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和離書一署名，應雪枝收好屬于她的那一份，“到盛京後，你去衙門報備一下便可。”
柳春生握着那和離書，薄薄的一張，卻重若千鈞，他幾乎要承受不住。
路上，應雪枝犯了眩症，頭暈惡心，臉上冷汗連連，她無力地靠在冰冷的車壁上，希望能有所緩解。
柳春生心生憐意，剛伸出手。
“別碰我。”應雪枝冷聲呵止他。
柳春生慢慢收回手，溫聲道，“不若我先将茉莉拿過來，你緩過來後，我再拿過去？”
應雪枝閉着眼不說話，只是搖頭。
馬車又行了數日，見應雪枝如此遭罪，柳春生吩咐車夫改走小道，此處離盛京不算遠，天子腳下，想必不會有匪徒。
可他失算了，最後途徑一地勢狹窄處，遭了劫，他為護應雪枝右手也被匪徒砍傷，好在匪徒所求只為財，又加上司氏從夏慕風那裏得到消息，老早便派人來接應。
除了柳春生負傷，其餘幾人完好無損。
有了司氏派來的人，一行人于三月廿一，天不亮時分到了盛京，護送的那隊人馬便自行散了。
入城後，司氏早早地候在城門口，應雪枝與柳春生坐在最前面的馬車中，李氏與夏晚意居中，最後一輛馬車早被搶劫一空。
司氏不知哪輛馬車上坐着柳春生，嘈雜喧鬧的人群中，司氏喊了一句，“春生。”
司氏聲音雖不大，但車內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應雪枝瞥向柳春生。
柳春生斂着眸神色不明，并未回應，吩咐馬車繼續行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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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氏忙坐上馬車吩咐車夫跟上，殊不知，司氏身後還跟了兩條尾巴。
馬車駛入東大街一條小巷，那日廷試後，幾人中，聖上特賜柳春生一處宅院，便是東大街這處。
東大街與烏南巷是離宮城最近的地界，雖如此，烏南巷住着的多是達官顯貴，東大街住着的多是平頭老百姓。
此時正值陽春三月、草木蔓發之際，惠風和暢，巷內兩旁載種的綠柳吐出清新嫩芽。
柳春生一襲素色布衣，發上簪着根木簪，姿态從容地下了馬車。
司氏彎腰站在車架上，見到柳春生，眼睛一亮，抻長脖頸正欲叫他。
卻見他撩起車簾一角，朝裏伸出一只手去，輕聲說着什麽，臉色很是溫和。
之前司氏并未将應雪枝放在心上，可今日一見，柳春生竟如此看重。
司氏臉色凝重起來。
車簾只撩了一半，司氏看不見女子相貌如何，只能看見女子藕白的裙裾，和裙裾下若隐若現的雲絲繡鞋。
這，不是說鄉野女？難道消息有誤？
車內，應雪枝卻并未接受柳春生的好意，淡着聲音，“不必。”
說完用話本子捂住臉，利索地下了馬車，跨入院裏，周圍的人只來得及看見她白皙飽滿的前額，以及纖姿窈窕的背影。
大家都知道這宅子是聖上賞給新科狀元柳春生的，這女子莫不是狀元郎的妻子？
司氏毫不在意周圍人的目光，殷切地來到柳春生身邊，“春生，不若你回府與我們同住，你父親還未見過你呢，甚是念你。”
柳春生對司氏的話無動于衷，面無表情地卸下車內東西，讓車夫驅馬離開。
這時，李氏與夏晚意也下了馬車，李氏在馬車內就偷看了司氏許久。
看着衣着貴氣的司氏，李氏自是羨慕，可一想到柳春生只認她這個母親，李氏心裏就舒坦多了。
夏晚意扶着李氏，李氏大搖大擺地從司氏面前經過，在司氏耳邊輕聲道，“我說，但凡你從前沒那麽狠心，春生也不至于不認你。”
司氏氣得一雙眉目直噴火，但又确實是她理虧。
“行了，母親，先進去。”柳春生又去卸她們車內的東西。
李氏邊走邊對四周指指畫畫，與夏晚意進了院門。
說是卸東西，從馬車內出來時，柳春生懷裏只抱着那盆茉莉。
他又将卸在地上的東西一一搬進院裏。
此刻，周圍看熱鬧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隐在暗處馬車內的兩條尾巴也跟着離開。
司氏一直站在原地，見他要關門，忙上前阻止，眼裏含着淚花，苦苦哀求道，“春生，是母親錯了，五日後是你父親生辰，你可一定要來，帶上你妻子一起，我們一家人一起吃頓便飯。”
柳春生瞥向司氏伸在門縫裏的手，“松手。”
宅子是座二進宅子，不算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各種器具齊全，且成色不錯，不用再另買。
柳春生将李氏的東西放進正屋後，見應雪枝坐在院內的石凳上并未進屋，身邊放着她一人的箱籠，石桌上放着她喜歡的話本，她不知從哪兒撅了一根樹枝，正逗弄着小池塘裏的小火魚。
