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雪枝！”
柳春生猝然從夢中驚醒，冷汗順着額角一路滑過眉骨，他這才發覺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夢。
可若是夢，未免太過真實，望着窗外的夜色，柳春生蹙眉沉思。
夢裏的“他”如此不待見雪枝，讓她心灰意冷，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瓜葛，還有那妩媚女子，看穿着打扮地位并不低。
若這一切是真……
黑暗中，柳春生雙眸閃過一抹幽幽輝光。
對面庖房內亮起燈火，柳春生起身推開窗，望向對面。
燈火照映下，她纖細的身影映在窗棂紙上，手握長瓢一下一下往鍋裏舀着熱水。
看着她纖細的背影，柳春生想起夢中的她似乎一直都很瘦，最瘦的時候便是她往炭盆中燒紙張的那幅畫面。
內心突然冒出一股沖動，無論是不是夢，他都想好好抱抱她。
應雪枝一連起了兩次高熱，此刻渾身粘膩不堪，她想好好洗洗，庖房內，鐵鍋裏加滿了水，她熟練點燃柴火，坐在一旁細細思量起來。
這一世柳春生相比前世而言，對她已然好了太多，或許是重生後，他發現她變了，變得不愚蠢、不粗俗，他才願意稍稍以正眼相待。
前世的他，只看得見她的粗鄙堪。
今生的他，看見了她前世努力後的成果。
怎麽看，都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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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筆糊塗賬，是怎麽也算不清了，唯有遠離，日子一久，總能淡忘。
就像，她已經忘記，再次愛上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受。
柳春生不知何時站在門口，只着一身單衣，她想的太出神，待回過神後，看見柳春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只是，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知為何，被他這樣神色不明的眼神看着，應雪枝心中一緊，眼裏的愁緒迅速散去。
她從柳春生臉上收回目光，沒有說什麽，柴火的火光在她臉上跳躍，可她的臉色依舊冰冰冷冷。
一時間，兩人相顧無言，庖房內一片寂然，只有柴火偶爾發出的哔剝聲。
柳春生沉步來到她面前，緩緩蹲下來一聲不響地望着她。
她不得不承認，離得越近，過于出色的五官帶來的壓迫感越強。
應雪枝往一旁挪了挪，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拿側臉對着他，看着竈臺裏的柴火。
“有事嗎？”
她與夢裏女子面容相同，性子卻又截然不同，柳春生又想到那日他讓她闡明家中境況時，她思路清晰明了，與初見她時低頭縮肩、怯怯弱弱的模樣完全不同，當時他還說了一句，不像是沒念過書的。
她，是那時便知曉這一切嗎？
這也說明，夢裏的一切，兩人或許都曾夢到過。
所以那時她不繡嫁衣，不在意成親禮儀，寫出的字跡也隐隐有着他的影子。
她，是夢到了她的結局，所以才會如此。
見柳春生半晌不說話，有些過于反常，應雪枝轉頭疑惑看着他。
柳春生回過神，如今，她眼神明亮，帶着一絲疑惑，絕不似夢中那凄楚無望的眼神。
他心中劃過一抹慶幸，她尚不知曉他已知道所有過往，事情還沒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只是有些事他得把握好分寸，循序漸進，別将她吓跑了才是。
柳春生收回思緒，想了想，開口解釋，“昨夜我并非刻意不守着你，夏先生差人來喚我，媚.藥之事有了新的眉目。”
應雪枝撥弄着柴火，并不太在意，“是嗎，什麽新眉目？”
良久，又是半晌的沉默。
應雪枝不耐地看看他，見他薄唇動了動，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雙眼卻一直一錯不錯地望着她。
哦，不說她都忘了，他怎麽可能向她解釋呢？對于他來說，說給她聽并沒什麽用。
應雪枝無所謂地取出撥火棍往地上敲敲，“你若無事就出去，別擋着我燒火。”
并非是他不願說，可這事也關乎他的身世，他還沒做好将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說出來的準備。
也不知，她若知曉他的真實身世後，會是什麽反應？
柳春生面色沉靜道，“待尋到合适的時機，我定會告訴你真相。”
應雪枝輕飄飄道，“不用了，真相如何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該受的罪我也受了，查出真相就能不讓我受罪嗎？”
