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見柳春生如此疾言厲色,夏晚意不得不收起心中的嫉恨與不甘,坐下來喝粥。
應雪枝餘光掃了喝白粥的夏晚意一眼,舀上一勺鳝絲羹放在鼻間,嗅了嗅,贊嘆着。
“嗯,這鳝絲羹真是不錯,又辣又鮮,真是好吃極了,夫君,得空也去可以嘗嘗。”
應雪枝的目的,只是想說說氣話膈應夏晚意。
柳春生卻不知為何當了真,他目光落在她手中握着的木勺上,木勺裏還剩半勺鳝絲羹。
“我看不必麻煩,眼前就有現成的。”
應雪枝并未覺得這話有多暧昧,只是她從前怎麽沒發現這人臉皮這麽厚的?
拿他的裏衣亵褲給她,現在還想吃她的東西。
應雪枝不接他的話茬,冷着他,吃鳝絲羹的速度越來越快,落在柳春生眼中,像是他要搶她的。
柳春生唇角牽起一抹易察覺的弧度,卻被一直留意他的夏晚意看見。
兩人你來我往地,分明就是在打情罵俏。
夏晚意“突”地站起來,将木勺扔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不吃了,我飽了,我要回家找爹爹。”
宋泊簡陰陽怪氣道,“來人,還不送夏姑娘回去?”立馬就有兩名老婆子弓腰進來。
夏晚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毫不客氣,“我要春生哥哥送我。”
“送她回去。”柳春生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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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送走夏晚意後,看着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應雪枝,方才存在兩人間的一絲暧昧蕩然無存,柳春生心裏生出一股郁氣,聲音恢複一貫的冷淡,“我們也該走了。”
應雪枝淡定起身,摸着懷裏的湯婆子,臉色比他還漠然,“走吧。”
宋泊簡跟在兩人身後殷勤道,“要不要給小嫂子尋個郎中,以防萬一。”
近兩個時辰的冷水,不是誰都能扛過去。
柳春生順手撿起地上的絨毛鬥篷搭在臂彎,眼神意味不明地看着宋泊簡,“你倒是比我還體貼上心。”
宋泊簡現在覺得這人就是腦子有問題,不去好好照顧呵護應雪枝,在這裏夾槍帶棒地嘲諷人。
“随你怎麽想,我懶得管。”反正又不是他松泊簡的妻子。
回到家中,天色剛黑,院內,李氏見到應雪枝,臉拉得老長,“一天天衣裳倒是成套成套的換,也不見回來做晚食,當初我讓柳春生娶你,還不是看你溫柔賢惠,卻不知你是個守不住家的。”
背對着李氏,應雪枝身形一頓。
“母親既如此不喜我,你讓你的好兒子與我和離如何。”
反正她已經攢了一些銀子,在盛京租間小院是完全夠的,撕破臉就撕破臉,別以為她還像前世那般天真,認為李氏讓柳春生娶她全是因為可憐她。
“你,你……你真是好呀!”李氏顫抖着手指着應雪枝。
“早知當初我就不該讓春生娶你,讓你嫁給那鳏夫去受折磨吧你。”
這大概才是李氏的真心話吧。
“母親!”柳春生皺眉看着李氏。
柳春生又對應雪枝道,“你也少說兩句。”
“若你真想和離,我成全你便是,不用說這些話來傷人。”
應雪枝閉眼長吸一口氣,“但願你不會出爾反爾。”
“和離,馬上和離!”李氏像得了失心瘋般,大聲吼叫着。
回到屋內,應雪枝放下早已沒有熱度的湯婆子,點燃燭燈,雙手在燭燈旁烤了烤。
一垂眸,看見比短襖長出一截的黑色裏衣,這是柳春生穿過的。
應雪枝徑直脫下來換上自己的衣,折騰這麽半天,弄得她心力交瘁,又冷又累。
她躺到床上,裹緊衾被,衾被裏冰冷一片,湯婆子也不熱了,頭還有些暈乎,懶得去燒水,就這樣迷迷糊糊睡去。
睡到半夜,應雪枝起了高熱,腦袋又悶又痛,喉嚨也疼得不行。
