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安毅很少接送時舟南,今天卻一改常态,不僅讓他去開了一輛從來沒開過的普通車,還要開着送時舟南去LOCO的老對頭星悅。
見時舟南沉着張臉,安毅試探着問:“老大,突然去星悅是有什麽事情嗎?我好像沒聽公司說,會不會被狗仔拍到啊?”
時舟南長腿一邁坐進車裏,又是從頭到腳一身黑,篤定道:“不會。”
口罩墨鏡帽子全副武裝,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安毅見狀伸出一根大拇指:“哥辦事我放心!就是這身材還是太好了,扔人堆裏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明星,況且是星悅門口,人很多的,真的沒關系嗎?”
“不去人堆,不露臉。”
時舟南說道,把口罩拉到下巴開始閉目養神,也不正面回答安毅的問題。
車很快開進星悅地下停車場,時舟南示意安毅先把車開到角落,沒急着下車,而是戴好口罩往車窗外看。
安毅見他這麽謹慎,小心翼翼地問:“有什麽問題嗎?”
時舟南難得有耐心開口解釋:“你仔細看,全是狗仔的車。”
聽他這麽一說,安毅才看到那些不同尋常的車,按理說公司樓下有幾輛狗仔車很正常,但這裏可是地下停車場,而且這數量也太多了,就好像專門有人安排在這裏的一樣。
“這不對勁吧,今天星悅有什麽活動嗎?怎麽這麽多狗仔啊。”
時舟南不說話,依舊注意着車窗外。
安毅埋頭開始查,沒一會兒就收集到了一條小道消息,但卻猶豫要不要告訴時舟南,半天沒吭聲。
時舟南瞥了一眼,“說。”
“有小道消息,說林澍今天晚上要來和星悅簽約。”安毅一邊說一邊留心時舟南的表情,卻發現他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樣震驚,反而平靜得吓人,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樣。
“你來之前就知道嗎?”安毅忍不住問。
“猜的。”
“所以這裏才有這麽多狗仔啊…這不是專門為了讓你來,被這些狗仔拍到,為他出道造勢嘛……”
安毅知道,他說的這些時舟南肯定早有預料,但他還是來了,就因為林澍。
他老板就是這麽一個,外冷內熱,嘴硬心軟,非常傲嬌的人。
這會兒離約定的六點半還有十分鐘,那些狗仔還沒動靜,也沒看到林澍的影子,安毅問:“老大,我們現在走還來得及。”
時舟南冷笑:“走什麽?你以為走了就不會被拍麽。”
“那怎麽辦,就這麽讓他蹭熱度嗎?”
“有熱度就是雙向的,”時舟南意味不明地勾勾嘴角,“他想利用,就讓他利用好了。”
安毅跟着時舟南這麽久,還是搞不懂他到底是怎麽想的,但安毅是時舟南帶進公司的助理,直屬和頂頭上司都是時舟南,這種時候也只能聽他的,一邊在心裏想合适的公關文案。
剛到六點半,一輛黑車緩緩駛入地下。
時舟南打了個響指,“來了。”
黑車停穩之後沒過多久,林澍就從副駕駛的位置下來,正好往時舟南這個方向走,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的,只戴了個口罩,還專門做了發型。
他就一個人,一邊走一邊擡頭張望,神态自若,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麽多狗仔。
安毅拿不準怎麽辦,原本打算按兵不動,結果眼瞧着林澍越走越近,就好像知道他們在這個方向一樣。
偏偏時舟南穩如泰山,頗為冷靜的對安毅說:“火打燃,按喇叭。”
“啊??”
安毅驚訝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但時舟南的眼神非常篤定,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安毅吞了口唾沫,開車前又向車窗外掃視一圈,一咬牙,發動車子,沖着林澍的方向按了一聲喇叭。
“開出去,開到他旁邊。”
時舟南言簡意赅,還嫌這聲喇叭持續時間太短,直接上手按住喇叭,整個地下車庫頓時響徹喇叭聲。
周圍的狗仔就像是餓狼嗅到了新鮮的獵物,地下車庫本來就有些渾濁的空氣中彌漫着躁動的氣息。
就在這時,掐準時間“談生意”的秦言和賀池臨,正好一前一後從電梯走出來,聽見了這聲綿長的喇叭。
高遠的車就停在電梯口附近,秦言皺着眉往四周看了一眼,看到了林澍和周圍顯然不太正常的人數,有些詫異。
“老板。”目睹全程的高遠揚揚下巴。
“怎麽了?”
