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可應雪枝悶笑時不停顫抖的身子,還是引起了柳春生的注意。
見此,柳春生又“不經意”地磕上床板,換來她身子更大幅度的抖動。
黑暗中,柳春生繃直的唇角有了一絲弧度。
一想到夢中的她宛如一潭死水,沒有半點鮮活氣,即使他只是遠遠地看着,心都會泛起密密匝匝的疼。
倒不如這樣鮮活些,若僅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便能讓她開懷些,他願意去做。
腹部傷口傳來的灼痛拉回他的思緒,白日裏那蒙面黑衣人在刺傷他後便跑了,并非想要他的性命,這樣做毫無意義可言。
打馬游街完畢,回到會館,與夏慕風道別後,他便馬不停蹄地往回趕。
傷他之人,又會是誰?
正想着,衾被裏的一雙小腳正偷偷摸摸地試圖抻到他身邊來。
應雪枝身上圍着鬥篷,腿上蓋着衾被,縮在床尾裏側,衾被裏,因為男子的存在,比往日暖和不少,應雪枝雙腿不再曲起,一點點放平,往柳春生腿邊靠去。
只是取個暖而已,她這樣安慰自己。
不過,怎麽感覺她一抻腿,柳春生就往旁邊一挪,倒像是他刻意騰出一塊位置給她。
大概是她多慮了。
應雪枝還沒完全放松下來,窗外,一陣嗚嗚咽咽的抽泣聲傳來。
一下一下,傷心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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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聲音,應雪枝抻到一半的腿又縮回來,聲音郁郁,“我們什麽時候和離?”
柳春生搭在膝蓋上的手驟然收緊,心也跟着一刺,嘴裏蔓延着苦澀,“我高中了。”
應雪枝一點也不意外他能奪魁,只是他奪魁與兩人和離有什麽關系嗎?
她幹巴巴地恭賀他,“那我祝賀你?”
“你答應過我要和離,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手指繞上鬥篷上的系帶,一圈又一圈。
柳春生語氣和緩道,“若我走後,你伯娘與陳老三找上門,你獨自一人留在邑縣沒人護着你,不若先随我去盛京,到了盛京之後我再和離,你看如何?”
“你答應了夏晚意的父親要照顧她,夏晚意也要同我們前去。”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應雪枝在意的是這個,有夏晚意在的地方,就不得安寧。
只是她想不明白,無論是前生還是今世,為什麽他會對夏慕風的話如此看重?
是因為覺得她不會難受、不會痛嗎?
柳春生知道她不喜夏晚意,語帶安撫,“雪枝,再等等可好,待到了盛京……”
說到這,柳春生也頓了一下,待到了盛京,兩人就會和離,哪會再有什麽以後。
又是這句話,相同的話她都聽膩了。
前世中毒後,每次他回來時,她都滿含期待地望着他,他永遠只有一句話,“雪枝,你再等等。”
明明他的語氣那麽溫柔,可為什麽聽起來讓人那麽寒心呢?
一片漆黑中,應雪枝輕嘆一口氣,“明日吧,我會拟好和離書,你的那份,也一起拟了吧。”
再拖下去,她怕出岔子。
柳春生指骨捏的泛白,半晌,他才用力又艱難地吐出一字,“好。”
夏晚意哀哀戚戚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了一整夜。
後半夜應雪枝實在撐不住,眼皮止不住地打架,想趴下來睡會兒,可外面的嗚咽聲吵得她心煩意亂。
柳春生語氣溫和道,“你到我這邊來,安心睡下,我有辦法讓你聽不見那聲音。”
應雪枝猶豫一瞬,慢吞吞挪到他那頭,不過她依舊縮在最裏側。
柳春生淡淡一笑,笑聲轉瞬即逝,像是錯覺。
“你靠近我些,離得太遠,你讓我怎麽幫你?”
他竟然笑了?
應雪枝擡眸想看看他的臉色,确認自己是否聽錯,可屋內漆黑一片,哪看的見。
柳春生見她沒動,“嗯?你放心,我都傷成這樣,不會對你做什麽。”
應雪枝移到他身邊,顧忌他的傷口,她也沒敢靠太近。
她一靠近,柳春生便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暖香,與她給人的感覺一樣,一樣溫暖。
“怎麽幫,要不我還是起來讓夏姑娘別哭了?”應雪枝說着就要坐起來。
柳春生大手輕按住她的肩膀,“不用,讓她哭去,我這就幫你。”
他還真是維護夏晚意,生怕她做出傷害夏晚意的事。
應雪枝心裏正埋怨,男子溫熱的大手忽然覆上她的雙耳,霎時間,夏晚意那糟心的嗚咽聲便聽不見了。
“這樣可還聽得見?”