應雪枝側身看了看院外,一片漆黑,看來他也睡了。
她輕嘆一口氣,萬事還是得靠自己。
遂又艱難地起身點燃燭火,想去庖房裏燒點熱水來,等熬過今晚再說,反正從前又不是沒這樣熬過。
燭火剛點燃片刻,屋外響起柳春生的聲音。
“身子若不适不要硬撐,我去請郎中。”
他既然主動提出幫她,應雪枝也不可能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她一開口,卻發現聲音嘶啞的不行,喉嚨處刺痛無比。
屋外柳春生根本聽不清她說了什麽,猜到她喉嚨可能痛,“你開門說。”
應雪枝打開門,早已換上一身雪色裏衣,臉色慘白,眉目恹恹。
她指了指自己喉嚨,又擺擺手。
柳春生幾步來到她跟前扶着她坐回床上,用衾被裹住她,将衾被的邊角放進她手裏。
不經意碰到她的手心,冰得像塊寒鐵,他又将她的手攏住來回揉搓取暖,應雪枝想抽出手來,他察覺到她的意圖。
“別動。”他聲音強硬。
片刻,待她的手變得溫熱後,“自己裹好衾被,我去請郎中。”
應雪枝坐着不舒服,他一走,便蜷縮成一團鑽進衾被。
不多時,院外響起動靜,柳春生将郎中請回來。
應雪枝整個人窩在衾被中,腦袋也鑽進去,只有她的一頭黑發淩亂鋪散在外面。
柳春生坐到床邊,伸手将衾被稍稍往下扯了扯,露出她捂得通紅的臉,有風鑽進衾背,應雪枝迷迷糊糊地嘟囔一句,“冷。”
柳春生又隔着衾被緊緊擁住她,看着她蔫巴巴的模樣,像是被霜打的花兒,難得哄她。
“馬上就好。”
柳春生示意郎中,郎中診脈後,“小姑娘這身子底本也算不上好,現在又起高熱,渾身還冰冷無比。”
郎中奇怪道,“她身子怎麽會這麽涼?莫不是掉水裏了?”
柳春生沉默片刻後開口,“今日她泡過冷水,近兩個時辰。”
郎中一聽瞪大雙眼,“可真夠胡鬧的,大冷天的泡冷水,若傷了根,日後可連孩子也不能有。”
柳春生卻并不在意,他并不喜歡孩子,對郎中道,“有勞郎中。”
郎中很快寫好方子,“按這方子去抓藥,我再寫一劑溫和滋補身子的藥方,讓她好好調理調理。”
藥方寫完後,郎中望着外面的天色,“不過這大晚上的,藥鋪都關門了,你随我走一趟去我鋪子裏吧,我揀好藥後你帶回來。”
“高熱可能反複,今晚你先守小姑娘一晚。”
很快,柳春生提着藥包回來,煎藥時順便又将桌上的湯婆子重新灌上滿滿一壺熱水。
他放下藥碗,将湯婆子塞進她腳底,應雪枝伸伸腳。
他又道,“燙。”
他托着藥碗,用湯匙舀起一勺遞到她嘴邊。
應雪枝秀眉一颦,伸手接過,“不用,我自己來。”她也沒用湯匙一勺一勺喝,而是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她知道怎樣喝藥才是最不苦的,動作熟稔,表情淡淡。
可郎中說,這藥中加了雲連,清熱降溫,雲連最苦不過,她卻滿臉淡然,似乎喝的不過是碗水而已。
藥中有助眠的成分,應雪枝喝完困意來襲,漸漸睡去,睡前她眯眼看了一眼床邊坐在小凳上的柳春生,他沉浸在手裏的書冊中,昏黃的燭光照在他清隽雅致的臉上,生硬的輪廓柔和不少。
柳春生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長眉一挑,目光望過來。
應雪枝連忙閉上雙眼,裝作一副已經睡着的模樣,掩在衾被下的手不自覺地揪住一片衣角。
本以為會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一夜,可到了半夜,有人敲響院門,染了風寒,應雪枝本就覺淺,聽見院外傳來的敲門聲,她迷迷瞪瞪睜開雙眼。
柳春生見她醒來,一臉迷糊樣,心中一軟,起身放下書冊,低聲道,“我去看看,你且安心睡。”
應雪枝才不關心這些,又緩緩睡去。
他這一去,直到第二日午時才回來。
回來後,滿臉疲色,見應雪枝房門緊閉,李氏房門鎖着,也不知去了哪裏。
他徑直推開應雪枝房門,衾被隆起一團,并未有要醒的跡象。
他拍拍隆起的小鼓包,“雪枝?”
