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只心思細膩的貓
一只心思細膩的貓
“我——”他垂下眼睛,欲言又止。
看得出來,他知道我不高興。
但是即便他什麽也沒說,這也是少有的一點都不像他的時刻。
他在猶豫。
盡管他在學校裏非常受歡迎,如魚得水,就好像他天生知道怎麽讓人喜歡,但他其實是個不會表達內心的人,又或者慣于隐藏自己的人。
至少,于他的同類面前——人,是如此。
于貓,我不清楚。
他很聰明,過目不忘,學什麽都很快。
入學的這一個月時間,成績像坐火箭一樣往上竄,他本可以做到全校名列前茅,但是我多次看見他考試的時候做到最後開始睡覺,打靶的時候,他可以做到全中,卻總是脫靶一兩個到迪諾的靶子上,很難說不是故意的
當然啦,天之驕子就是這樣,因為太受歡迎所以做什麽都可以被原諒。
因為一切都得到的太容易,所以也不會珍惜。
因為沒有什麽是需要奮不顧身去努力得到的,所以對什麽都興致缺缺。
莎士比亞說過,整個世界是一個舞臺,所有男女不過是這舞臺上的演員,他們各有自己的生活場所,一個人在其一生中要扮演很多角色。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要扮演的角色,包括我,一只貓也是如此。
而他卻是個才華橫溢的演員,可以扮演成任何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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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是飄蕩在這個世界的一抹幻影,身邊好似簇擁着衆多形形色色的人,卻誰也走不進他的內心,就這樣一天一天晃蕩在人間。
在這個名為生活的舞臺上,所有人都有欲望,都有未來的方向,都在往自己的路前進,唯獨留下了他停在原地彷徨。
太宰治——這個我從水裏随手撈起的少年,我始終看不明白他在這個舞臺上真正的角色,連他想去往的未來都是模糊的。
我和他之間,橫亘着一道看不見的厚厚的牆壁。
我看見了他,卻始終碰不到他。
忽然間,我就沒了脾氣。
随之而來的,是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包圍了我。
對于一個這樣時刻都在尋找自己的孩子來說,一只貓莫名其妙地發瘋和跳腳是難以理解的。
他甚至看不到同類,又怎麽會看到腳下還有只貓咪呢。
更不要提知曉身為“客體”的貓咪的想法了。
而現在,他買來了我喜歡的零食,猶豫着要不要說點什麽的樣子,讓我有點茫然。
我也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其實我生氣裏更多的是惱羞成怒。
我來自一個戰火紛飛文明落後的忍者世界。被稱為忍者鼻祖的六道仙人是我的造物主。
被世人恐懼,忌憚的天災,九大尾獸,二尾貓又,正是在下。
所以,我深知人類從來對其他生物都是傲慢無禮的,人人都說千手柱間是忍者之神,是結束了百年戰國紛争,開辟了和平的偉人。
但是這位偉人保持世界和平的想法就是抓我們九個獸去和其他四個國家的人談判,想給哪個村幾尾就給哪個村幾尾,他的弟弟還提出要求其他幾村用錢來換,但是這位偉人說了這是和平的誠意。
總而言之,沒人在乎我的想法。
本以為這個孩子不一樣呢。
我一直在找眼睛裏會映出完整的我的人。
那天夜裏,他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變得像鏡子一樣,那裏純粹幹淨,倒映着一個完整的我,優雅的我,不是別的什麽,只是妮可·貝斯特,一只黑色的小貓。
只是看着我就會讓我産生一種好像被全心全意信任了的感覺。于是我的心上忽然落上了一份責任。
我相信那天月夜我看到的脆弱是真的,他在迷茫,在找一個能牽住他的存在。
當我把他從水裏拖上來的那一刻,我以為我們就締結了某種聯系,但是一切似乎是我自作多情了。
很難說他還願意陪我玩這麽久貓仆扮演游戲是為了什麽,也許對于一個能輕而易舉看穿他人內心的孩子來說,看不懂的貓更有趣吧。
但假若他是能懂我的內心,那麽我一定會羞憤到想找個地方鑽進去,為了一切,我的自作多情和自說自話。
“說不定當貓更好呢。”
所以,我其實是被這孩子羨慕着的。
可遺憾的是,這是因為他對我一無所知。
再聰慧的人也無法可知貓的內心。
這個時候我心裏忽然湧上來一股巨大的悲哀,而這個悲哀的對象不是被我可憐的漫無目的尋找自己的太宰,而是我自己。
我渴求被理解被傾聽,可我尋求的對象卻不是能聽懂我說話的同類,我固執的在人——一個我明知道很傲慢并且不能懂獸的種族——裏尋找心靈摯友,無視了身邊那些真的能傾聽我的生物,因為被誤解而生氣跳腳自顧自發瘋批判人類,以此來拱衛自己的尊嚴,這種行為,矛盾而又可悲。
我鄙視他們,卻又渴望得到他們的友誼。
我崇尚理性,卻又總是陷入自己臆想的狂熱。
我認真活着,卻又只是活在選擇性看到的世界。
我追求理解,卻又害怕真的被看透內心的孱弱。
是的,人不會聽懂貓的聲音,所以我永遠可以在內心竊笑他們的愚蠢。
然後再對着月光哀嘆一聲,唉,高處不勝寒,這孤獨而無趣的貓生呵!
