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陸拾弋知道夏挽情是在故意撒嬌,偏偏他一個“不”字也說不出口。見她眸子清亮,仰着頭有些求饒的意思,陸拾弋反而紅了臉,低垂眉眼點了點頭。

“不行,我要你說一句‘不怪你’我才安心!”

“不怪你。”

“那以後還送我東西嗎?”

“送。”

“那我們待會兒還去買點炒板栗吃吧。”

“吃多了上火。”

“別跟我爹似的。”

“小娘子上火會長痘痘。”

“……那不吃了。”

用過午膳,車夫告訴夏挽情,想要按照跟水緣記的老板約定好的時間到達江南,下午就要啓程。

午膳吃多了些,夏挽情趴在茶桌上打瞌睡,陸拾弋就坐在一旁,看着車夫和長雲檢查馬車上的東西,準備出發。

不遠處忽然傳來“咚咚咚”的擊鼓聲,夏挽情睡眼惺忪的直起腰,看着周圍的人都紛紛朝擊鼓的方向跑去,連店小二都收拾好桌子準備跟着人群走。夏挽情一把拉住店小二的袖子。

“這又是哪兒的表演啊?連你都這麽感興趣的樣子?”

“哪兒啊,這是衙門的擊鼓聲,有人擊鼓鳴冤!咱們這兒少有案子發生,這不得去湊湊熱鬧?”

說完甩開夏挽情的手,一溜煙跑了。夏挽情立刻激動地看着陸拾弋和長雲,長雲也是一副感興趣的模樣,連連點頭示意,結果陸拾弋喝着茶,表情淡淡的。

“會耽誤行程。”

夏挽情又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求他。

“那就晚上稍微趕一趕路就好了嘛,我願意吃苦。走嘛。”

陸拾弋側目看了看胳膊上的小手,抓起手邊的劍站了起來。

“就一會兒。”

“嗯嗯嗯。”

跟着人群來到衙門門口,已經擠了好幾圈的人,夏挽情在人群後面墊着腳也看不見,她瞧見一旁架鼓的臺子,拉着陸拾弋站了過去,一只腳站在架子上,一只腳懸空,同時用手穩穩的抓住陸拾弋的肩膀,越過人群看到了堂上的擊鼓之人。

雖然換了一身衣服,但是後腦勺編的一絲不茍的辮子……夏挽情瞪大了眼睛,連連拍着陸拾弋的肩膀。

“是那個錦公子诶!”

陸拾弋表情嚴肅,同夏挽情一起注視着那個單手背在身後,一副高高在上模樣的錦公子,在等待縣令的片刻,他始終仰着頭,眉宇間透着不悅。

“威武!”

衙役們喊了口號,商洛的陶縣令坐上堂前,敲了一下驚堂木,示意人群噤聲。

“皇甫公子,您當中擊鼓,不知有何冤情?”

皇甫錦向身後攤開右手手掌,身後的護衛立刻遞上一個折好的手帕,他慢慢把手帕打開,裏面是斷成幾塊的玉扇碎片。

夏挽情看得心頭一緊,這麽值錢的東西終究還是摔碎了。好心疼。

“回大人,本公子這把玉扇乃是經無數能工巧匠,經過數月的精心雕刻而成的,價值連城,今日卻被人有意絆倒,使其碎裂。本公子痛心疾首,特來請大人做主,還我一個公道!”

說完将手中的碎玉雙手奉上,一旁的衙役接過遞給了陶縣令。

站在陶縣令身邊的一位師爺模樣的人趕忙在縣令身邊說道:“皇甫公子方才已經将罪狀交給了小的,小的已經按罪狀所寫,去把摔碎皇甫公子寶玉之人抓過來了。”

說完朝面前衙役一揮手,從偏廳的小屋裏帶出來一個人。

夏挽情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之前豐年祭上的“烏鴉精”?

衙役把“烏鴉精”往地上按,想讓他跪下,他皺着眉頭掙紮了幾下,奈何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被衙役一推,重心不穩,跪了下去。

陶縣令看了看“烏鴉精”,面色似有不忍。

“皇甫公子是說,五叔摔碎了你的玉扇?”

皇甫錦斜眼看了一眼被喚作“五叔”的人,收回眼神,傲慢的看向陶縣令。

“正是。”

五叔立刻擡頭看向陶縣令,語氣裏滿是不服。

“陶大人明察,分明是他在豐年祭的表演上一直借機毆打我,我被打痛了才抓了他手裏的棍子一把,是他自己摔倒的!”

“豐饒神打烏鴉精本就是表演裏的一部分故事情節,我打你無可厚非,再說,我打得重,老百姓們才會覺得豐饒神更厲害,何來借機毆打一說?我堂堂皇甫家大公子,手從來不提重物,你一個市井賤民,我想打你根本不用親自動手。”

“你……”

陶縣令拍了拍驚堂木,示意臺下人安靜下來。

“五叔,據臺下的老百姓描述,确實是你拉了皇甫公子一把,他才會摔倒以至于把玉扇摔碎的,你看這……”

五叔收回目光,語氣裏滿是局促。

“那玉扇多……多少錢?”

