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柳春生一路将她抱回太後院裏,因為走的是小道,路上沒人看見,不過,應雪枝納悶的是,看他閑庭散步的模樣,對這地方很是熟悉。
難道他私底下已經來過瀾苑很多次了?
太後讓醫侍給她正完骨後,便派人送她回去了。
柳春生也正好與高淵談完事,幾乎是行雪枝一坐上馬車,柳春生的馬車便緊随其後。
瀾苑的一處殿宇裏,五皇子低頭跪在地上,正向上首怒氣沖沖的高淵請罪。
雖是請罪,可他滿臉陰郁之色,雙手緊握成拳,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朕罰你在宮中閉門思過,你倒好,陽奉陰違、忤逆聖意,私自帶宮婢來瀾苑,朕看,你是根本沒将我這個天子放在眼裏,我對你太好了不是?軒兒。”
這一切都是柳春生的錯,柳春生沒入宮時,自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未遇到過什麽麻煩,他一入宮,便接二連三地出了如此多的事。
高軒怨恨不已,他定不會讓柳春生好過。
高軒收起臉上陰郁,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父皇,兒臣知錯了,兒臣再也不敢了,父皇便饒了兒臣這次吧。”
高淵瞅過他一眼後,吩咐侍從,“發俸一年,沒朕的吩咐,無事不得随意出宮,兩名宮婢引誘皇子,拖下去杖斃了。”
應雪枝甫一坐上馬車,便聽到馬車後傳來一陣車轱辘聲以及揮鞭的破空聲,她撩起車簾往後望去,不是柳春生還能是誰?
王申照例朝她笑笑,而後又開始變成一言不發的木頭人。
應雪枝本欲讓道,可她走得急,後面的馬車便緊緊跟上,她一讓車夫走得慢,後面的馬車也慢下來,始終不願越過她去,應雪枝無法,只能随他去了。
回到小院門口,宮婢扶起她下了馬車,應雪枝拄着木棍對宮婢道,“你回去吧,我的腳已無大礙,剩下的我自己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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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婢走後,她打開院門,這時,柳春生也從馬車上下來。
應雪枝站在門口,芝麻不知怎麽從柴房跑出來,在她羅裙下繞來繞去,一個不當心,險些将她絆倒。
柳春生快步來到她面前,伸手扶住她的肩,“可有事?”
應雪枝垂眸盯着他握在自己肩側的手,柳春生淡然收回。
“今日多謝你了,你也先回吧。”被他握過的那塊地方,隐隐約約有些燙。
柳春生看了一眼她腳邊撒歡的芝麻,“你腳受了傷,養它不便,我每日讓王申過來喂它。”
應雪枝活動了一下左腳,還隐隐泛着疼,但不至于連芝麻都喂不了。
應雪枝拒絕,“不用,我的腳再過兩三日就該大好了,幾步路而已,不用這麽麻煩。”
“不算麻煩,傷筋動骨一百天,不好好靜養,日後成了跛子,到時後悔也來不及。”
他一本正經的模樣讓應雪枝擔心起來,“真有這樣的事?”
“王申。”柳春生突然喚了一聲一旁的王申。
王申明知是撒謊,卻不能不照做,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應姑娘,是這樣沒錯,我從前的一名兄弟,就因為崴傷腳後沒有靜養,後來才成了跛子。”
應雪枝擰眉思索一番後,“不如這樣,你們将芝麻先帶回去養兩日,過幾日再送過來如何?”
柳春生凝着她糾結的秀眉,沒有任何遲疑道,“不可,它如今這個階段本就是認人的時候,若帶回去養熟後再送來給你,它不熟悉你身上的氣息,恐會傷了你。”
“我知曉你不想見到我,我讓王申來便是,你看如何?”
糾結了半晌,最終還是得同意,應雪枝無奈點點頭,“只有如此了。”
王申偷瞄了一眼神色平淡的柳春生。
好一招以退為進,就裝吧,不知是誰将應姑娘披過的披風一直挂在木椸上,不舍得讓人拿去清洗,偶爾還會對着披風發愣。
次日一早,應雪枝剛盥洗完畢,院門就被敲響,猜到可能是王申,應雪枝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并不是王申,而是柳春生。
應雪枝不滿道,“王申怎麽沒來?”
柳春生輕咳一聲,“昨夜半夜突然家裏有急事,向我告了假,說幾日後再回來。”
應雪枝嘟哝一聲,“這也太巧了些。”
柳春生不語。
見他手裏提着一個漆木食盒,想必裏面裝着的是芝麻的吃食,應雪枝暗暗嘀咕一聲,芝麻可真有福氣。
比她有福氣多了。
她眼中的慕意很明顯,兩人隔的近,柳春生聽到她的話後不禁莞爾一笑。
清朗的笑聲傳入耳中,應雪枝也有些臉紅,不禁暗暗唾棄自己,她一個大活人和芝麻比什麽。
進入院中,應雪枝指指草地上打滾的芝麻。
“它的碗在柴房,你把吃的倒進它碗裏,它會自個兒去吃,還麻煩你幫我把那些剩餘的羊奶倒了,應該沒法再喝了。”
柳春生将食盒放在小院裏的石桌上,這石桌是應雪枝前不久讓人做好送來的。
芝麻似乎也聞到食盒裏溢出來的香味,跑到柳春生身邊,圍着他邊跑邊吠。
柳春生對這些犬啊、貍奴的,可以說毫無好感,也無任何耐性。
他冷眼瞥過芝麻,聲音也冷冰冰的,“一邊等着。”
應雪枝瞪着他,“你不喜歡它你來做什麽?”
