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得活下去!”
“我得活下去!”
兩個衙役壓着唐九,三人一路向北。
已經有半個月,滴雨未下。唐九的頭發又髒又硬,靠近似乎還有一股酸臭味。他的嘴唇都裂開口子,稍微碰一下就疼痛難忍。
唐九要去的地方朔漠連天,整日都是風沙蓋土黃沙漫漫。漫天塵土吹的人更是睜不開眼睛。
越接近廣漠,天氣越是難受。唐九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幾天沒有洗澡了,他呆呆地蹲在一顆老歪脖子樹下,等着那兩個衙役吃飽喝足後再接着上路。
“喂!唐九,給爺兩個去找碗水來喝,找到幹淨的水了,大爺我這餐飯多給你留兩塊肉骨頭!哈哈哈…”
“嗯。”唐九點了點頭,呆呆地往旁邊去找水源。他肚子很餓,可是餓久了,反而就不想吃飯了。
他知道自己餓,可是身體已經感覺不到餓了。甚至說他對疼痛和難受這兩種感覺都不能再感覺到那麽明顯,流放途中飽一餐餓一頓的,他的身體反應都不如最初那般靈敏了。
他蓬頭垢面,臉上髒兮兮的。哪怕是熟人估計也認不出來他是誰了。他先前可是很講究很排斥髒東西的人,可是現在,他自己都有髒兮兮的,他都快不認得自己是誰。
臉上消瘦很多,皮膚黑了很多,胡子也長出來了。衣服破破爛爛,走路低着頭,這還是那個唐家的少爺嗎?
找了好久,水源沒有找到,可是卻天降大雨了。唐九趕緊把他手裏的小破碗拿出來然後哆哆嗦嗦地放在地上,自己老老實實地呆在一邊,等着小破碗接滿一碗水,他再給那兩個衙役端回去。
大雨打在他的臉上,把他臉上的污垢洗去一半。唐九仰着頭,伸出舌頭舔舔被雨水打濕的嘴唇…
好疼。
他的嘴唇上都是裂口,雨水打在上面,很疼。他已經好久沒有說話了,沒人和他說話,他也就漸漸地不愛說話。那兩個衙役除了嘲諷,也不會和他聊天。
“孩子…你這是怎麽啦?”
有個老婆婆拄着拐杖過來。那個老婆婆一手打着傘,一手拿着拐杖,她的服飾不似唐九,是這裏特有的衣着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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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唐九搖搖頭,不欲與她說什麽。
“孩子…你餓了吧…你看看你哪裏有血色呢?是不是沒吃的…我這裏有兩個饅頭,你要是不嫌棄…”
老婆婆慢慢地從袋子裏掏出兩個大饅頭,饅頭看着已經很硬很幹澀,可是唐九還是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
“不要給我。您自己留着。”唐九低下頭,他不敢再接受別人的好意了。
“孩子,你別硬撐着了,我一看就知道你已經幾天沒吃飯了。”
“您不怕我嗎?”唐九低聲問道,他不敢擡頭,他甚至已經失去了和人對視的勇氣。他看着自己腳上的鐵鏈,說道,“我…我是個…”
“我是個流放途中的人。不值得對我好。”
他低着頭,聲音越來越小。
“那又有什麽關系呢?”老婆婆過來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這條路上流放的人我見多了,你不要想這麽多,你快吃吧。吃飽了,要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你才有機會再見到你爹娘啊。”
唐九的頭更低了。他恨不得鑽進土裏,他搖着頭,說道,“我爹娘已經死了。”
“那裏還有別的親人嗎。”老婆婆問他。
“沒有了…我家沒人了。”唐九的聲音有些沙啞,因為長期不說話,他的聲音早就不如以前那般亮堂。
老婆婆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孩子…”
唐九捂着臉,不知道是不是哭了,“我不值得您這麽做,您走吧,我就是個廢物。”
“我家裏的人個個都很好,只有我什麽也不會。”
“我家裏的人個個都憂國憂民心懷天下,可是我整日裏想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
“我就是個廢物!您不要搭理我了,我到廣漠去,自生自滅就夠了。”
唐九的聲音都在顫抖,他如今縮成一團哆嗦的模樣,哪裏還有半分當初那般盛氣淩人的架勢。
“哎…”老婆婆搖搖頭,把那兩個饅頭扔給他。“你既然都這麽覺得了,那我說什麽也沒有用了。”
老婆婆頗為可惜地說道,“你知不知道景家有個将軍叫景飛垣。”
“他不是在征戰嗎?”唐九聽到景家的人,耳朵還是豎了起來。
“是的…可是其實早在半個月前,景将軍就失蹤了。”
唐九猛然睜大眼睛,他擡起頭,看着面前的老婆婆,不敢相信地問道,“您說什麽!”