柳春生一想到陳老三，眼裏閃過一抹狠戾。
“無論如何，做錯了事，就該付出代價？”
應雪枝轉頭點點柳春生的心口，“若做錯事的是夏晚意呢？是你呢？”
“你要讓你與夏晚意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呢？”
又是一陣沉默，應雪枝嘲諷一笑，他還真是護着夏晚意。
“柳春生，你扪心自問，你說這話可不可笑，可真是嚴于律別人，寬以待自己，承認吧，你根本做不到。”
柳春生心中澀然，她對他已沒有任何信任可言，“總之，此事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定不會讓你白白受罪。”
不多時，鍋裏的水翻騰起來，應雪枝起身去舀水，柳春生想起夢裏她的字跡，他想看看她現在的字跡，是否如他所料。
“我幫你，木桶沉，你擡不動。”
應雪枝看他一眼，将水瓢給他，回屋去了。
柳春生将水桶擡進來時，她正在收整箱籠裏的衣裳，桌上大咧咧放着他的那條亵褲。
應雪枝指指桌上，“你的東西，我可沒用，幹淨的，你帶回去吧，至于裏衣，洗幹淨後我再還你。”
柳春生眉頭一動，“你沒穿亵褲，又是怎麽把它帶回來的？”
說到這，應雪枝就有些氣惱，衣裳都穿完了，她獨留一條薄薄的亵褲在包袱裏像什麽事兒？況且那包袱放在桌上，屋裏一進人就能看見，她只得把亵褲塞進衣袖裏帶回來。
“不用你管。”應雪枝沒好氣道。
你的，我的，她分得太清，柳春生心中微堵。
“我們是夫妻，不用分得如此清。”
“自然要分清些，我們就快和離了，你可別忘了你說過什麽。”
柳春生握瓢的手一緊，“我，自不會忘，只是如今還未和離。”
應雪枝懶得和他多說什麽，從前怎麽沒發現他如此啰嗦。
“行了，水擡進來了，你出去吧。”
柳春生目光望向窗邊，“那日給你的名帖你用着可還行，可要更換一份？”
提到字帖，字帖也是柳春生買給她的，屬于他的東西，她全都不要。
“對了，那帖我已用不着，日後也不會再用，你拿走吧。”
柳春生默默來到窗邊的木桌旁，目光落在桌上她寫過的紙張上，他拾起其中一張認真地看了起來，想要印證心中所想。
可紙上的字跡與他的全然不像，有的只是屬于她自己的風格。
難道她并未做那個夢？
柳春生心思沉沉地放下紙張，桌上筆墨擺放的位置讓他心思一動。
慣用右手寫字的人，筆墨自然怎麽順手怎麽放，左邊這塊桌面上濺了許多墨漬，有的墨漬已經幹涸，有些褪色，有些，看樣子是剛沾上去不久。
這說明她一直在用左手寫字。
見她平日裏除了寫字外，慣用的都是右手。
那她為何舍近求遠用左手而不用右手呢？
應雪枝見他一直握着她寫字的紙愣神。
她并不怕他看出端倪，她如今的字跡，與他的字跡并不像。
“水都要涼了，拿了帖就出去吧。”應雪枝開始趕人。
柳春生捏緊字帖，轉身凝睇着她黑亮雙眸，試探性開口。
“我做了一個夢。”
應雪枝淡淡回應，“噢，你還有事嗎？”
“夢到了一名女子。”柳春生又接着道。
這回，應雪枝握着裏衣的手不自覺地慢慢收緊。
“什麽女子？”
柳春生沒錯過她手裏的小動作，這更加證實了他的猜測。
他面上平靜如水，心中卻是波濤翻湧，會不會，她真的沒做那個夢，只是一切是她的真實經歷罷了。
誰做夢能在夢中練會寫字的呢？
若他所料為真，心中除了覺得有些荒唐外，更多的是對她的憐惜，柳春生并不打算說出實情，“一個很美的女子。”
他若說出實情，兩人的關系便徹底沒了挽回的可能。
聽到這裏，應雪枝放下心來，與她無關。
方才柳春生那模樣讓她以為他與她一樣，重生了，幸虧不是，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是怒罵他一頓？還是質問他為什麽不救自己救了別人。
不過就算他也重生了，似乎這些都沒必要了。
應雪枝點點頭，“是個好夢，不過，你該離開了。”
那夜過後，柳春生又開始忙碌起來，春試在即，容不得疏忽。
書院裏有些學子像他一樣，早早成家，他們的妻子偶爾會送些親手做的膳食過來。
這讓他很是羨慕，也讓他想起夢裏的雪枝給他做了許多護膝，可他從未領情，如今，夢裏那樣的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不過，他不會放棄，待他高中回來，會告訴雪枝他知道的所有，他不會變成夢裏的“他”。
他們的結局不該是那樣。
去盛京前，柳春生回了一趟家。
院內，應雪枝正彎腰用指尖輕點着陶盆裏的小幼苗，臉上帶着真心實意的笑，溫柔極了。
這也讓他明白，她平日裏大部分的笑都是假的，只是用來應付他們而已。
“雪枝。”他聲音很輕，不忍打擾這幅畫面。
果真，應雪枝聽到他的聲音，臉上的溫柔笑意瞬間收斂起來，換上另一副面孔。
“何事？”
“春試在即，明日我便會與夏先生一同前往盛京，你，等我回來，我有事與你說。”
“嗯，知曉了，你是指和離的事罷，你放心，我一直記着。”
柳春生臉色不知為何一白，“好，回來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