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修)
第1章(修)
元升二十三年夏末,長安城的人們還在苦夏,碎冰堆盆藕白條,一日兩杯“荔枝膏”尤嫌不足。都說太陽底下無新鮮事,今日上街的人們卻都聽見一件新事兒:
有“長安第一美人”之稱的夏家小娘子服毒自盡了。
吃瓜的人們興致頗高,紛紛聚集在夏氏商鋪前,想多探聽一些消息。
不遠處夏府裏卻被一片烏雲籠罩,所有人圍在屏風前,望着裏間床上昏睡的美人愁眉深鎖。
美人淡掃蛾眉,朱唇微抿,玉白的肌膚上浮襯點點春色,看上去稚氣未脫,卻自有一派傾城風韻。陳大夫隔着簾子覆巾把脈,又拿起桌上喝了一半的茶杯輕嗅,端詳片刻,站起身輕輕搖頭。
王夫人見狀雙腿一軟,扶着床榻就跪了下來。她先是捏緊夏挽情冰涼的手,想用自己掌心的溫度給予女兒一點溫暖,随即轉過頭去,看向身側的吳掌櫃,眼神充滿怨恨。
“都說了不要逼她,她不想學就不學,為什麽你就是不聽呢?如今人這樣了,你高興了是嗎?”
被吼的吳掌櫃極力想要隐藏內心的狂喜,佯裝出一臉慌張,擠出幾滴眼淚。
“老夫人,您這麽說就是折煞我了啊,我遵循老爺的遺願,想要将經商之道悉數教會于小娘子,絕無逼迫一說啊。小娘子學藝不精,只能勤加練習,我作為她的吳叔叔,不過多說了她幾句,讓她在書房多待一會兒,萬萬不曾想到她會……會……哎!”
“你沒有逼她,她為何要服毒?我看你就是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欲除我們而後霸占夏家的財産!”
“天大的冤屈啊,我……”
丫鬟長雲在一旁不住的落淚,晃眼間看見夏挽情的手動了一下,連忙拍拍陳大夫:“小娘子動了!”
陳大夫聞言轉身,見夏挽情的臉色更加難看,眉眼間卻似有了動靜,連忙又将絹絲覆上她的手腕,為她把脈。
“陳大夫,我女兒究竟是吃了什麽藥了?可還有救啊?”
“小娘子服食的是斷腸散,只消少許下肚,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毒發身亡。”
臉色淚痕還未幹的王夫人聽到這句,心頭又是一顫,一時間驚懼交加,昏倒在床邊。長雲趕忙上前扶起,跟着一衆仆人房門站在床側小聲嗚咽。
夏晚晴隐約間聽到了些許細碎的聲音,只覺頭昏腦脹,難以分辨。但這都比不上她嗓子裏傳來灼燒般的劇痛,連帶着整個胸腔都在燃燒。
她終于忍不住,掐住脖子,仰面咳嗽起來。
衆人都被夏晚晴突然的動靜吓到,長雲一下子撲倒床邊,抓住夏晚晴的手。
“小娘子,你感覺如何?”
夏晚晴睜開眼,努力想看清面前的衆人。
說這話的是夏府的丫鬟長雲,自小就被夏老爺買回來服侍夏挽情,只比夏挽情小兩歲,如今也十歲有四了。
“女兒啊,你終于醒了!快讓娘看看。”
說這話的是夏府的王夫人,自夏老爺身故之後就帶着女兒夏挽情,在吳掌櫃的幫助下經營夏老爺留下來的兩個鋪子,她極寵愛自己這個女兒,一直捧為掌上明珠,因其眉眼本就出挑,所以夏挽情長開之後愈發嬌豔出塵,被不少見過其容貌的人稱為“長安第一美人”。
至于王夫人身邊的中年發福大叔,正是在夏氏糧油鋪做掌櫃多年的吳掌櫃,此刻一副驚恐不安的模樣,估計是怕自己行跡敗露,正在忐忑不安。
夏晚晴為什麽知道這些?