柳春生輕輕踢開扒拉在他靴上的芝麻,“你忘了上回它溺在我身上的事?”
應雪枝為芝麻辯解道,“它還小,不懂事,你那麽小的時候不也……”
話說一半,應雪枝才反應過來,宋泊簡說他五歲後過的便是颠沛流離的日子,還被賣到男風館。
她下意識看向他臉上的神情,他眉眼間籠上一層淡淡的心傷,應雪枝愧疚道,“抱歉,我不是存心的。”
聽到她的話,只一瞬,柳春生臉色恢複正常,他揭開漆木食盒。
“過來看看,可還合你胃口。”
漆黑的食盒握柄,襯得他指骨白皙如玉。
應雪枝回過神,驚訝道,“是給我的?”
柳春生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芝麻,它也配吃他做的飯菜?
應雪枝來到石桌旁,柳春生替她搬來椅子坐下。
柳春生将湯碗裏的清湯蹄髈端出來,濃濃的湯水,炖得軟糯的蹄髈,炖時放的香料早被撈出來,沒有多餘的雜質。
又揭開一層,第二層是碗松軟的白米飯。
“你腳受傷了,吃蹄髈正好,你嘗嘗。”柳春生将筷子遞給她。
都到了這份上,應雪枝又怎不知他的用意。
正欲拒絕,看見他手腕處的紅痕,他膚色白,襯得那抹紅痕極為惹眼。
應雪枝望向他殷切的眼神,話在嘴裏滾了一圈,又咽下去。
“多謝。”她語氣不冷不熱到。
柳春生又揭開第三層,第三層才是芝麻吃的,一小碗白米粥、一小碗新鮮羊奶。
“那我先去喂芝麻,你慢慢吃。”
柳春生端着碗往柴房走去,芝麻果真像應雪枝說的那樣,噠噠噠跟在柳春生身後。
柴房收拾的倒是很齊整,不過地上全是芝麻溺的污物,應雪枝還沒來得及收拾。
柳春生看了一眼将腦袋快要栽進碗裏的芝麻,低罵一句,“蠢東西。”
他強忍着心裏的不适将芝麻溺的污物收拾掉,應雪枝腳受了傷,若她來收拾,的确要費上好些功夫。
待他收拾好出來,應雪枝正捧着碩大的湯碗喝湯,和芝麻一個樣,腦袋幾乎全埋進碗裏。
應雪枝捧着碗,碗遮擋住了視線,她不知柳春生已經出來,正看着她喝湯。
待她喝夠放下碗後,一擡眸,看見柳春生一副将笑未笑的模樣。
她不得不承認,柳春生的手藝似乎比她好那麽一點。
應雪枝無意識地摸上微凸的小腹,用帕子擦了擦嘴,沒看他的眼神,“很好吃,下回便不用這麽麻煩了,你讓王申來喂芝麻就行。”
柳春生看了一眼湯碗,碗裏的蹄髈只剩一根完整的骨頭,他一早特意去東市親自挑選的最嫩最小的蹄髈,蹄髈雖小,但到底有那麽些分量。
她的胃口挺好。
聞言,柳春生不得不提醒她,“王申要幾日後才能趕回。”
應雪枝抿唇不語。
芝麻這時也吃飽了,颠颠地從柴房裏跑出來。
見應雪枝悶悶不樂,柳春生将碗裏的骨頭夾起來扔給芝麻。
“哎,你這是做什麽?”見他把骨頭扔給芝麻,應雪枝忙要阻止,柳春生穩住她的身子坐在椅子上。
“別亂動,小犬正是生齒的時候,這骨頭可以讓它多磨磨,齒也能長得更堅固。”
應雪枝不知道他哪裏知道這些的,便默認了。
“你今日不去上值嗎?”
“我惹了聖上不開心,聖上讓我閉門思過幾日。”
應雪枝又想起他前世也是如此倔強,大雪日聖上罰他在宮門外跪了一天一夜,險些廢了一雙腿。
如今又是如此。
不過,管他如何,都輪不到她操心。
應雪枝看向他黑靴上的一撮犬毛,再往上看,他頭發和身上也都沾了些。
應雪枝提醒他,“你身上有犬毛。”
柳春生撣了撣衣裳。
“還有嗎?”
這下好了,全飛到他頭上還有肩背上。
應雪枝指指他腦袋,“你再撣撣頭上和肩上。”
柳春生依言一一撣過,可還是沒弄幹淨。
應雪枝實在看不下去,“你過來。”
柳春生內心暗隐隐歡喜,神色淡淡地來到她身邊。
應雪枝吩咐他,“頭低些。”
柳春生依言彎下腰,擡眸望向近在咫尺的女子,周圍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好了嗎?”他輕聲問。
他眼裏只有最純粹的疑問,沒有冷意,沒有其他,一眼便能望到底。
對上他的視線,應雪枝一怔,随意拍拍他的肩,“沒了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