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柳今安壽辰那日,柳府門口被圍得水洩不通,入府的達官貴人絡繹不絕,聖上也派人前來為其送上珍貴壽禮,以示聖上對柳今安的看重。
柳今安是工部尚書,向來不喜摻和朝廷的隐私詭谲,整日只知拿着圖紙研看,哪裏需要修繕,哪裏該修建宮宇,不問他事。
可自從引以為傲的兒子柳言澈雙腿被歹人所廢後,柳家地位一落千丈,除了聖上,多數勳貴之家并不将其放在眼裏。
今日柳今安壽辰可比前些年熱鬧多了,這些勳貴也不過只是聽說了柳春生的一些傳聞,趕着來看好戲罷了。
柳府後花園,青蔥草地,嬌花朵朵,正主還沒來,竹簾遮擋的長亭下,一些女子喝茶的喝茶,下棋的下棋,今日壽辰,未出閣的姑娘來的尤其多。
直到柳今安與司氏相攜出現在花園裏時,張明焱最先上前與之道賀。
張明焱捏着杯酒,“今安兄,今日你生辰,在此恭賀你福壽綿長,步步高升吶。”
一句步步高升說的別有意味。
張明焱一說完,便有不少的人竊竊私語起來。
柳今安并不在意這些,只一句,“多謝。”說完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張明焱見柳今安喝了酒,狹長的眸中匿着一絲陰冷,接着,手一松,酒杯滑落。
“今安兄,真是遺憾,這酒怕是喝不成了。”
司氏惱火不已,柳今安拉住司氏,“無妨,今日你是客,這邊請。”
一旁的柳今峰與柳今瑜不懷好意地暗暗笑出聲,真是沒膽。
這時,長亭中随母親一道出門的貴女們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撩起竹簾,捏着團扇,探頭探腦往湖泊對面望去。
Advertisement
柳春生一襲玄色暗花紗圓領長袍,三千墨發只簡單用根木簪束住,行走間,湖面粼粼波光映照在他身上,完美無缺的側臉也似乎發着光。
最重要的是,他周身清冷出塵的氣質着實少見,與他身後跟着的宋泊簡相比,簡直天差地別。
見他即将穿過石橋走過來,貴女們紛紛用團扇掩住嬌羞面容。
坐在亭中的司氏見柳春生竟真的來了,什麽也顧不得了,當即撂下一衆貴婦人,步履匆匆迎了上去。
柳春生甫一踏入園中,便收到來自四面八方不同意味的目光。
司氏站在他面前,開心地喚了一聲,“春生,你真的來了。”
衆目睽睽之下,柳春生輕吐出一個字,“嗯。”算作回應。
司氏得到他的回應,別提心裏有多開心了,若不是有外人在,此刻她就該喜極而泣了。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走,我帶你去見你父親。”
面對衆多人的目光,他淡定從容地随司氏來到左側亭中。
亭中只有柳今安與張明焱兩人,兩人正在弈棋。
聽到腳步聲,柳今安擡眸緩緩看了一眼柳春生,語氣沒有多年不見的熱絡與激動,平靜又冷淡。
“回來了。”
柳春生言語間的冷漠比柳今安還勝幾分。
“今日我來并非是為了賀壽。”
“我只是來提醒柳尚書一句,我與柳府不會有半分關系,從前,如今,日後都不會有,司夫人,柳尚書日後莫再認錯或是叫錯人了。”
聞言,柳今安拿起棋奁往柳春生頭上砸去。
柳春生見狀,冷笑一聲,站在原地巋然不動。
随着司氏尖叫一聲,棋奁砸中他的額頭,棋奁邊角擦過他的眼角,鮮血立馬止不住地湧了出來,殷紅的血滴落到他的長睫上。
司氏想上前查看他的傷勢,他擡眸淡漠地看了一眼司氏,冷冷躲開她伸過來的手,轉身頭也不會地走出亭中,中途有貴女看見他臉上的傷,吓得花容失色,驚叫連連。
宋泊簡見他受傷,将壽禮給了小厮便與他一同離去。
他走後,司氏痛心地看着柳今安,“夫君,他是我們的孩兒,你怎能這樣對他,五歲時我們就丢棄了他,他在外生死未蔔,我終日提心吊膽良心難安,如今他好不容易回來,給了我們彌補過錯的機會,你何苦傷他!”