“那個就是林澍。”
旁邊的賀池臨一聽這話就來了興致,眯着眼打量了林澍一番:“就他啊。”
“旁邊這麽多肯定是狗仔,老板,咱們還是先上車再說吧。”
悠長的喇叭聲終于停了。
因為安毅總算豁出去了,按照時舟南的話直接把車開到了狗仔中間,簡直是把自己送到那些高清鏡頭面前,正好停在了林澍的身邊。
“哥,然後幹嘛啊?我有點慌……”
“把你那邊窗子降下來。”時舟南從容不迫地說道。
林澍很快認出了安毅和副駕駛的時舟南,滿臉的驚訝。
不等他做出反應,時舟南就說道:“你應該知道我的做事風格,趁我還在好好說話,閉嘴上車,否則鬧出什麽不體面的新聞,後果自負。”
時舟南的聲線很低,有種能共振的磁性,哪怕周圍環境有些嘈雜,也清晰地傳到了林澍的耳朵裏。
“你怎麽在這兒?”
時舟南甚至沒看他一眼,“別裝,給你三秒鐘。”
他們對話的時間不超過兩分鐘,林澍朝四周張望,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他很清楚時舟南的脾氣,猶豫片刻後還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就這麽短短的幾分鐘,卻被眼尖的高遠看得一清二楚,他飛快地瞄了眼秦言的反應,試探着說:“那個應該是時舟南,溫遂的隊友,旁邊的是他的助理。”
“他們關系挺好啊,退團了還偷偷見面。”賀池臨啧啧兩聲。
秦言冷笑一聲:“你說溫遂他圖什麽。”
高遠不太理解他們倆的話,正想着要不要問,就突然看到安毅朝他們這邊看過來,連忙往下一縮。
不知道對方看見沒有,總之高遠擡起頭時,那輛車和周圍的很多黑車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樣啓動,很快停車場的車就寥寥無幾。
賀池臨:“怎麽說,要跟上去看看嗎?”
“放心吧,”秦言晃了晃手機,“已經安排下去了,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想搞什麽鬼。先回公司,這些事情先不要告訴溫遂。”
時舟南在林澍上車後依舊一言不發,透過後視鏡看到跟上來的狗仔們,極其輕蔑地笑了下:“告訴你的新東家,少白費功夫了,不想被我帶到公安局,就別跟車。”
“時舟南,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你裝得不累麽,我無所謂被拍,可天下不是只有一家營銷公司,你真以為找來的那些狗仔就是娛樂圈的全部?還是你覺得全天下的營銷號都能按你想象的那樣寫?在這個方面,你不會真以為星悅能比得過LOCO吧?”
被戳穿的林澍梗着脖子扭過頭:“是星悅的安排,我哪有什麽權力管。你還沒說,你來星悅幹什麽?”
“別裝無辜,當然是為了你簽約新公司造勢的,也難為星悅專門放出消息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在開發布會。”
見時舟南把他們的意圖猜得分毫不差,林澍索性不裝了,連剛剛那副震驚的樣子也收了起來,似笑非笑地說:“既然知道是陷阱,幹嘛還要來?”
“想看看你能不要臉到什麽地步。”
“你……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樣好好說話嗎?”
安毅在前面聽着,一個字也不敢說。
餘光瞄到時舟南黑着臉,連呼吸都放輕了。
時舟南脾氣不太好是衆所周知的,可他和林澍的cp能火也不是無緣無故,在大多數時候,哪怕安毅作為助理都能看出來,時舟南對待林澍的态度是不一樣的。
車裏半天沒人說話,安毅才試探着說:“對了哥,剛剛出車庫之前我好像看見高遠了,不知道是不是看錯。”
時舟南剛剛才舒展的眉頭又微微皺起:“高遠?”
“可能是我看錯了,他開的也不是那輛小車……我們現在去哪裏呀?”