皇甫錦譏笑一聲,雙手抱胸。

“那玉扇一共四葉,每葉耗費天山白玉一塊,四塊天山白玉加上舉世無雙的工匠打磨雕刻了接近一個月,沒有一千兩白銀是買不到的。”

五叔登時瞳孔地震,雙手不自主的顫抖起來,嘴裏喃喃自語着“一千兩”、“一千兩”。

圍觀的群衆一時間竊竊私語。

“哎喲五叔可是咱們這兒出了名的苦命人,老婆死的早,兒子又是個殘疾,他白天種地,晚上去別人家裏幫工,怎麽攤上這麽個事兒哦。”

“就是啊,如今又背上這一千兩的債,這輩子是指望不上咯。”

“要說起來,也怪這人平日裏脾氣不好,哪家做工都做不久,還把這十村八店的老板都得罪了。”

夏挽情看着五叔身上破爛不堪的衣服,褲腿上還沾着泥,深秋的天氣還露着腳脖子,幹枯黝黑的皮膚如同老樹皮一樣爬滿紋路。

而站在他身旁的皇甫錦,吃個午飯的功夫已經換了一身衣服,雲錦白的綢緞長袍外加藏青色毛絨小坎肩,腰帶上鑲滿了魚眼大小的珍珠,每一顆都價值連城。

陶縣令聽到“一千兩”的時候也着實吓了一跳,本想對五叔說些什麽 ,又輕嘆一口氣,轉頭看向皇甫錦。

“這一千兩對于皇甫公子來說,不過是個把時辰就賺回來的數目,但對于五叔這樣的窮苦百姓而言,怕是一輩子也賺不到的辛苦錢,公子看……能不能少點?”

“少點?那……九百九十九兩?”說完又譏笑一聲,看了一眼跪着的五叔。

五叔默不作聲,但夏挽情分明看見他死咬着牙,脖頸青筋暴起,手裏也攥着拳頭,指甲深深的嵌進肉裏。

“陶大人說得沒錯,一千兩對于我而言,确實只是小數目,但我就是氣不過被這些賤民拉扯,還蹭花了我的臉。這樣,五叔是吧,今日只要五叔當衆給我磕頭認錯,這一千兩銀子就不用賠了,免得你一年上門來送個七八兩銀子,我還得跟你們這些賤民打一輩子交道,多晦氣啊。”

圍觀的群衆漸漸沒了聲音,憤憤不平的看着堂前一跪一站的兩個身影。夏挽情看好戲的心情也沒了,默默的看了看陸拾弋,開始心疼起自己那瓶雪蓮玉露膏。

五叔渾身顫抖,緩緩轉過身子,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他逐漸彎下腰,雙手伏地,朝着皇甫錦磕頭。圍觀的群衆不忍心再看,搖着頭散開了。夏挽情也扶着陸拾弋跳下鼓臺,靜靜地站在陸拾弋身後看着他們。

“行,五叔爽快人,此事就此作罷,多謝陶縣令主持公道,本公子就先走了。”

皇甫錦帶着護衛也不等陶縣令回答,擡步就往衙門外走,路過夏挽情的時候略一挑眉,未作停留。

陶縣令又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走下來扶起五叔,數落他“怎麽招惹上這麽個小霸王”之類的話。

夏挽情看着五叔嘴唇緊閉,眉毛下壓,分明就是在強忍着憤怒,加上他那雙下三白的眼睛此刻兇光乍現,她心裏有些不安,轉身走出去,追上皇甫錦。

“錦公子!”

皇甫錦轉過身,以為夏挽情又要來刻意讨好。

“又有何事?”

“五叔此次當衆失了尊嚴,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奴家是來提醒錦公子,離開商洛之前一定要多加小心。”

皇甫錦身邊的護衛不以為然,他自己也笑出了聲。

“本公子身邊的護衛個個以一敵十,還怕他一個鄉村賤民?走。”

陸拾弋和長雲來到夏挽情身邊,看着皇甫錦離開的背影,夏挽情表情嚴肅。

“小娘子,依奴婢看,五叔也不像是能打得過皇甫公子身邊護衛的人啊?”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明面上的自然不怕,就怕是背地裏使陰招。”

說完一抖肩,擺擺手往回走了。

“算了算了,走吧。”

因為看熱鬧耽誤了時辰,夏挽情一行人只能選擇夜晚趕路,争取在天亮之前到達南陽城外的驿站。

今夜烏雲遮月,山裏黑漆漆的看不見路,車夫只好在馬車的兩側挂起兩個燈籠,讓馬兒放慢腳步,慢慢的前行。

夏挽情草草的吃了幾口燒餅,困意上湧,靠在軟墊上快要入睡,突然車夫一勒缰繩,瞬間将馬車停住,夏挽情沒穩住,滾到了地板上。

她扶着腰坐起來,掀開簾子準備罵人。

“幹嘛啊這是,我的腰都要摔斷了……”

正說着話,夏挽情看車夫臉色不對,指着前方的手直發抖。陸拾弋也睜開眼睛,順着車夫的手向前方看去。

離馬車不遠的一段山路中間,一個人被繩子高高吊起,挂在一根粗壯的樹幹上,他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割痕已經發黑,噴出的血液濺滿前胸,在燈籠的餘光裏顯得極其可怖,有風吹過,屍體就在樹上輕輕晃動。

“啊!”長雲吓得尖叫,夏挽情趕忙用手捂住她的嘴,警惕的四處張望。

陸拾弋跳下馬車,上前查看,發現樹上挂着的,正是白天跟在皇甫錦身邊的其中一個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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