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
chapter15
建設街的積水情況比濱江路要好一些,或許是因為遠離江邊,四周又大多都是商品房,一樓二樓幾乎都是開店的,這個時間點雖然已經暫停營業,但路燈和樓房上鑲嵌的裝飾燈光顯然比濱江路要亮得多。
顧城所住的出租屋就在建設街的老法院對面。
“挺好的。”上樓的時候秦晏簡單地評價一下這樣的地理位置。
比不上新區那麽高大上,但放在很多年前,老法院還沒有随着大勢搬走的時候,這裏也算是有煙火氣。
現在的老法院被改建成了法院圖書館,裏面住着一些退休職工及退休職工家屬,附近也慢慢建起各種各樣的服裝專賣店或是小吃店,一到淩晨就關門,早上與鄉下進城挑着農産品來擺攤的人們一起迎接清晨的露水。
如果說新區是富人區,主打的是休閑和安靜,那麽這裏就是中低産階級的快樂天堂,每天都吵吵嚷嚷,但是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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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道的聲控燈随着兩人上樓的動作輕輕亮起,然後又暗下去,顧城住的一室一廳收拾得不算幹淨,秦晏進去的時候顧城忽然間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我沒收拾。”
“沒事,”秦晏邊說邊把手裏的雨傘往門邊靠着瀝水,“我也不喜歡收拾。”
客廳很狹窄,地面鋪着青綠色的瓷磚,牆上因常年不見陽光和南方特有的潮濕氣候,遍布着許多黴斑,沙發就放在牆邊,是兩層式能抽出來一半延伸成小床的那種,沒有茶幾,只有一張小飯桌,現在正被顧城折疊起來放在客廳的矮櫃旁。
這種天氣,不熱,下過雨,身上不髒的話倒是不需要洗澡,而秦晏現在累得甚至連脫外套的動作都慢下來許多,被雨水打濕的外套拿在手裏掂了掂,最後因不願意弄濕顧城的沙發而被随意挂在牆上的釘子挂鈎上。
顧城看着秦晏的腿。
他想了想,繞過正在觀察房子的秦晏,從門邊的鞋架裏拿出一雙人字拖:“秦隊......”
他欲言又止。
秦晏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這些細節,笑了一下,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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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硬的沙發床最後是顧城躺了,秦晏本來不想貿然躺上主人的床,然而顧城不樂意,一直推着他往更寬也更适合睡覺的房間裏走,秦晏實在拗不過,說了句謝謝便躺好,拉上被子。
被子上有淡淡的木質香氣,可能前不久剛放在太陽下曬過一遍。
腿還是很難受,肌肉緊緊繃着,冷汗在鼻尖冒出一點。
然後顧城拿來一個傳統熱水袋出現在床尾,趁秦晏昏昏欲睡的時候拉開一點被角,把熱水袋塞了進去。
以至于秦晏早上醒來的時候覺得腿上壓了什麽東西,下床的時候又覺得腿熱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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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微發亮的時候,顧城睜開眼睛,看見秦晏坐在客廳的小馬紮上,一條腿曲起,一條腿伸直,雙手自顧自揉按右腿。
六點。
顧城道:“秦隊,這麽早?”
“我睡眠淺,醒的時候剛好四點半,”秦晏說,“人到了一定的年齡都會這樣的。”
“那也太早了,”顧城抓了抓頭發,坐起來,“是因為受傷吧。”
秦晏在這件事上倒是沒有隐瞞太多:“十年前差點沒命從ICU回來,撿回一條命之後感覺有許多事情都力不從心,比如陰雨天睡覺。”
顧城一哂:“那可得早點找個人看着,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有些事情不是您一個人咬咬牙就能扛過去的。”
秦晏沒表态,只是簡單笑一下,轉移話題道:“我想洗臉。”
顧城了然,起身在客廳逼仄空間的矮櫃裏翻幾下,找到一板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的牙刷,拆了一支給秦晏。
秦晏接過牙刷就去了衛生間,左手接水龍頭上的水,右手握着牙刷,這種情況下他不需要杯子,牙膏用的是顧城自己的,最後洗臉的時候直接雙手捧了點水一潑,用紙巾擦擦就完事。
衛生間也很小,小到兩個人不能同時進去,顧城側身擠了擠,拿着自己的洗漱工具接完水就出去了,打開大門,蹲在走廊的臺階上草草收拾了一遍自己,抓着睡衣領口胡亂往臉上一抹便把臉洗了,而後三兩下套上衣服。
秦晏從衛生間出來,一邊穿外套一邊對顧城說:“走,上班。”
“這一趟估計全支隊都要猜咱倆之間是不是真的有什麽關系了,”顧城開玩笑說,“您這樣又是親自帶我辦案又是給我騰辦公桌又是跟我一起上班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倆是親戚。”
“那分開走?”秦晏笑笑。
“算了,一起吧。”顧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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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時候按指紋推開辦案區的密碼門,再往裏就是辦公區,刑偵支隊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不是啃包子就是吃餃子,停過雨的清晨,空氣裏飄着一點樹葉的香味。
蘇子柒此時正好拎着袋豆漿進來,見秦晏也在,于是分過去一杯:“喝不喝。”
“謝謝——你昨晚去哪兒了,”秦晏看着他眼下的兩個大黑眼圈,“你下班不是一向比我早嗎。”
“萬陽KTV知道吧。”蘇子柒說。
秦晏拿着豆漿,拆吸管的動作頓住:“韋文勝?”