“怎麽不進屋？”柳春生望望她身上單薄的衣裳。
應雪枝扔下樹枝，轉過身。
“我們已經和離，再住一起就不妥了，我自己攢了些銀子，想去牙行看看。”
“我想先将我的這些東西放你這，若今日沒問到合适的，我先找家客棧落腳，明日再去問。”
她說這話時，眼裏有對日後的憧憬與向往，唯獨沒有對過去的留戀。
直到這一刻，柳春生才清醒地意識到，往後她的日子裏，不會再有他了。
“你可以先住下，待尋到合适的再……”
“不用。”應雪枝毫不猶豫回絕。
柳春生喉嚨發緊，他極慢地吐出一字，“好。”說出這個字後，像是抽幹了他全身的力氣，他僵住一動不動，周圍的花草都沒了顏色。
夏晚意這時陪李氏從屋內走出來。
“這裏真不錯啊。”
“是啊，晚意日後若想來，盡管來便是。”
夏晚意瞥見應雪枝身邊放着的黑色箱籠，“怎麽，雪枝姐姐連一個小小的箱籠都搬不動，這都要春生哥哥幫忙？”
看到桌上的話本，夏晚意幾步上前拿起，随手一翻，和離書輕飄飄飄向地面。
“這是什麽？”夏晚意伸手撿起。
“夏姑娘。”回過神，柳春生厲聲呵止。
夏晚意還是一字一句念了出來，“和離書？”
夏晚意不可思議地看着柳春生，臉上笑意明顯。
“春生哥哥，你們和離啦！”
應雪枝從她手裏扯過和離書，溫婉一笑。
“是啊，晚意姑娘，如你所願，看得出來你很開心。”
“日後見面，莫叫我雪枝姐姐，裝作素不相識即可，我可擔不起你這聲雪枝姐姐。”
李氏聞言也是開心不已，李氏還想着怎麽才能讓應雪枝與柳春生和離。
從前之所以讓應雪枝與柳春生成親，是看上她柔弱溫順的性子，好掌控，可哪只後來她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樣，又加上應雪枝的身份确實配不上柳春生，便天天盼着兩人能和離。
李氏清清嗓子要說話，柳春生沉着臉打斷她，“母親回屋去收整行裝，我讓人來接夏姑娘回去。”
李氏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再說應雪枝什麽，嘟嘟囔囔進了屋，夏晚意也忙跟了上去。
“走吧，陪你去牙行看看房子。”柳春生盯着少女松軟的發頂，也不知摸上去是什麽樣的感覺。
應雪枝淡聲回絕，“不用，我自己可以。”
他是新科狀元郎，騎馬游過街，長得又出塵俊雅，城內怕是沒人不認識他的，兩人若一起去牙行，不出半日就會傳出去，她可不想一輩子活在他的陰影裏。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柳春生苦笑一聲，“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你放心，我戴個鬥笠，将臉遮起來，便不會有人看見我的模樣。”
見她還想拒絕，柳春生又道，“你一女子去牙行，難保牙人輕看你，騙了你去。”
應雪枝低頭點點下巴，“那便多謝了。”
柳春生回屋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出來，兩人出門時，應雪枝又提醒道，“哎，對了，你可別忘了去府衙報備我倆的事，以免日後各自嫁娶時平添麻煩。”
柳春生腳步一頓，目光黯然，“我知曉。”
柳春生熟門熟路地帶些應雪枝來到城內一間牙房，應雪枝謹慎又疑惑地問他，“你怎麽這麽清楚這牙行所在之地？”
她擔心柳春生和她一樣重生而來。
柳春生淡淡解釋，“騎馬游街那日我無意中記了記城內的一些房舍街衢名。”
應雪枝知道柳春生聰敏異常，可這過目不忘的本領不是人人都有的。
“你看一遍就記住了？”應雪枝訝異地看着他。
柳春生點點頭，覺得此事如用膳喝水般簡單，“以往新科進士中也有如我一般都人，不算稀奇。”
但在看見她眸中暗含欽佩的目光時，他又暗戳戳地補了一句。
“此屆新科進士裏，惟我一人而已。”
應雪枝感慨一聲，“也難怪只有你成了狀元郎。”
鬥笠下，柳春生眼中浮現點點笑意。
“可要逛逛？帶你熟悉熟悉，今日恐是難選到合适的房舍，不若明日我再陪你去？”
應雪枝望着街衢對面寬闊的河流，眼裏有淡淡的濕意。
“知道嗎？很久以前我就想與一人攜手逛這偌大的皇城，一起嘗嘗糖葫蘆，看水傀儡，去戲園子裏聽東亭賦。”
“最想做的還是與一人登上城內的摘星樓看星光滿天，聽說若有幸看見星辰墜落者，可以向星辰祈願。”
她一說完，立馬住了嘴，說漏嘴了，在柳春生眼裏，她才來盛京，又怎知盛京有摘星樓？
不過柳春生像是沒聽出異常，“怎麽不說了？還想做些什麽？”
應雪枝輕嘲一聲，“說了有什麽用，永遠也不能實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