“我們聊聊吧,”林澍主動說道,“我知道我退團是一件很突然的事情,也沒來得及告訴你原因。”
時舟南的聲音依舊沒什麽波瀾,“我沒什麽好說的,也沒功夫聽你的解釋。那些假惺惺的話還是留在記者采訪的時候說吧。”
“時舟南!難道我退團了,我們之前的友情就不存在了嗎?”
“你搞清楚,”時舟南說道,“一聲不吭退團的人是你,把一堆爛攤子留下來的也是你,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說這些?”
“如果我說,我是被逼的呢?”
時舟南聽得出他聲音哽咽,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心疼,只是不适地按了按眉心。
“時舟南,我和你不一樣,面對資本我沒有選擇的權利,我真的沒有辦法。”
時舟南沉默半晌,才對安毅說道:“去關杭那裏。”
下車前,時舟南才第一次看向林澍,冷聲道:“或許你真的沒有選擇權,但你起碼可以反抗。”
林澍一怔,許久才回過神,跟着時舟南下車。
關杭開在江邊的小店,白天是咖啡館,晚上是小酒館,因為地方比較隐蔽,來的一般都是熟客。
時舟南不喜歡對一些特定的地方和事物賦予意義,哪怕是在林澍、甚至是安毅和關杭眼裏看來都很特殊的地方,對他而言都很平常。
安毅從後視鏡裏看到時舟南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
時舟南的心可能真的是石頭做的,他想。
可安毅又想到昨晚時舟南大半夜因為溫遂興師動衆的事,在這之前,好像認識時舟南這些時間以來,除了林澍,他就沒對別的隊友這樣過。
再怎麽嘴硬,林澍對時舟南來說都是特別的,安毅能理解。
可是溫遂是為什麽呢?難道就是因為有點像,正好填補了林澍的空缺嗎?
安毅沒再繼續琢磨,停好車就跟了上去。
關杭一看到時舟南帶着林澍來,差點把手機掉進酒杯裏,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時舟南,“你幹嘛啊??”
時舟南就差沒把無語寫在臉上,店內沒別人,時舟南徑直走進去,還坐的是上次和溫遂來坐的那個位置,搞得關杭一頭霧水。
“嗨,好久不見。”林澍面露些許尴尬,給關杭打招呼。
關杭不知道時舟南在想什麽,還挂着震驚的表情,看到外面的安毅後抓起外套就往門外走,交代道:“門我給你們關上,暫停營業,你們聊。”
時舟南連坐都懶得坐,只是靠在吧臺上對林澍說:“長話短說。”
林澍仿佛在做心裏建設似的深吸了一口氣,換上一副真摯的表情看向時舟南:“退團這件事,我有我的苦衷。時舟南,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底氣抵抗資本。”
時舟南聽見這句話也很平靜,甚至扯了一下嘴角,眼神越發輕蔑了:“楊星悅拿刀抵着你脖子逼你的?”
“你還不明白嗎?”林澍的眼眶紅了一圈,“我和你不一樣,離開資本的扶持,我什麽都不是,你覺得我能怎麽辦?”
“需要我提醒你嗎?”時舟南的身子離開吧臺,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林澍,“當初拍紀錄片的時候,也有人逼你說自己出道只是單純地為了實現夢想,掙不掙錢,出不出名都無所謂嗎?”
“我……”
“林澍,你還不明白嗎?”時舟南走到他身側,“最讓人惡心的,是你的虛僞。如果你一開始就這麽直接,我可能會選擇欣賞你。”
“所以你真的…不把我當朋友了嗎?”
時舟南站的位置看不見林澍的表情,卻能聽見他的哽咽,雖然沒有什麽大表情,可緊皺的眉頭卻還是透露出他的煩躁。
“我和你沒話可說了,”時舟南說道,“也別指望我祝你大紅大紫。”
說完,時舟南就繞過林澍,徑直推門離開。
關杭一米七幾的個子,跟個大姐大一樣摟着安毅走到江邊,聽他說了今天的情況後眉頭緊蹙,“那時舟南為什麽還要把他帶過來啊?”
“所以我才說他就是因為林澍才去的嘛。明知道是火坑還往裏跳!”
關杭還是覺得奇怪:“反正我不怎麽喜歡這個林澍。”
“為什麽呀?”
關杭的表情有點不屑:“說一套做一套,看上去真誠,假的很。”
安毅很吃驚,這些話他從來沒聽時舟南說過,轉念一想時舟南也不是喜歡嚼舌根的人,“這是他和你說的嗎?”