蘇子柒放下手裏的豆漿袋,信步走到一旁的置物架前,将自己昨天夜裏随手放在這兒還沒來得及拿上樓的文件袋給了秦晏:“這個萬陽KTV裏頭還真有點東西。昨天晚上我都下班回家了,剛往床上一躺,就聽見電話一直在吱哇亂叫,接起來發現是禁毒那邊的同事,說萬陽KTV內有人報案,現場發生械鬥,派出所和分局的治安隊都過去了,沒能勸住,差點出大事。”
秦晏一邊聽着一邊将文件袋上的線圈一點點繞開,粗略浏覽一遍裏面的東西:“查都沒查完你就開始寫報告了?”
“不是正式報告,我就記錄點線索,”蘇子柒繼續說道,“後來分局和派出所出警的人在械鬥現場找到了點兒東西,驚動了禁毒隊,禁毒的兄弟過去之後把涉事的全部帶回,有幾個是當場驗出來尿檢陽性,已經控制了,後來禁毒那邊的兄弟知會我,那幾個人不滿自己被抓,還供出不少一起吸毒的毒友,其中有個被抓的,說韋文勝曾找他們買過......東西,倒不是電子煙,是□□。”
難怪蘇子柒忙活一個晚上,估計是昨晚為了韋文勝的事情特意跟着禁毒一起加班了。
秦晏将文件袋放在一邊:“韋文勝還吸毒?”
“這就不清楚了,得問,但那幾個一看都是幾進宮的慣犯,問了就說不知道,一問三不知,禁毒的兄弟說這些都是販毒鏈上最底層的馬仔,抓了用處不大,今天早上一來就要把人送看押地點,”蘇子柒說,“至于韋文勝,禁毒那邊的意思是讓咱們先查,把案子破掉要緊。我昨天晚上一直跟禁毒隊呆在一塊兒,暫時沒去萬陽KTV看過,還不清楚韋文勝具體是什麽時候認識的那幫人。”
說到這裏,蘇子柒下意識停頓一下。
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韋文勝說了謊。他說自己去萬陽KTV是為了找工作,然而一去就是買毒品、認識毒友,這麽看來他在短短的三天內找到萬陽KTV的工作,目的并不單純。
再加上在這之前,他跟王亞婷通過相親的途徑認識,王亞婷是丁克族,又為什麽會突然之間心甘情願同韋文勝做一對精神戀愛者,又為什麽會心甘情願給韋文勝花錢?她很有錢是沒錯,但這樣的行為細細一想便會顯得有點不對勁。
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絕對不是看上去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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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柒忽然道:“王亞婷不會也吸毒吧,不然為什麽她的體內能被檢出依托咪酯殘留,我知道依托咪酯不是毒品,但這種醫療藥品濫用的效果跟毒品沒兩樣。如果說她也是這幫毒友中的一員,那麽兇手很有可能就是借着這個原因才能把她這種深居簡出的人約出來的。”
王亞婷沒有吸毒史,可蘇子柒偏偏覺得有可能是因為王亞婷沒被警方發現。
“不對,”秦晏擡眸,“這個說法雖然有道理,但編輯小甜和陳染的事又該怎麽解釋?七號八號這兩天是編輯小甜約王亞婷見面的日子,而陳染也曾在七號淩晨時分去過西城區。”
案發後一小時內,三個不同角度的攝像頭拍到過陳染在現場附近逗留或進出的影子,要論作案嫌疑,編輯小甜和陳染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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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抿了抿唇,顧城叼着個饅頭在一邊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過了片刻,顧城才看向秦晏:“先不說王亞婷了,我覺得韋文勝才是關鍵。韋文勝要真吸毒的話,不管他吸食的是哪一種毒品,他是不是也有可能會有渠道搞來依托咪酯,就算沒那個渠道,也能弄來摻雜了依托咪酯的非法電子煙吧。而且他跟王亞婷是情人關系,要約王亞婷出來不是難事。”
“暫時別妄下定論,”秦晏說,“我去找一趟技術,你先把早餐吃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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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大隊那邊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忙,秦晏進去的時候掃一眼正在工作的其他人,徑直繞過亂七八糟擺放着的板凳去找宋綿竹。
秦晏在想一些事情。
韋文勝是在三月九號上午八點離開青年旅店的,旅店的女老板說他自稱找到了工作,當天就辦了退房。
從那以後韋文勝都在萬陽KTV當服務員。
萬陽KTV的地理位置不算優越,但距離濱江路不遠,平時大都是一些社會上的青年去那裏消費,酒水的價格并不算貴,普通人也能消費得起,而且萬陽KTV和新區以及王亞婷出事的西城區三者之間幾乎呈現三角關系,沒有近道可以抄,也就是說如果韋文勝不刻意離開自己的活動區域,那麽他的行程幾乎同王亞婷是完全不重合的。
但巧就巧在王亞婷出事之後,韋文勝突然像是撒癔症似地隔三岔五就大老遠跑去新區找王亞婷,在王亞婷的家門口駐足過很久,還被王亞婷的鄰居看見了。
盡管當時被帶進局子接受調查的時候,韋文勝的說辭是自己聽說西城區死了個女人,下意識想确認王亞婷的安危。
乍一聽很扯淡,可韋文勝的意思卻是假如王亞婷真的死了,那麽自己就沒辦法從王亞婷身上再拿到錢財,沒辦法繼續過上被富婆包養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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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一直覺得他不是兇手。
一個擁有超高反偵察意識和作案能力的兇手,真的會在這種事情上出這麽大的纰漏嗎?