“妮可,再不吃餅幹就涼了哦?”
當我從紛亂的思緒中逐漸窺見自己的內心的時候,我對小心翼翼讨好我的太宰産生了一點愧疚。
養一個幼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使是人類養他們的寵物都會說,啊,寵物的一生很短,只有你一人,所以要全心全意擔起這份信任和愛。
我能給這孩子的并不多,卻把一些不可能的期望壓在了他身上,難道就因為他聰慧敏銳,就因為他曾被我救過,就因為他是被我選中的,特殊的人類嗎?
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而我作為一只思想成熟的貓,實在是不應該做出如此使性子的事。
“喵~”我思來想去,最終決定用我的終極無敵殺手武器來結束這場單方面的冷戰。
肉墊!
是的,不是爪子!是收了爪子的肉墊!對于一只貓科動物來說,肉墊是不可輕易叫人摸的地方,嘿,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
太宰看到我伸出的和解的肉墊,似乎不太敢相信我這麽快就原諒他了,他試着用手指碰了下我的肉墊,帶着試探的語氣問:“可以這樣嗎?”
“喵嗚~”我點點頭,摸了摸他的劉海順了下翹着的毛。
果然還是個孩子呢,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前一天還會吵的不可開交的兩個人第二天就因為要一起工作而不得不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和好了。
作為一只閱盡千帆的貓咪,理應邁出和解的第一步。
真正的驕傲在于直面內心的勇氣。
而非所謂的面子。
何況人與人之間都未必能互相理解,我又在執着些什麽呢?不過是六道老頭死後,還對人這一生物有那麽一點點留戀吧。
也許今天的想的所有一切又都是我的獨角戲,但我對自己內心的拷問和愧疚不會影響到任何人,即便是引發這份心情的主角太宰,也不會知道我伸出肉墊前經歷了怎樣糾結的心路。
由此想來,我第一次覺得,他不會懂一只貓咪的心情真是太好了。
于是,我們和好了。
同時,我也決定放下我對理解的執念,尤其是對這孩子的期望,他正處于非常痛苦的人生階段,至少他和他的同齡人站在一起,我能看到他身上有着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成熟。
他正和同齡人交流,發現了也許是遠沒有他聰慧甚至在某些方面稱得上天真幼稚的同齡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而他卻不清楚。
聽着別人或酸氣或羨豔的誇贊,這孩子不會有絲毫的雀躍之情,相反,那種冷淡的孤寂在他身上越來越明顯。
射擊,拆彈,跟蹤,反偵查,審訊,機械,格鬥,Mafia的每一個訓練他都輕松掌握,只是,這似乎只會加重他像是個天生壞坯的暗示。
聽聽圍繞在他身邊的人都在說什麽:
太宰,你是個天生的mafia。
每到這時候,我都會給那個亂說話的人一個警告的嘶聲,然後那個人這個月都會倒黴的摔斷腿或者摔斷手只能在校醫院裏度過。
我讨厭聽到這樣的話,因為這無疑是在提醒我,是我造成了這一切。如果不是我把他帶進這個學校,這個孩子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現在。
可太宰治,他的內心像是有一個巨大的黑洞,不停的吞噬着周圍的一切,到哪裏都能适應的他自然也無所謂堕不堕落。
或許,讓這孩子去一個普通的人類學校才是正确的選擇。
但是無論讓他來mafia學校也好,還是去普通學校也罷,這又都是我在這裏隔空擔心,這孩子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我要是能知道該多好啊。
*
優秀的人總會遭到嫉妒,在mafia學校裏,這種情況更是如此。
“嘿,太宰,你不要和這只貓走在一起吧?這只黑貓可有點詭異,上個星期羅密歐看到這家夥就摔斷了腿,至今還躺在醫院,昨天克勞德看見這貓對他叫,被兇了一下後踩空樓梯,胳膊骨折了!”