耳朵被捂住,柳春生說話的聲音也甕聲甕氣的。
應雪枝搖搖頭,“聽不見了,只是這樣有些麻煩,要不還是算了。”
這還不如直接讓夏晚意住嘴來得方便些。
柳春生不再說話,手就這樣一直捂在她耳邊,時辰一長,她冰涼的雙耳也被捂暖,她覺得耳朵有些癢。
若他不是因為夏晚意幫她捂耳,她或許會真的心生感動。
夜雨滴至天明,翌日屋外晴光一片。
她醒來時,柳春生雙手還維持着原來的姿勢,雙目緊閉。
衾被只蓋住他腹部以下的位置,右腿屈起,床短,平放的左腿有些可憐地蜷縮起。
視線往上,一擡頭,對上柳春生清亮褐眸。
他突然睜開眼,吓她一跳,應雪枝匆忙移開視線,若無其事道,“醒了?那我先出去盥洗,你換藥。”
應雪枝繞到床尾下去,拿來紗布和裝止血藥粉的瓷瓶遞給柳春生。
在她出去前,柳春生多看了一眼她睡得紅彤彤的臉,心情有些好,卻在見到窗邊瘸腿木桌下墊着的信箋紙時,又變得陰沉起來。
她竟拿他送她的信墊桌腿。
應雪枝盥洗完後,去庖房煮了些白粥,從壇裏撈出一些腌菜來,她煮粥并非是因為柳春生,而是她也想吃上一口。
粥煮好後,想着柳春生應該重新上完藥了,應雪枝回到屋內。
柳春生坐在床上背對着她,正在穿衣裳,男子白皙勁瘦的腰在她眼前一晃而過。
應雪枝臉一紅,忙轉過身,“抱歉。”
柳春生系衣帶的手微頓,“無事。”
片刻後,“好了嗎?”應雪枝平複好心情問。
屋內柳春生輕嗯一聲,應雪枝沒看他,徑直來到窗邊的木桌旁,開始研墨,墨研好後,腦海裏想了想,開始寫和離書。
前世學會認字後,她看了許多書,大多都是雜書,自然不會像柳春生那樣喜歡看些什麽古籍史論。
和離書她還是會寫的。
她正在回想看過的和離書中的一些遣詞用句,身後兀地傳來一道輕淺的呼吸聲,應雪枝轉身一看。
“你站在我身後做什麽?”
以為他是要寫和離書,“你再等等,我馬上就好。”
卻看見目光落在她臉上看了許久後,彎下腰,從桌腿下抽出一疊厚厚的信箋輕輕放在桌上。
“看來你不喜歡我送的信。”
“那,你喜歡什麽?”柳春生語速平緩地問道。
應雪枝沒回他的話,只顧盯着他洇濕的腹部,“你傷口怕是又裂開了,要重新上藥。”
她昨晚沒認真看,不知道柳春生傷的嚴不嚴重,但現在從這洇濕痕的跡來看,恐傷得不輕。
她知道傷口一直反複好不了是什麽滋味兒,怕自己受傷,也見不得別人受傷,應雪枝心有不忍。
腹部的傷口用力地撕扯着他,柳春生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并不在意身上的傷,勢必要從她口裏得到答案。
“你還沒說你喜歡什麽?”
眼見他腹部衣裳顏色被血浸得越來越深,他不急,應雪枝卻急了。
一時間,她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花,我喜歡花。”
“什麽花?”看的出來,她在替他擔心,可這還不夠。
應雪枝不再說話,通紅着一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這人怎能不把命當回事呢?
為了活下來,她前世受盡折磨,苦等他的解藥,可最後還是難逃一死。
應雪枝深吸一口氣,平複好心情,“想活的人死了,想死的人活着,柳春生,你要死便死外面去,別髒了我屋。”
一時間,兩人的情緒都有些沒控制住,見她這樣,柳春生不得不收起自己那卑劣的心思。
神情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抱歉,雪枝,我這就去上藥,你別急。”
應雪枝別過臉背對着他,坐在木椅上。
應雪枝這一聲,驚動了剛從屋裏出來的李氏和夏晚意兩人,特別是應雪枝讓柳春生去死那句。
李氏當即不幹了,她怒氣沖沖往應雪枝的屋裏奔去,身後跟着拱火的夏晚意。
只是剛走到門口,腳都還未踏進門檻,柳春生擋住兩人。
“母親用完早食後,将夏姑娘送回去,待去盛京時,我自會提前告知夏姑娘。”
李氏不肯,質問他,“你就任由那小毒婦那樣咒罵你?都這樣了,你還不讓我好好教訓教訓她?”
“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把你從那個腌臜地方給撈出來的!”
當初李氏把他救出來,并且還将他當做親子養育成人,柳春生一直記得這份恩情。
可相處的越久,身上的不足之處暴露的便越多,有些無傷大雅,有些卻慢慢觸碰到他的底線。
夏晚意也皺巴着一張小臉,很是憂心,“春生哥哥,雪枝姐姐怎麽能那樣說你呢?你那麽好,我生辰時你還送我親手刻的偶人,中毒後你還尋解藥給我。”
屋內,李氏與夏晚意的話,她聽的清清楚楚,如今再聽到解藥二字,心中已無波瀾,每個人都有私心,只是柳春生的私心從不在她。
她很快拟好和離書,就等着柳春生那份了。
柳春生靜靜看着兩人。
“說完了嗎?說完了母親帶她回去。”
“我走時,我的屋是什麽樣,希望我回屋時,還是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