确實有一部分兇手會在殺人之後再次回到作案地點欣賞自己的傑作,但這類人不是變态就是偏執狂,韋文勝顯然不像是那種性格的人——更何況他三番兩次返回王亞婷的家門口,完全沒有任何掩飾,再者王亞婷的家經過技術勘察後也确認并不是案發的第一現場。
但現在更棘手的問題來了,韋文勝被人指認吸毒,而且非常有可能有渠道買到毒品。
王亞婷死亡後被人裝在麻袋裏,麻袋的外面和王亞婷的身體內部也切切實實被檢驗出了依托咪酯殘留,依托咪酯作為醫療用藥,規範使用能夠造福人類,但濫用則危害人的身體健康甚至令人成瘾,它雖然還未被官方認定為毒品,濫用的案例卻正在慢慢增加,許多不法分子将這種藥品當作毒品替代品進行非法銷售,不排除兇手有誘騙王亞婷吸食這類非法藥物以達到下一步行兇目的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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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支,你怎麽來了?”宋綿竹從裏間辦公室出來,與站在門邊的秦晏四目相對。
秦晏一只手插在口袋裏,摸到昨天夜裏自己和顧城去青年旅店時拷貝下來的監控:“麻煩你找人做個鑒定,看看這視頻有沒有問題。”
“行,”宋綿竹接過U盤,答應下來,“去旅店了?”
“昨晚去看過幾眼,旅店的老板說韋文勝住過三個晚上,分別是六號、七號和八號,九號上午八點的時候韋文勝辦理退房手續,然後就去了萬陽KTV。但是在這三天裏他有沒有異常舉動,老板也不能确定。”秦晏說。
宋綿竹點點頭:“這下有得忙了,看來又是件大案子。”
秦晏一笑:“能讓市局介入的案子有哪個是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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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那邊對監控的檢驗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确定視頻并沒有經過什麽剪輯處理,等清晰度恢複之後也确實能夠确定韋文勝在住旅店的三天內并沒有出門,最多是蹲在旅店門口的監控範圍內抽煙或者打電話。
吃住都在旅店,有時候是老板做飯,有時候是外賣。
秦晏眉心一跳:“沒出去?”
“怎麽了,”宋綿竹拿着檢驗結果,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監控沒問題啊。”
“不,我不是說監控,”秦晏道,“韋文勝不出門,是怎麽找到萬陽KTV的工作的,難不成還是從招聘軟件上找的?但他不至于連面試都不用吧,就這麽入職了?KTV經理是幹什麽吃的?”
涉毒KTV,還真難以保證裏面的工作人員都是些什麽成分。
秦晏捏了捏眉心,看向宋綿竹,開口,将之前自己和蘇子柒調查出來的線索都說了出來。
宋綿竹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萬陽KTV的問題是體現在明面上的,青年旅店你就一定能确保它不存在問題嗎?那對夫妻這麽抗拒警察,你就不往深處想一想?”
“我知道,”秦晏說,“但現在不到時候,案件的重心還是在韋文勝和王亞婷的那兩個網友身上,線索要一條一條查,一條一條排除,不能亂。”
“我是越來越搞不懂你們了,”宋綿竹笑了笑,“腦子轉那麽快,跟都跟不來。”
秦晏唇角輕輕彎一下。
宋綿竹:“你們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先去萬陽KTV看看,然後再找韋文勝過來問話,沒證據的事也不能說拘就拘,審訊室還不能進,我想先從他被指證吸毒的這一點入手,看看這件事跟王亞婷有沒有什麽聯系。”秦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