關杭點燃一支煙,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別看時舟南那個樣子,其實他挺在乎朋友的,換成別人被狗仔追回家他也不會管的。再說退團這件事本身就是林澍做的不厚道,對時舟南來說,相當于被朋友背刺了 。”
正說着,關杭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穿着黑色大衣的時舟南正好在他們身後站定,看不見臉上的表情,但整個人的氣場過于平靜。
“走了。”時舟南說,語氣也是同樣平靜。
關杭遠遠地看見林澍還在店門口,一副沒回過神來的樣子,便問:“你和他說什麽了?”
“沒什麽好說的,回去了。”
安毅看上去就知道情況不太妙,“那林澍怎麽辦啊?”
時舟南眼皮一掀:“他是死是活,跟我沒半毛錢關系。”
關杭擡起手拍拍時舟南的肩膀,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先回去,這邊交給我就好。”
等到安毅帶時舟南走了,關杭才看向早早就站在不遠處的林澍,毫不猶豫地朝他豎了個中指:
“你明明知道時舟南有多在乎朋友的,為了利益真是不擇手段。”
“你在家裏多待幾天多好,怎麽這麽急着回去啊?”
溫知涵專門給溫遂準備了藥箱,裏面除了一些常備藥之外還有維生素,“吃法和用量都寫好了,別忘記啊。有什麽問題和家裏說,別逞強,聽見沒啊。”
正說着,秦言回來了。
溫知涵問:“你又跑哪去了,弟弟難得回來一趟還往外跑。”
秦言猶豫片刻,還是對溫遂說道:“我去辦了點事,你猜碰見誰了?”
溫遂不明所以,“誰?”
“林澍。”秦言直接說道,又把手機裏的視頻拿給溫遂看,“還有時舟南。”
聽見這兩個名字,溫遂一慌,差點沒拿穩手機,可視頻很短,基本看不清時舟南的臉,林澍的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看畫質不像是手機拍的。
溫遂皺着眉問:“這視頻已經發出來了嗎?”
“暫時沒有,小道消息,是給那個叫林澍的單飛出道炒熱度的,到時候營銷號會專門提到時舟南。怎麽,要不要先處理一下。”
聽見這話,溫遂奇怪的看了秦言一眼,“你的業務範圍什麽時候拓展到娛樂圈了?”
秦言沒對溫遂說實話,只說:“你哥的人脈是有的,托人辦事,簡單的很。”
等溫遂下樓的時候,高遠已經在門口等着他們了,一上車就認認真真地對溫遂說:“雖然我不清楚具體情況,但這個很明顯是在蹭熱度,在林澍退團後,公司很注意強調的一點就是,避免提到或者被拍到你們重聚。如果這個視頻真的被發出來,公司應該也會花大價錢公關掉,所以我覺得,可能處理一下比較好。”
溫遂不吭聲,表情越發嚴肅。
時舟南那麽聰明的人,怎麽會送上門讓人利用呢?
秦言幹起這種事來得心應手,在溫遂說之前就處理好了視頻,扯開話題問溫遂:“你不在家裏多待一會兒?”
溫遂回過神來,“不了,我回公司一趟,這幾天事情比較多。”
等車揚長而去,一直沉默着的溫知涵突然開口,喃喃道:“時舟南。”
“查過他的背景了,用我的人脈查不出來。聽說他挺有個性的,我讓高遠盯着點了。”
“先別讓你爸知道。”溫知涵說。
“好。”
路上,溫遂時不時拿出手機刷一下,微博上還是一片風平浪靜,那個視頻好像還沒有傳上來。
不過剛剛他們說的信息量很大,溫遂半天才消化過來——林澍退團還不滿一個月,居然就有公司為他出道造勢了。
“高遠,你了解星悅嗎?”
“星悅啊,也是目前國內市場份額占比挺大的娛樂公司了,但算是新公司,規模也比不上LOCO,業務也以國內為主。現任一把手叫楊星悅,今年還不到三十,最大的股東和創始人都是他親爹,有點像家族企業。
“他們很喜歡從LOCO挖人,從工作人員到藝人都挖過,就那個誰,AERX之前有個經紀人,叫向鵬飛,現在就被星悅挖過去當主管了。我猜林澍也是被挖走的,不過沒想到星悅會這麽重視,按理說不應該啊。”
一直到車開到LOCO大樓前面的紅綠燈,溫遂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高遠問:“都快九點了,這會兒去公司有什麽事嗎?”