“何苦?夫人莫不是忘了那高僧所說,他刑克至親,就是個禍害,澈兒雙腿被廢,說不定就是因為他還活着的緣故。”
“他如今能平安長大,已是對他最大的寬恕。”
“他不回府,才是對的。”
一旁久久不言的張明焱開了口,“今日,今安兄倒是讓我看了一出好戲,只是不知今安兄竟也信這些神佛之說。”
“今安兄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尚且如此狠心,張某可真是自愧不如啊。”
柳今安面不改色道,“說這些做何?來,咱們繼續弈棋。”
柳春生一臉血地回到家中,吓了李氏一跳,宋泊簡幫他把臉上的傷簡單包紮好後,拍拍他的肩。
“你也不必傷心,沒有他們,你還有李大娘。”
柳春生沉默不語。
宋泊簡粗魯、毫無章法的包紮手法,讓他想起當日應雪枝給他敷淤青時的場景。
那樣的日子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幾日後,他臉上的傷好全後,剛從宮裏面見完聖上回來,就碰見守在門口的司氏。
司氏見到他,猶猶豫豫來到他身邊,“那日是你父親不對,你莫介意,他也只是生氣你回盛京後不回柳府、另立門戶的事。”
“對了,我聽說你與那什麽雪枝和離了,我給你帶了些花名冊,你看看,可有看得上的姑娘。”司氏說着便讓人遞來一本厚厚的圖冊。
“誰告訴你我與雪枝和離的事?”柳春生冷聲質問。
司氏張了張嘴,沒說話。
知道自己和離的只有宋泊簡,母親和夏晚意。
“夏晚意來找過你了?”
司氏搖搖頭,并沒想太多,“是夏先生告訴我的,你別怪夏先生多嘴,他也是想幫你忙。”
“你雖和離了,可外面的人并不知曉你成過親的事,你又是狀元郎,盛京裏不知有多少雙眼虎視眈眈盯着你,與其讓他們挑你做女婿,倒不如你自己事先選個合你心意的。”
柳春生一把推開她的手,“若你日後再來這裏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即刻遷家。”
司氏走後,柳春生想到她的話,和離之事是夏慕風告訴她的,如今回想起來,難怪那時在邑縣時司氏總能準确掌握他的境況,原來,暗中早就有人通風報信。
柳春生褐眸晦暗,既如此,倘若他日再見,兩人之間也再無情誼可言。
才經歷了司氏讓他選妻之事,回屋後,李氏又開始催。
春生可以不給司氏留情面,但卻不能不顧李氏的意願。
他想先口頭應下來後面再說,可隔日李氏就讓他去茶樓與一女子相看。
茶樓裏,桌與桌之間挂着一竹簾,李氏将柳春生帶到與那姑娘約好的那一桌後,便離開了,叮囑柳春生一定要與那女子好好談,不可只看其容貌。
那女子還未到,柳春生先讓小二上了一壺茶,慢慢等。
耳旁卻傳來一道朝思暮想的聲音。
“宋公子找我可是有什麽要事?”這幾日應雪枝忙得不可開交,收拾、布置屋子就費了好大一番功夫,院子還未拾掇出來呢。
她今日出來是打算先買些花種,種上再說,盛京這段時日天色不錯,撒上後,應當很快就能出苗。
哪知途中遇到宋泊簡,非要請她來茶樓裏喝上一杯。
宋泊簡看着面前精神奕奕的應雪枝,笑嘆道,“看來離開柳春生後,你過得不錯。”
應雪枝淡笑着捧起熱茶抿了一小口,點點頭。
“嗯,這世上,沒有誰離不開誰就不能活下去的,單看那人願不願意。”
“這麽看來,柳春生說是你不要他了,原來是真的。”
應雪枝微訝,“他是這樣說的?”
宋泊簡一字一句道,“千真萬确。”
應雪枝摩挲着茶杯,沒有說話。
宋泊簡又道,“他受傷了,就在前幾日,他父親用棋奁打破了他的腦袋,流了好多血,很是吓人。”
應雪枝淡淡一笑,聲音平緩道,“作為他的多年好友,你還能在這與我平心靜氣地讨及他的傷勢,傷勢怕是并不嚴重。”
竹簾後的柳春生聞言,一顆心跌到谷底,遍體生寒,她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他了。
她這幅模樣,宋泊簡還真不好說出讓她去看看柳春生的話來。
宋泊簡無奈一笑,“春生在他很小時,便被高僧一紙簽文批了命格,說他天煞孤星、刑克六親。”
“起初司伯母是不信的,可後來家中接二連三地出了許多事,司伯母不得不将他扔到山裏自生自滅。”
“他從小便生得好看,之後路過的匪徒又将他賣到男風館,是李大娘将他從那腌臜地方贖了出來。”
宋泊簡還想繼續說下去,應雪枝打斷他的話。
“你這是在當他的說客,想讓我回到他的身邊?”
“我不知你今日尋我是他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但我希望此後類似的事不要再有,我現在一個人過的很好,不想被打攪。”
應雪枝看着竹簾後熟悉的背影,又補充道,“縱使我可憐他的遭遇,那也只是可憐而已,再沒有其他了,再說,他經歷了這麽多冷漠殘忍的事,他的心,大概已經變得像石頭那般又冷又硬了吧?”
“盛京這麽大,他會找到他的良緣,我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