因為這些人都是她筆下的人物。
夏晚晴,二十二歲大四待畢業生,閑來無事在網上寫小說,沒想到小說還沒寫完,她一朝穿越,成了和自己同名不同字的小說女主——夏挽情。
她撐起身子,艱難地坐起來,腦子裏努力回想自己是怎麽寫的大綱。
原主父親早逝,留下兩個鋪子給母女倆謀生,不想被家裏顧的掌櫃惦記家産,下毒變成了小傻子。後面得了解藥,經歷與武狀元、江南富家公子和王爺的愛恨糾葛,最後奪回家産,賺夠了足足二十萬兩,與新婚的夫君HE了。
送她穿越的這個系統叫【完結系統】,她只要完成這個結局就能離開了。
她試了試嗓子。
“渴……給我一杯水……”
吳掌櫃站在一旁提心吊膽的看了半響,聞言趕緊倒了一杯茶遞給夏挽情。
“小娘子醒來真是太好了,吳叔叔的冤屈終于可以一招得雪了。”
夏挽情咕嚕咕嚕喝光了茶,拿去一旁的絹絲擦擦嘴。
“不冤,毒就是吳叔叔你給我下的。”
長安城外,日頭正毒,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出現在城門口,馬上身長玉立的男子掀開面紗,露出精雕玉琢的面容。
陸拾弋是典型的北方男子身形,寬肩窄腰,長相卻斯文俊秀,高鼻細眼,濃墨畫眉,淡墨入眼,微微發白的嘴唇微翹,不潤而澤,引人遐思。
他見城門口頂上大大的“長安”二字,嘴角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容,一夾馬腹,進了城門。
一路走到西市,原本打算下馬先回鋪子裏看看,沒成想到了夏氏糧油鋪門口,見門口圍着一群人東張西望。
他眉山微蹙,在人群後站定觀望。
“诶老劉頭你咋還不回去,仔細一會兒你媳婦兒來逮你。”
“這不是聽說夏府小娘子服毒自盡了,來湊湊熱鬧嘛,她還讓我多打聽打聽為啥,回去給她說呢。”
“她為啥不自己來?”
“回家給孩子做飯。”
老劉頭說完,突然感覺後脊背發涼,轉過頭一看,臉色鐵青的英俊男子已經騎上馬飛奔而去,消失在拐角。
夏府裏,吳掌櫃冷汗濕了後背,他戰戰兢兢的縮着脖子,沉默許久憋出一句:“小娘子莫不是毒壞了腦子,怎麽一醒來就胡言亂語?”
夏挽情将茶杯遞給長雲,朝陳大夫說道:“大夫,我中的是什麽毒?”
“是斷腸散。”
“每年來你們鋪子裏買毒藥的人多嗎?”
“不多,一般都是農戶買來做毒殺蟲或者野豬、黃鼠狼一類的野物。”
夏挽情看了一眼吳掌櫃,輕蔑一笑。
“我如果沒記錯,朝廷頒布的《刑統》規定,買賣毒藥需登記用途,否則買毒且投毒成功的,投毒者和賣毒者一律處以絞刑。”
吳掌櫃立刻撐起身子,不服的辯駁。
“我買毒藥是為了毒倉庫四周的蛇蟲鼠蟻。”
“我不是說你不能買,”夏挽情揉揉眉頭,感覺毒藥的後勁還在她身體內蔓延,還好,她如今重生,是不會變成小傻子的,“我是說我沒有買。”
“啊?”
“只要略一調查,就可以在長安各大藥鋪拿到買了毒藥之人的名單,那麽就可以知道,其中絕對沒有我。所以給我下毒的只會是別人。”
“那……那也不一定就是我啊。”
“長雲再給我一杯水。”
接過茶杯又一飲而盡,夏挽情覺得嗓子稍微舒服了一些。
“那吳叔叔可否把你買的毒藥拿出來看看,如果分量少了,可否帶我們去看看你都灑在了哪些地方?”