其實沒什麽事,只是溫遂不太想這麽早回公司,正好他透過車窗看到他們練習室,抱着某種沒說出口的期待說:“去一趟練習室,你先回去吧。”
“行,”高遠習慣溫遂泡練習室了,“那你練完給我打電話,注意身體啊,別太久。”
“嗯。”
溫遂獨自上樓,徑直往他們練習室的方向走,門關着,似乎也沒開燈,溫遂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輕輕嘆了口氣,輸了密碼推門。
可是今天的門重量似乎和平時不太一樣,就好像有什麽重物堆在了門後,溫遂只推開一個縫,裏面一片漆黑。
視覺被剝奪的同時,其他感官更為敏銳,他幾乎瞬間就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是時舟南身上洗衣液的味道,一股獨特的、淡淡的檀香。
走廊的一束光照進漆黑一片的房間,一直照到鏡子上,鏡子反射的光讓溫遂勉強看到門後的影子。
溫遂一低頭,就對上了一雙難得沒有那麽具有攻擊性,但依舊很冰冷的眼睛。
他微微仰着頭,帽檐遮住了光影,那雙眼睛黑不見底,讓溫遂想起了夜晚平靜的大海。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然從時舟南的眼神中看出了些異常的情緒,不明顯,難以分辨,只讓溫遂覺得陌生。
他所認識到的時舟南,仿佛一直以同樣的态度面對大多數的情況,就好像不管他遇到什麽荒唐無語的人或者事情,他都能冷靜且疏離地處理。
可是眼前,距離溫遂很近的這個時舟南,眼中的情緒卻實實在在、完完整整地展露在溫遂面前,似乎是不安,似乎還有些別的什麽,卻仿佛讓溫遂窺探到他真實的一個角落。
兩人就這麽一言不發地對視了許久,溫遂才恍然回過神來,匆匆移開視線。
正準備退出去,手腕就被時舟南一把抓住。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腰力直接從地上騰起,把溫遂拉進練習室後又關上了門。
那一束光瞬間消失,室內又恢複了一片黑暗。
溫遂的後背撞上門,一擡起頭鼻尖就擦過時舟南的下巴。熟悉的氣息和淡淡的煙味又把溫遂拉回那個“夢境”,溫遂下意識攥住衣角。
“時舟南,”溫遂終于開口,“不是夢對吧?”
時舟南沒說話,只是突然俯下.身,像是卸了力氣一樣慢慢圈住溫遂,有些沉重。
溫遂脊背一僵,察覺到他的情緒異常,沒吭聲,緩緩神才擡起手,試探着拍了拍時舟南寬闊的後背。
這個擁抱其實不像擁抱,時舟南一只手墊在溫遂身後的門上,另一只手還抓着溫遂的手腕。他們兩個的上半身若即若離,溫遂卻能感受到時舟南灼熱的呼吸。
許久,溫遂才問:“你怎麽了?”
溫遂的語氣讓時舟南想起昨晚,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向鵬飛的計謀和林澍所說的話讓他思維混亂喘不過氣,抱住溫遂的時候聞到他衣服上淡淡的香味,這才稍微緩過來些。
“見到了林澍。”時舟南說道,聲音又低又啞。
溫遂身子一僵,沒想到時舟南會直接和他說這些。他沒問,但清楚時舟南和林澍之間肯定發生了什麽,才會讓時舟南這樣反常。
時舟南放開手,又背靠着門坐下,從兜裏摸出一根煙,沒點燃,只是拿在手裏擺弄擺弄,又對溫遂說:“坐。”
溫遂在他旁邊坐下,中間隔着一拳距離。溫遂什麽也沒問,如果時舟南願意說,他就聽着。
“林澍退團是為了單飛,這兩天就會有消息。如果以後還有人因為他退團擠兌你,直接罵回去。”時舟南咬着煙,說話有些含糊。
溫遂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卻聽出不屑中混雜着的一點別的情感,不止是生氣。
“知道了,”溫遂說道,“你還好嗎?”