來人是羅密歐和克勞德的狐朋狗友比阿諾,他倒是個聰明人,可也沒聰明到哪裏去,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留了兩撇可笑的小胡子,活像一個偷偷帶上老人假胡子的小醜,引人發笑。
“不勞你費心了。”太宰治第一次對同學如此冷漠,往日他對同學都是冷淡卻不失禮貌,對于女孩們是溫柔而紳士的,對迪諾,嘿,迪諾是個例外的物種,對迪諾是搞怪和捉弄。
“妮可是個好孩子。”
言下之意這都是你們的錯咯~
等等,我可比你大多了!
他當然聽懂了太宰的暗示,随即褪下了友善的面具,露出惡意的笑容:“這只黑貓是惡魔!你還不知道吧?這只惡魔最喜歡在小樹林裏游蕩,最近去樹林散步的人通通遭遇了不幸!喔!你居然給她起了名字,也許第二天就能看見我們大名鼎鼎的全能學生進醫院的消息了。”
我總算知道了他的來意,一定是裝作要和嫉妒的優秀的人和平相處實在是裝不下去了吧。
真可憐。
“啊,你這種彬彬有禮的樣子可真是令人作嘔,明明都是在mafia學校,你在裝什麽吶?果然和蠢貨待一起久了就會被蠢貨傳染,你說呢,加百羅涅!”比阿諾話頭一轉,就扯到了旁邊臉色蒼白的迪諾。
“你的朋友是第一名,加百羅涅的繼承人卻是倒數第一,彭格列很快會和你這種家族斷絕盟友關系吧?”
“彭格列是加百羅涅的盟友,我們兩個家族的關系還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你是在挑撥離間嗎?傑索家族的菲爾德·比阿諾?”
迪諾第一次表現出了驚人的鎮定,往常他被同學嘲笑只會支支吾吾,現在他口齒清晰,語速飛快地回怼了比阿諾,被翻出底牌的比阿諾臉色一僵,悻悻的對迪諾比了個中指然後離開了。
因為要幫助太宰的意大利語學習,迪諾從他入學開始就保持勻速字正腔圓的講話,宛如播音主持的腔調讓他又多了一個被同學嘲笑的點。可是剛剛他完全沒有這樣做,語速快的像加、特、林。
“抱歉太宰,剛才的話我不是很想再解釋一次。”迪諾眼神有些暗淡。
“這不是做的很好嗎~身為加百羅涅首領。”太宰依然是那副冷靜自持的樣子,就好像剛剛不是有人在詛咒他,而是一只蚊子在嗡嗡叫一樣。“想必reborn先生知道了一定會很欣慰的。”
太宰治臉上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微笑,但他很快又換上了戲谑的表情,手裏還拿着一個錄音筆,上面的紅點正在閃爍。
“啊!你!”迪諾這孩子終于意識到了什麽,但是信息量太多他宕機了,随後他開始碎碎念小聲抱怨,“什麽呀……你的意大利語早就學好了吧不然怎麽考試那麽厲害,可惡又被你捉弄了我真是不長記性……”
“等等,你該不會是reborn派來監視我的人吧!”迪諾臉一白,終于抓住了最核心的問題,“我說那個鬼畜嬰兒怎麽在你入學上這麽熱心!”
“不是哦~只是reborn先生用這個條件交換入學條件,之所以委托我錄下你在學校的近況,是因為reborn先生很忙的。”
太宰治像是唱歌一樣快樂的宣判了迪諾的死刑,迪諾本來最喜歡白天上學了,即使被同學排擠也沒關系,因為這裏沒有斯巴達教師,無論怎麽平地摔都不會站起來被一腳踹飛。
但是現在……
“ciao~”一個嬰兒從窗外蹦到了窗臺上,給了迪諾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