子,皇後娘娘開心就好。”

玉錄玳緩緩走出了屋室,“章孽公公,好好訓導珍貴人。”

“嗻。”

~~~~~~~~~~~~~

瀛臺到鐘粹宮,用小船要行走多時。

珍妃站在鐵門的一面,從門的縫隙中瞧着一身太監裝束的皇上,她的眼中泛了淚光,“皇上,你怎麽過來了?”

“朕來看看你。”

大門上的鎖,鎖了三道,門上的封條經年風吹日曬,上面的字跡早已模糊。

載湉伸手握着泛起銅綠的一道鎖頭,從縫隙中,只能瞧着珍妃的半張臉,“珍妃,你這些年消瘦了好多。”

“皇上~”珍妃喚了聲皇上,手伸到了衣襟裏,她摸索了好一會兒,從衣襟中摸出了一顆珍珠,她将手伸到縫隙前,緩緩道:“皇上,這是前幾年,皇後派人給我拿過來的珍珠,我這還有一顆。”

“朕送你千顆珍珠,就僅剩了這一顆嗎?”

珍珠手撫着珍珠,“臣妾好不容易才藏了這一顆珍珠,別的珍珠都……”

“都是一幹見錢眼開的奴才!”

“皇上,都說紅豆相思,可是他們不曉得,珍珠也是相思物,臣妾夜夜瞧着這珍珠,心中念着皇上,便能夠挺過萬千冰冷的夜。”

冰冷的夜,冰冷的銅門,珍妃和載湉背靠在銅門上,訴說着多年的相思。

~~~~~~~~~~~

珍妃站在寧壽宮北端的貞順門前的水井前,這裏的水她喝了多年,這水是什麽味道的呢?都說井水甘甜……但是,她卻不覺得甘甜。

宮女給她用的碗都不幹淨,給她的水也是不幹淨,她每次都會喝了肚子疼,每日屁股也只能夠挨着便盆一次,有時也會像小時候一樣,忍不住,出了醜。

珍妃瞧着深不見底的井,笑了笑,這些年,她因為吃喝拉撒睡,都受盡了各種折磨。

“珍妃娘娘,慈禧太後有令,你年輕貌美,若是留在宮中,必然會遭到來犯小人的侮辱,與其做出愧對列祖列宗的事情,還不如就那麽死了——”

“你別碰我,你別碰我——”

珍妃閉上了眼眸,這宮中就這般容不下她嗎?

珍妃蹲下了身子,從井水中仔細的瞧着她自己的面貌,此刻的她,斜绾雲鬓,淡描妝容,她撫了撫臉頰,輕嘆,這臉是美則美已,只是太過蒼白了些,她擦了擦額頭的一層薄汗,這都是關在昏暗的屋子裏,多年未見日頭的緣故。

多少年了,她從未如此精心打扮過。

她伸手入了衣襟內,掏出了一顆多年未減半分光澤的珍珠。

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她站起了身,望着無盡的深淵,她這一生,最難放下的不過是一個情字。

