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柳春生去自己屋內尋了件幹淨的外袍,重新回到屋內,日光變暗了幾分。
他開始重新包紮傷口,應雪枝坐在窗邊,偶爾聽到柳春生的抽氣聲,她的心也難抑地跟着一跳。
俄而,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應雪枝站起來,指指桌上拟好的和離書,“你看看,這樣寫可有不妥之處?”
柳春生垂眸淡淡瞥向桌上的和離書。
她的字寫的很好,婉約清麗、娟秀雅致,很耐看,就像,她這個人。
只是,字跡中再尋不到一點他的影子。
在看到紙上‘重遇良緣、忘塵無怨’幾字時,柳春生平淡的褐眸遽然一縮,一想到她日後會與別的男子共度餘生,會對別的男子巧笑嫣然,像是有千萬只蟻蟲啃咬他的五髒六腑。
見他一直盯着和離書看,應雪枝問,“這和離書可有什麽問題?”無論是字,還是內容應當沒有不妥之處才是。
柳春生狼狽收回視線,不敢再看。那紙上的‘重遇良緣、忘塵無怨’幾字,像是洪水猛獸。
“并無,這和離書你暫且收好,待我拟好再一起署名。”
應雪枝點點頭,将和離書小心壓在她最近新買的話本裏。
柳春生又猝然一問,“你為何會喜歡用左手寫字,而不是右手?”
或許是寫和離書時剛寫過‘忘塵無怨’幾字,又或許是面前的男子與前世的柳春生終究是不同的,應雪枝此刻心情異常平靜。
有些話,說出來也無妨。
“右手就如同我的過往,我将自己沉浸其中太久,如今,我只想抛下過往,過好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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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這話時,眼裏有淡淡的光。
她說的過往,是夢,也是他。
此刻,她明明離他那麽近,他卻感覺,他再也握不住她。
說完,應雪枝轉頭望向她,眼裏帶着笑,是對任何人都能展露的笑。
“要用些白粥嗎?鐵鍋裏煨着,對你的傷口有好處。”
柳春生聲音微啞,遲緩點頭,“好。”
兩人用完早食後,院門外,一串‘噼裏啪啦’的爆竹聲響徹小巷,伴随着敲鑼的聲音。
“柳春生,還不快開門,大夥兒來給你道喜了。”
應雪枝正欲起身,柳春生放下碗筷,“你坐着,我去打發。”
門一打開,巷子裏擠得水洩不通,人滿為患,有手裏提着雞鴨魚的,有手裏提着一壇酒的。
柳春生朝他們拱拱手,“多謝各位鄉親,春生在此心意領了,只是昨日歸家途中,突遇意外,被賊人刺傷,郎中說需靜養,各位便先回吧。”
衆人口頭道完喜讓柳春生多多保重後便各自散了回家去。
宋泊簡頂了個灰絨裘帽,腦袋太大,快要将那裘帽撐破,簡直是不忍直視。
他一身寶藍長袍,手撐在牆上,“怎麽樣?我這身衣裳好看吧,我爹說,我都二十的人了,穿這身寶藍衣裳正好,顯得我穩重。”
“我特地穿來給小……”
柳春生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給什麽?”
宋泊簡嚷道,“給,給你看,給你看行了吧?”
柳春生沒理他,轉身進去。
宋泊簡邊走邊指責柳春生,“你說你去盛京,也不告訴我一聲一個人就跑了,你一舉奪魁後,又獨自一人一聲不吭地溜回來,你說,在你心裏,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
說着,宋泊簡又觑觑柳春生,“你說你被人刺傷,傷了哪兒呢?說出來讓我樂呵樂呵。”
宋泊簡邊說邊伸手往柳春生身上摸去,還未碰到,柳春生瞥見應雪枝出來,一副腹痛的模樣,捂住腹部向前趔趄了幾步。
應雪枝見後,神色平平,她一身茜色衣裳,給灰蒙蒙的院落增了一絲亮色,“多日不見,宋公子近來可好?”
宋泊簡只覺眼前一亮,油嘴滑舌道,“小嫂子看上去氣色不錯。”
應雪枝淺淺一笑,“宋公子說笑了,你與夫……君聊,我去給你們泡些茶水來。”
“是上次的花茶嗎?”
應雪枝點頭,“是,剩的也不多了,正好能在離開邑縣前喝完。”
片刻後,她托着一個小盤上來,盤中放着茶壺和茶杯,雪白纖細的手指與褐色的小托盤對比鮮明,實在是賞心悅目。
宋泊簡也純粹是抱着一種欣賞的态度,他常拿在盛京的妻子與應雪枝做對比,他的妻子是斷斷不會做出這種給他端茶遞水的事,向來都是婢女做。
宋泊簡長嘆一口氣,“柳春生,你可真是好福氣啊,娶了嫂嫂這麽賢惠能幹的妻子。”
“如今又一舉奪魁,天下的便宜還真讓你占盡了。”
“不像我,好不容易擠進前二百,回去還不是被我爹狠狠揍了一頓,斷了我的月銀,我要是你該多好?”
應雪枝只覺宋泊簡性子率真,“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宋公子不必羨慕他人。”
桌下,柳春生踢宋泊簡一腳,“我記得你說你來邑縣是有事要處理?”