“我就說你們京城裏來的還真不知道。戰況焦灼,景小将軍其實早就失蹤了,只是太守為了穩固軍心,一直沒有回禀京城。”
老婆婆說,“沒有景将軍,我們這地方馬上也要被攻破,到時候別說是什麽小地方了。哪怕是京城,恐怕也不得安寧。”
唐九仿佛受了刺激一般,他的瞳孔一直睜大。
“聽人說景小将軍的對手很是狠毒,所到之處定是屠城,到時候京城…恐怕也一個都活不了。”
唐九渾身都在顫抖。他捂住眼睛,喃喃自語,不斷重複,“屠…屠城?”
“是啊,景将軍估計也是兇多吉少了。”
老婆婆搖着頭,“孩子,你不可自暴自棄,你得想想,你還有沒有什麽人在京城裏。你得找法子去救他們!”
唐九搖搖頭,我已經沒親人在京城了。
可是,他腦海裏卻是鋪天蓋地的場面席卷過來。
荷包…
糖葫蘆…
她哭了…
若說自己與京城還有什麽牽連,那唯一的牽連就是景姣珠。她肯定恨死自己了,可是正因為她恨自己,她才不會忘記自己。
京城所有的人都會忘了自己,可景姣珠不會。唐九捂着腦袋,如果沐夫人在世,她會說什麽?
她會說,讓自己去保護景姣珠。哪怕她不需要,自己也得去。她已經沒有哥哥了,她還不知道。
唐九的腦袋如一團亂麻。
景姣珠似乎在府裏過得不是很好,沐夫人對唐九說過,可唐九沒往心裏去。
“她的妹妹景明月不喜歡她,她在府裏好像只有景飛垣疼她。”
可現在景飛垣失蹤了…
唐九想她那麽容易受人欺負的脾氣,她沒人護着了,她該怎麽辦?
可自己又該站在什麽立場去保護她呢?
“孩子,你從京城裏來,你就不想再回去嗎?”老婆婆問他。
“我回去幹什麽?京城裏已經沒有我的家人了…”唐九低下頭。
“真的沒有嗎?”老婆婆問道。
“沒有。”
“一個都沒有了嗎?”
唐九不說話了。
老婆婆也走了,傾盆大雨又接着下。他咬着老婆婆給的饅頭,大口大口地啃着。好香,真的好香。這饅頭其實已經幹了,可是對于唐九而言,真的很好吃。
他咬着咬着,突然就哭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窩囊,藩王和勉帝把唐家趕盡殺絕,景飛垣失蹤景姣珠無人可依。
其實他有很多的理由去逼自己重回京城,可他沒有。唐九跪在地上,他不敢。
他沒有那個力量去和藩王抗衡,回去了也只是送死,他無兵無權,他怎麽和人家比呢?
小破碗裏的水盛滿了,他低着頭把水端回給那兩個衙役。
“回來的這麽慢!大爺都等煩了!”衙役嘔吼着,把他們吃剩的飯菜往地上一扔,使喚道,“吃吧!”
唐九看着他們,可他一動不動。
兩個衙役也不理他,他們喝完水就接着走。唐九還是不動。
“怎麽!耍什麽大爺脾氣?你還以為你是誰啊?沒有了唐家的庇護,你誰都不是啊你!”
唐九看着那個衙役,他腦海裏猛然想起,如果景姣珠沒有景飛垣的庇護,那她是不是也會讓人欺負?小啞巴脾氣那麽好,沒有景飛垣,她…
“走啊!”衙役對着唐九吆五喝六,推推搡搡。
唐九心中積壓三個月的怒火終于被勾起了,他也想自生自滅,他也想找個角落就這麽茍且偷生。可是他心裏還是忘不了唐府,他們唐府個個赤膽忠心,為何藩王要那樣對付他們!
“我要回去…”他輕聲說了一句。
“你說什麽!”那兩個衙役并沒有聽清。
唐九不再和他們說話,他轉身便跑。京城有難,唐家冤屈,他不想再逃避了。唐家就剩下他這一個嫡子,他們唐家世世代代沒有膽小鬼。
他身上綁縛着東西,可地形崎岖,後面的人也跟不上。最後唐九跑着跑着跑到了斷崖處,身後的衙役們吼道-- -
“你沒路了!你回來!你能跑到哪裏去!京城裏還有你的容身之地嗎!”
“唐家已經完了!你要去送死?!”
唐九全然不理這群人,他閉着眼睛,直往斷崖下面跳。他跳下斷崖的時候腳都是軟的,可是他用盡全身勇氣,還是這麽做了。
他要跑掉。
他不能讓唐家這麽稀裏糊塗地就沒了。
他要回到京城去。
他要活下去。
他要想辦法讓景姣珠也能活下去。
“我要做的事還有那麽多,我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