應雪枝依舊沒動,擔心她再起高熱,柳春生忙掀開衾被一角,探手進去一試,沒有起高熱,柳春生心有餘悸地舒口氣。
想着她應該還未用午食,柳春生去庖房簡單煮了一碗素面,碗底窩了兩枚雞蛋。
柳春生端進屋,“起來用午食了。”
應雪枝裹着衾被坐起來,看着柳春生,冷不丁道。
“昨晚,我說和離時,你同意了。”
郎中說讓柳春生最後守守她,怕再起高熱,可半夜他一去不返,後來她又起了高熱,渾身無力又下不了床,只能硬生生熬過,別人一句話就能輕而易舉将他使喚走,母親一句話就能讓他乖乖聽話。
他既不愛她,也沒做到身為夫君該做的。
柳春生拌面的手一頓,“別放在心上,當時我是無心之言,我相信你也是。”
“我不是。”應雪枝毫不猶豫道。
“我不想知道你是無心還是有心,但我要和離是真的。”
她看見男子臉上不容忽視的倦色,以及下巴處長出的青茬。
應雪枝硬起心腸,“你若想現在和離,或者去了盛京再和離,我都可以。”
沉默半晌,“到盛京後再說。”柳春生放下碗筷,臉色冰冷如霜。
得到了想要的回複,應雪枝心中松了一口氣,她靜靜望着男子離去的背影,眼中沒有柔意,只有解脫,這個她放在心上的男子,如今,她終于将其放下。
一想到她以後的日子,不會再與眼前的男子有關,除了解脫外,心裏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淡淡撇開,不願去理。
應雪枝望着桌上的那碗面,就當是為兩人關系的終結餞行吧。
柳春生昨夜去了夏家,與夏慕風抽絲剝繭,猜出此次中藥事件的幕後黑手。
柳春生躺在床上,漆黑雙目沒有一絲溫度。
一想到應雪枝堅決要與他和離,內心深處他并不想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夜未睡,他漸漸睡去。
夢裏,“他”一身玄色鶴氅,眼神冰冷的他看着都陌生,“他”走在青磚鋪就的小徑上,穿過月洞門,進入一座名為攏翠院的小院。
院裏有名面容妩媚的女子在忙着什麽,見到“他”,“爺,夫人不在了。”
不在了,柳春生心中一揪,夫人是誰?
接着畫面一轉,又是相同的畫面,女子背影蕭索地走在茫茫雪地中,望着對面歡聲笑語的屋子,雙目盈滿悲哀。
再後來,是女子歡喜雀躍地提着一繡筐的護膝來到書房,“他”正在忙,看也沒看她,“出去。”
女子并不生氣,小心将繡筐放到羅漢榻上的矮案上。
眼中愛意明顯,聲音如沐春風,柔得不像話,“夫君,冬日天寒,這護膝可禦風寒,夫君上朝時可以戴上。”
她張張嘴本欲還再說些什麽,“他”已沒了耐性,将筆随意扔在桌上,“沒事別來書房擾我,我不像你那麽悠閑。”
女子看着榻上獨屬于別的女子才有的絲帕紅了眼眶,“是,夫君。”
接着,突然竄起的火苗驚住柳春生,畫面又變了,是在一間空寂的屋內,屋內坐着一名女子,看背影,依舊是那名女子。
她在往火盆裏燒着什麽,柳春生定睛一看,紙上赫然是與他如出一轍的字跡。
女子癱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都燒了,都斷了,這樣才好,這樣才好……”
這聲音。
越聽越熟悉。
雪枝?柳春生驚疑不定。
女子緩緩轉過臉來,面容枯槁,雙目空洞悲涼。
不是應雪枝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