對上柳春生那不善的眼神,宋泊簡不得不屈服,行呗行呗。他就多餘,
宋泊簡舉起茶杯将茶水一飲而盡,“對,小嫂子,我險些将正事忘了,多謝小嫂子的茶,下回得空再來讨小嫂子的茶吃。”
宋泊簡走後,應雪枝抿了一小口茶水,凝着杯中散開的花苞,應雪枝開口問,“何不将你我要和離之事告訴宋公子,日後碰面未免尴尬。”
對于柳春生來說,晚一刻說出來,他便能多一刻地與她做夫妻,哪怕是名義上的。
“目前尚不是時候,他嘴快,外人面前恐會說漏嘴,若母親得知你我和離之事,會愈發不待見你,邑縣又小,風氣不如盛京放得開,對你啊名聲也不太好。”
他說,風氣不如盛京放得開,看來,對于和離之事,他也是樂見其成的,這樣對大家都好。
“對了,就要離開邑縣了,日後也不知還能不能有機會再回來,明日我想回去看看大伯,悄悄給他些銀子。”
“伯娘對我雖不好,可大伯對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柳春生不假思索道,“明日我替你去,你伯娘是個難纏的,你不好應付。”
再說,聽人說牢裏的陳老三找熟人塞了些銀子又被發出來了,柳春生眼露暗芒,在牢裏反而不方便下手。
應雪枝擔憂地看看他的腹部,“可你的傷。”
她真情實感的擔憂讓柳春生很歡喜,“莫擔心,我的傷無礙,本就是看起來吓人些,傷口不深。”
等入了夜,又到歇覺時刻。
柳春生屋裏,屬于夏晚意的東西雖搬走了,但屋內始終飄着一股若有若無的荔枝香,饒是開窗散了半天,那股味道依然揮之不去。
柳春生坐在窗邊,手中握着一個巴掌大的偶人,他摩挲着偶人的眉眼,正是那日未送出去的生辰禮,他自嘲一笑,還說日後送她錦羅綢緞、華服珠寶。
雖立了春,可一入了夜,還是很冷。
應雪枝傾身正欲關窗時看見對面窗戶大開,柳春生一身單衣坐在窗邊,冷風吹得他墨絲飛揚,他卻巋然不動。
想到他明日還要去回應家灣,應雪枝敲敲窗扇,柳春生望過來,眼裏露出一絲少有的困惑。
應雪枝指指屋內,手枕在臉邊做出一個睡覺的姿勢。
柳春生淡笑着朝她搖搖頭,應雪枝不再理會,合上窗扇進了屋。
次日應雪枝醒來時,經過柳春生屋時,窗戶還是開着的,桌上覆着濕漉漉一層露水,只有椅子上是幹的,看樣子他可能在這坐了一夜。
猜到他可能是因為潔症的緣故,應雪枝指尖點點桌上冰冷的露珠,去了花鋪,過些時日就要走了,她得把養的那些花重新尋個好東家脫手。
應家灣,柳春生一身灰布衣裳,頭上戴了個鬥笠,抄小路來到應大順家。
宋氏與應梅花并不在家,用完早食,宋氏就拉着應梅花去鄰村竄門了,應梅花年齡差不多了,得找個婆家。
此刻只有應大順一人在家。
柳春生來站在栅欄外,“大伯。”
應大順正坐在院裏劈柴,聽見聲音,扯下脖子上挂着的汗巾子擦擦汗水,望向柳春生。
“你是?”
“我是春生,雪枝身子不便,托我來送些東西給您。”說完從懷裏取出一袋銀子并一張銀票遞給他,應大順推拒不接。
銀子是應雪枝給的,銀票是柳春生出的。
應大順臉上眼圈一紅,“雪枝她過得好嗎?”
柳春生猶豫了一瞬,才開口,“大伯放心,日後我會好好待她。”
應大順嘆息道,“你們倆的名字都是村裏的老秀才一齊起的,多好聽,日後,一定要好好的才是。”
柳春生點點頭,“雪枝一直挂念您,這些您收好,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說完,柳春生把銀票與銀子放在木柴上,一步步往陳家莊而去。
那陳老三嘴裏正哼着曲兒,趿着雙爛布鞋,翹着個腿悠閑地晃着。
身後突然浮現一個戴着鬥笠的黑影……
柳春生回到家時,恰好趕上用午膳,離氏喊了他一聲,他沒應,直接進了他的屋。
他進院後,應雪枝剛才瞥眼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一直捂着臉,頭發也亂糟糟的,也不知發生了何事。
想到他今天又去幫她給大伯送銀子,良心上她不問問說不過去。
“母親,您先吃,我去看看。”
李氏剜她一眼,“裝模作樣,假惺惺充什麽好人?”
應雪枝并不放在心上,施施然來到柳春生屋外。
她敲敲門,“柳春生?你………銀子給大伯了嗎?”
“嗯。”他言簡意赅道。
“你開門讓我進來看看,我剛見你一直捂着臉。”
柳春生猶豫了一瞬,起身開門。
門打開的剎那,應雪枝看着面前的男子,錯愕不已。
“你,這是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