吳掌櫃見藏不住,決定腳底抹油。
“好……我……我去拿……”
說着轉身就準備走出去。
“攔住他,”夏挽情開口,門口剛走進來的陸管家立刻将吳掌櫃攔住,“吳叔叔,你從正午給我下毒,到現在,為了确認我死沒死,應該一刻都還沒有離開過吧?如果我沒猜錯,毒藥現在應該還在你身上。”
陸管家聞言,立刻将吳掌櫃拿住,長雲走過來在他身上在搜尋一番,在他鞋後跟裏面翻到了斷腸散的小包。
人贓俱獲。
陸拾弋騎快馬到了夏府,剛下馬,就看見官府的人将吳掌櫃帶了出去。
陸管家走出來,看見陸拾弋眼裏滿是慌張。
“收到賬了?”
“嗯,夏小娘子……”他想問又不敢問。
“沒事,她已經醒了,陳大夫在給她配解毒藥劑。”
他眉頭終于放松,又恢複了冷峻的面容:“好。”
入夜,戌時剛過,長安的大牢裏傳來一聲嘆息。吳掌櫃沒想到自己一招行差踏錯,落了個下獄的結果,正在懊惱,門上的鎖突然松開。
他警惕的起身,在門口鬼鬼祟祟的張望。
一個黑色的聲影從房梁落下,他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是誰,喉頭突然傳來一身劇痛,接着噴湧的鮮血不斷沾在他的铐子上面,他拼盡全力也沒辦法将喉頭的傷口捂住,不消片刻便痛苦倒地,掙紮幾下,氣絕而亡。
陸拾弋冷眼看着地上吳掌櫃的屍體,重新躍上房梁,消失在大牢。
回到鋪子裏,陸拾弋換上常服在賬房裏奮筆疾書,他頭也不擡的撥動一旁的算盤,寂靜的房間裏只有“噠噠噠”的聲響。
忽然,他面前不遠處的窗戶被風吹開,初秋的晚風帶着些許刺骨,吹得他桌上的卷冊地放下筆,緩緩起身,走向窗邊。
陸管家從門口走進來,見他的黑衣鬥篷還在一旁,皺起了眉。
“父親。”
陸富生是陸拾弋的養父,他此刻身姿挺拔,目光銳利,與平日裏那個老實憨厚的老好人完全不一樣。
“吳掌櫃被你……”
“是。”
陸富生“夏老爺于你我有恩,你護着夏小娘子也是應當,我來是告訴你,計劃有變,你這幾日暫且不要輕舉妄動,等阿玖的消息。”
“是。”
說完,陸富生遞給陸拾弋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牌,打開門走了出去。
陸拾弋看着令牌上的櫻花标記,将它放在抽屜暗格裏,小心藏好。
帶上門走出來,打更的老杜頭帶着一個賣炭翁路過,兩人神色匆匆,邊走邊說着什麽。老杜頭見了陸拾弋,兩三步走上前來。
“陸先生這麽晚了還在外頭,這幾日不太平,跟我們一起走一段吧。”
“哦?是出了何事?”
老杜頭四下窺視,低聲在陸拾弋面前說道:“幺祭最近又出來殺人了!前幾日殺了衙門的秦捕頭,屍體連同他這些年收錢替人辦事兒那些罪證一起給扔在了大街上,哎喲可太吓人了。”
“是嗎?我還沒聽說過。”
老杜頭擡眼瞪他:“幺祭你都沒聽過?長安城裏專殺貪官惡人的江湖組織,給錢辦事,完事兒還留下一個櫻花模樣的牌子,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他們幹的,如此大張旗鼓,公然挑釁,啧……”
陸拾弋嘴角帶笑,跟着二人往前走。
“那幺祭只殺惡人,杜叔怕什麽呢?”
“诶,你要是在大街上剛好撞見他行兇,他不連你一起殺了啊?你尚年輕,欠缺考慮,我跟你說,當年有一回啊,杜叔我就在……”
一輪明月逐漸在團雲後面冒了頭,三人在打更聲中逐漸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