時舟南沒吭聲。
溫遂眼神閃爍,直接問:“時舟南,你很在意他退團嗎?”
時舟南沒吭聲,而是突然擡起胳膊往牆上一拍,練習室瞬間一片明亮,溫遂那雙有些慌亂、但很澄澈的眼睛瞬間被時舟南捕捉到。
明亮的白熾燈亮起,溫遂似乎覺得照出了自己的心事,他緩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問題有些過界,連忙錯開視線,“抱歉。”
“為什麽道歉?”時舟南的語氣聽上去很不在意,“從他決定退團開始,就和我沒半毛錢關系了。”
溫遂勾勾唇角。
如果真的像他說的這樣,時舟南就不會大半夜不回宿舍,一個人在不開燈的練習室裏坐着抽煙。
“你退燒了?”時舟南突然問。
“好多了,回宿舍也沒什麽事情,來練習室待一會兒。”
“你今天……”時舟南捏了捏鼻梁,“下午的時候,沒有去星悅吧?”
“沒有啊,怎麽了。”
“沒事。”
時舟南只是随口一問,也沒把安毅的話放在心上。
誰也沒再提昨晚的事情,就好像直接翻篇過去。
轉天的gg拍攝,保姆車一早就把他們接去做造型。以前AERX接的團體gg雜七雜八的,數量少質量還不高,大部分都是時舟南硬給團隊帶來的資源。
可今天的gg很不一樣,是一個國際頂尖運動品牌,雖然只是國內宣傳gg,但錢亮非常重視,像打了雞血一樣。
“這資源來的可不容易,拍好了就是全國範圍內的投放,據我所知,品牌方那邊還專門請來了國內頂尖的攝影團隊。這可不是一般的資源啊,你們趕緊清醒清醒,別在這做夢了啊。”
齊一鳴主動問:“這是什麽時候簽的團體約啊,也是林澍退團之前嗎?”
“不是,”錢亮說道,“這是簽的你們五個的團體約,品牌那邊時間緊,說的是你們最合适。”
齊一鳴覺得奇怪:“這種程度的品牌,還愁找不到合适的宣傳人嗎?怎麽會…”
怎麽會選他們?還是溫遂剛進團,整個輿論風向都不太好的時候?
錢亮:“品牌的心思你別管啊,好好表現就行。溫遂,溫遂別睡了,我和你說啊,這是第一次表現機會,表現力強的話以後會有很多機會的,我發給你的那些注意事項你再看看,或者去看看你們隊長找找感覺。”
溫遂本來也沒有睡覺,只是在閉目養神。聽見後半句話後才睜開眼,第一反應是看向時舟南。
時舟南沒像平時那樣閉着眼,注意到溫遂的視線後說道:“讓你看我拍的gg,別看我。”
這語氣比平時緩和不少,後排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擡起頭,見時舟南還是那副表情後又低下頭。
車內恢複安靜。
溫遂戴上耳機,點開時舟南的超話,裏面有粉絲專門剪輯的gg合集。時舟南是模特出身,拍起gg來的氣場比平時還要強。
溫遂認認真真的把那些都看完了,時舟南也不像平時那樣閉目養神,而是一直用餘光觀察着溫遂的表情。
可溫遂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只是很專注。
化妝師還是之前的那幾位,關芮一見到時舟南就問:“我聽說林澍要solo出道,真的嗎?”
程諾跟在一旁,豎起耳朵等着聽時舟南的回複。
結果不等時舟南有所反應,其他幾個人就率先炸開了鍋,不約而同地驚嘆道:“什麽!?”
關芮倒是神色如常,點開微博給他們看:“看啊,林澍被拍到去星悅了,昨天星悅正好在海選。”
溫遂事先就知道這回事,用餘光看到時舟南還閉着眼睛不吭聲,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雖然秦言說了會處理,但溫遂還是提着一口氣點開微博熱搜。
熱搜裏有兩個視頻,一個是在地下車庫等電梯,另一個是直接從星悅正大門往裏走。林澍連口罩也沒戴,明擺着是不擔心被拍的。
溫遂點開那個地下車庫的,發現拍到車內的鏡頭都被人刻意剪輯過了,連營銷號的文案也沒有提到“時舟南”三個字,只是添油加醋的描述視頻內容。
溫遂覺得奇怪,秦言的公司又沒有娛樂業務,哪裏有這麽大的本事,讓全網營銷號和狗仔都改口啊?