她冷澈燦霜梅花般的雙眸漠然的望着手中璀璨奪目的珍珠,絲絲哀怨,絲絲凄楚,皆飛快的在那蒼白俏麗的臉上閃過,臉上只留下了絲絲淺笑。

妮楚娥,你便是深宮中最璀璨的一顆珍珠。

即便是死,你也要美美的死才是。

☆、【番外2】淚花落枕紅棉泠

【一】糖燈影兒

章佳是滿洲八旗姓,原系地名,以地為氏,其氏族甚繁,散處費雅郎阿、馬爾墩章佳及各地方。

玉錄玳是她的名字,她的母親是八旗女子,還是鑲黃旗的章佳氏,而她的父親卻是個漢人,母親曾說漢人也是有許多人或能封公,或能封王的,但是她的父親卻不是個有出息的。

漢家有卓文君和司馬相如夜奔的故事,而她讀書多的母親便效仿了這麽一回,在一天夜晚,離開了府中,跟随漢家人私奔了。

她也曾無憂無慮過,她也天真爛漫過,卓文君和司馬相如買的是喝的酒,她的父母買的是吃的油,小時候她經常拿着賣油的銅錢,去買沾嘴的糖吃。

街頭的攤子後,白胡子的老爺爺坐在椅子上,他提起了桌案上的小圓勺,穩穩的舀起了一勺子銅桶中的糖稀,臂腕帶動着勺子運行,時提,時頓,時放,時收,糖液絲絲縷縷揮灑在白潔光滑的大理石板上,一只是紅尾金赤的魚兒活靈活現的浮上了大理石板。

“老爺爺,我想要這個魚兒。”

白胡子老爺爺拿起了細細的竹棍,玉錄玳剛想要接過,一個小姑娘的手便伸到了糖燈影兒的跟前,道了句:“老爺爺,這個魚兒我要了。”

年幼的玉錄玳遇到這個情景,也是不服氣的,明明是她先說要這個魚兒的。

“小妹妹,這個魚兒明明是我先要的。”

小姑娘歪着頭,晃了晃小辮子,瞧着她,道:“是你先要的嗎?這糖畫上有沒有寫你的名字?”

玉錄玳凝眉,“你這小丫頭怎麽不講道理,這麽多大人都瞧着呢!是我先要的,老爺爺也是遞過來給我的,明明是你插了手。”

“是嗎?”小姑娘又晃了晃小辮子,聽着有大人說,“這個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孩子都是喜歡吃糖,想要糖畫的,但是也要分個先來後到嘛!”

小姑娘轉頭瞧着領着孩子說着這話的婦人,只是笑了笑,便從腰間取下來了荷包,将一枚銅錢放到了桌上,她握住了老爺爺手中的糖畫棍子,道:“老爺爺,這個魚兒的糖燈影兒我要了。”

老爺爺瞧着小姑娘,白眉毛微動,沒有任何言語。

小姑娘沖着老爺爺笑,她笑的很甜,眼巴巴的瞧着老爺爺,柔柔的糯糯的聲音說着,“老爺爺,這糖畫的錢,我可都給你了,你不會不給我糖燈影兒吧!”

老爺爺瞧着桌上的錢,松開了手,小姑娘将糖畫握在手中,偏頭對玉錄玳說道:“這位小姐姐,縱然你說要也是沒有用的啊!這自古做生意,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這糖畫,是我先付給了老爺爺銀子,這糖畫自然就是我的了。”

小姑娘晃着手中的糖燈影兒,笑着伸出了舌頭,舔了兩下魚兒的嘴和眼睛,抿唇,道了聲:“嗯,這糖畫可真甜呢!”

小姑娘舔了舔嘴唇,張開了口,露出了一行參差不齊的小白牙,小白牙一口便将糖畫的魚腦袋咬下,她嘎嘣的咬着魚腦袋,笑道:“真是太好吃了。”

玉錄玳凝了眉,這小姑娘明顯是在……欺負她嗎?

可是,她根本就不認識這個比她還要調皮的小娃子。

“小姐姐,我走了哈~”

小姑娘晃着手中的糖畫,颠颠的,像只小兔子似的飛奔而去。

玉錄玳的眉頭緊皺着,想不明白。

老爺爺見小朋友似乎是不開心了,捋了捋白胡子,拿起了小圓勺,舀了一勺子糖稀,道:“小丫頭,爺爺再給你做一只比那一個還要飄亮,還要甜的魚兒。”

玉錄玳瞧着撸起袖子,準備大展身手的老爺爺,笑了笑,“多謝老爺爺”。

玉錄玳笑得很甜,很開心,但是,她不曉得,都是一個桶子裏的糖稀,難道不是一樣的甜嗎?

【二】花間姊妹

“玳兒,這是你的妹妹。”

玉錄玳瞧着眼前的小姑娘,妹妹?