林澍上了時舟南的車,然後揚長而去。再出現在公司門口時,坐的也不是時舟南的這輛。
溫遂沒發表任何意見,但一個勁往下滑微博,有些言論一掃而過,沒什麽值得看的,可溫遂卻一直沒停。
“用左手刷。”
時舟南的聲音突然響起,溫遂從手機中擡起頭來,見時舟南又閉上了眼睛。
他似乎早就預料到狗仔的爆料不會提到他的名字,全程漠不關心的。
溫遂想起第一天坐上保姆車時他也在刷微博,只不過時舟南一個字也沒提,哪怕後面高遠說“用左手”是公認常識。
在這種時候,時舟南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才讓溫遂真切有了被他接納的實感。
溫遂直接把手機倒扣在桌面,這時錢亮正好從外面走進造型室,聽見他們的議論之後主動說道:“你們現在知道人家退團和溫遂無關了吧?要沒溫遂來替他,看這窟窿怎麽補,還別說拍這種頂級gg呢。”
關芮收回手機,走到時舟南身後,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幹嘛?”時舟南睜開一只眼。
“不幹嘛,你們的事我哪管得着。不過我妹妹的車我可認得出來。”
時舟南沒說話,溫遂倒聽得一清二楚。
關芮的妹妹,是那個叫關杭的老板娘嗎?這是她的車?
程諾已經開始替溫遂弄頭發了,這次是運動品牌,造型需要更陽光一點,所以她把溫遂的劉海往後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來。
不得不說,溫遂的眉眼實在是很精致,又夾雜着幾分在少年眼中才會出現的清澈,就好像他不該屬于這個魚龍混雜的娛樂圈。
程諾一邊弄一邊小聲問:“溫遂,你進團之後感覺怎麽樣?”
每個化妝臺中間都隔着些距離,溫遂在的這個位置靠牆,只有右邊的時舟南和關芮能聽見她的聲音。
關芮手上動作沒停,眼睛卻透過鏡子看溫遂和時舟南的反應。
“挺好的。”溫遂說道。
關芮直接問:“時舟南沒為難你?”
“哎,”時舟南出聲,“我還在這呢。”
溫遂笑笑:“沒有。”
時舟南不僅沒有為難他,還出乎意料地對他很好。
可溫遂沒注意到的是,關芮聽見這話之後的表情也沒有絲毫放松,一臉嚴肅地把時舟南的頭發搞了個三七分。
他們幾個換上品牌提供的衣服,時舟南和溫遂拿到的是一黑一白的長款羽絨服,打底則是一套立領搖粒絨運動裝。
搖粒絨外套裏面還有打底,就這麽裏裏外外套上好幾層,在溫遂身上也沒那麽臃腫。
正換着衣服,拍攝的工作人員也陸陸續續進棚。
攝影師口罩和帽子都戴着,只看得見一雙不太大的眼睛,勉強能辨認出來是個男性,高高瘦瘦的,主動走到他們旁邊交代拍攝的注意事項。
溫遂聽着聲音有些耳熟,但沒多想,只是把他說的都記住了。
因為AREX是五個人,五人同框時就會出現一個C位,時舟南個子最高,按理說是時舟南站在中間。
可導演調整了好幾次,最後怎麽也不滿意,幹脆把他們分成了兩組。
高一點的溫遂和時舟南在一起站在前面,剩下身高相仿的三個人插空站中間,最後C位變成了餘楓。
這個gg比普遍認知的gg的概念更超前一些,成片需要特效加持,拍攝時導演只讓他們往鏡頭前跑。
都是很簡單的動作,比起動作更重要的是表現力,溫遂雖然是第一次拍攝,但表情和體态都非常從容大方。
“這新人可以啊,怪不得人點名要他。”閑下來的導演助理在一旁對錢亮說,正好被趕來幫忙的齊一鳴助理聽到。
“點名要溫遂嗎?”錢亮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事,突然想起來這資源還是總管直接發給他的,整個流程都沒有經過他的手。
“啊,您不知道這事啊?但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也可能看中話題度來了。畢竟先抛開好壞,現在AERX的話題熱度可是居高不下。”