小姑娘晃了晃小辮子,眨着眼睛,緩緩說道:“小姐姐,你忘記我了,一年前,我們是見過的,我都記得姐姐,姐姐怎麽這麽快便将我忘記了呢?”

玉錄玳凝着眉,瞧着她晃着的小辮子,瞧着她人畜無害的小臉,是那個搶了她的糖畫的小姑娘,這個嚣張的小姑娘,她一想便想起來,倒是記得清楚的很。

“嗯,我記得你,你真是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玉錄玳的爹爹聽了這話,笑容可掬,白沉一 手握着白芷的手,另一手拉住了玉錄玳的胳膊,“玳兒,你是姐姐,今後要好好照顧你的妹妹白芷。”

“白芷?”玉錄玳凝眉瞧着爹爹白沉,“爹爹,她和你一個姓氏嗎?”

白沉還未開口,白芷便晃着腦袋,捧腹大笑道:“姐姐,你是傻嗎?怎麽會問出這樣傻氣的問題,我是爹爹的女兒,爹爹是我的爹爹,我自然是要跟着爹爹的姓了。”

“爹爹,她是你認的女兒嗎?”

“芷兒,我的孩子。”裏屋中的女子跑到了白芷的跟前,白芷張開了雙臂,女子蹲下了身子,将白芷抱在懷中。

玉錄玳瞧着對面的一家人,是的,對面的三個才像是一家人,而她确像是個多餘的。

“爹爹,這是怎麽一回事?”

玉錄玳傻傻的站着,瞧着面前的父親。

“白沉,這是怎麽一回事?”

這話,自然不是玉錄玳喊出口的,她再怎麽樣,也是曉得要尊父的,怎能直呼自己父親的名諱。

“白沉,這是怎麽一回事?”

白沉沉默。

完琦上前了一步,靠近白沉,握着他的手臂,晃動着像個木頭似的白沉,激動的問道:“你說啊!白沉,你有本事做,還沒有本事說嗎?”

“白沉,你這樣,算什麽男人!”

水仙站在了白沉的身邊,瞧着完琦,水仙倚靠在他的懷中,手撫摸着白沉的胸膛,哼道:“完琦,白沉是不是個男人,你不曉得嗎?”

水仙吻了下白沉的嘴角,舔唇,道:“也是,完琦,我聽說你還是什麽八旗女子呢!有什麽高貴的,現在還不是像個潑婦一樣,你瞧瞧,你這臉成為了什麽模樣,你這個黃臉婆,白沉不願意碰你也是很正常的,你現在就像懸挂着的臭臘肉,也就能招點蒼蠅什麽的了。”

“水仙,你——”

完琦到底是大家閨秀,不似青樓出身的水仙,罵人的市井髒話她跟着相公買油也聽了不少,但是,這讓她說,她委實是說不出。

“水仙,你這個賤人!這是我和白沉的事情,還輪不到你說話。”

“哈哈~”水仙只是笑着,攤了癱手,道:“好,我給你讓開道,你們小兩口慢慢說哈~”水仙故意将小兩口這兩個字咬得很重。

玉錄玳靜靜的站着瞧着眼前的場景,她不是傻氣的孩子,這幅場景,爹爹,娘親,孩子,她還能夠不明白嘛!

小兩口~

這個詞語真是諷刺,自從爹爹幾個月前将水仙從青樓中贖出,娘親和爹爹便不是小兩口了。

完琦瞧着白沉,發洩着幾個月來胸中積攢的怨氣,“白沉,你別太過分了,幾個月前你這才剛将這個戲子贖了出來,這便又冒出來了一個孩子似嗎?”

白芷在這時掙脫了她娘親水仙的懷抱,來到了白沉的身邊,她抹眼淚,淚眼汪汪的晃着白沉的胳膊,道:“爹爹,爹爹,我在深巷中住,別人都說我是娘親從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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