在娛樂圈裏不怕被黑,更怕的是沒有話題度。
錢亮沒怎麽在意,繼續看他們拍gg。
再怎麽看都覺得,溫遂和時舟南應該去走高端秀,而不是來拍這種運動gg。
而且這兩個人身上有種很相似的氣質,眼神都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溫遂看了一路視頻的原因。
拍完的工作人員湊過來檢查片子,一邊看一邊感嘆:“別說,你們倆還挺配的。哪像第一次一起拍攝啊,跟老搭檔似的。”
攝影師表示認同:“作為新人,表現力确實很不錯。沒有被時舟南壓住。”
錢亮:“我們溫遂的學習能力還挺強的啊導演,看了一會兒就記住了。”
副導演表示認同:“要是之前公司沒培訓過,能發揮成這個樣子,确實很有潛力。”
聽導演這麽說,時舟南卻盯着屏幕裏的溫遂微微皺眉。
車程一共不到半個小時,學習能力再怎麽強,鏡頭感也不是朝夕養成的。
就連剛入行就被業內人士誇贊有天賦的時舟南,都是經過一段時間訓練之後才到現在這種程度的。
溫遂解釋道:“我是舞蹈生。”
常年跳舞的人氣質确實會變得特別,時舟南搖搖頭,心想大概是他想太多了。
拍完外套就開始拍內搭和五個人的單獨鏡頭。其他人拍攝時溫遂一直低着頭“學習”,直到輪到時舟南時他才從手機中擡起頭來,未熄滅的手機屏幕上還是時舟南拍攝雜志的花絮。
相比于其他成員,時舟南各方面的資源都要好出一大截,遠不及他的林澍都攀上高枝,可時舟南卻堅持不退團不單飛。
如果是因為堅守和林澍的約定,怪不得他會那麽失落,這種被背叛的感覺肯定很不好受。
但溫遂也不清楚真實緣由,只是很認真地盯着時舟南看。
時舟南換上了立領外套,領口的拉鏈沒完全拉上,能看到突出的喉結和若隐若現的鎖骨。
他微微仰着頭俯視攝像,明明看上去表情和平時沒太大區別,可是眼神就是不一樣,很神奇。
溫遂盯得太過認真,一旁的攝影師都發現了,小聲對溫遂說道:“久聞不如一見,帥是真的帥,對吧。”
突然有聲音在身邊響起,溫遂回過神來,感到有點莫名。
可能是氣質原因,很少有人主動向溫遂搭話,而這位素未謀面的攝影師也太自來熟了些,甚至沒什麽安全社交距離。
溫遂沒吭聲,不動聲色地朝旁邊挪了些。
時舟南正好在拍特寫,光從正前方打到他的臉上,五官清晰分明,淩厲又好看。
沒有人會不喜歡時舟南的,溫遂心想。
溫遂是最後一個拍單人鏡頭的,輪到他的時候其他幾個人都去卸妝了,只有時舟南還和錢亮他們站在攝像機後看。
“哥。”時舟南突然叫錢亮一聲,朝溫遂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他是怎麽進公司的?”
錢亮:“他進公司那天你不是在嗎?可問過你的意見了啊。”
“我的意思是,他怎麽獲得這個面試機會的?”
LOCO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娛樂經紀公司,普通人想要空降出道比登天還難。
溫遂的各方面實力确實很不錯,但公司上下不缺優秀的人,為什麽舍近求遠,讓一個剛進公司的人空降出道?
“突然問這個幹嘛?”錢亮記着武楊千叮咛萬囑咐不能告訴其他人他們的關系,咳嗽兩聲就開始糊弄:“人家是海城大學高材生,又正好學的是舞蹈,正好能替林澍的位置,上哪找這麽個人。”
時舟南看上去并不是很信服,錢亮又找補道:“在公司裏找練習生空降更不現實,而且會打亂公司原本計劃,既然有這麽好個苗子擺在眼前,那就用呗。”
時舟南并不說話,目光落在溫遂身上。
抛開長相不談,溫遂整個人的氣質從容又大氣,哪怕是被針對也沒有失态,一看就知道家教很好。
而這樣一個幾乎在所有時刻都有分寸和邊界感的人,卻做出不符合常理的行為
——在深夜裏抱他,在練習室被他抱。
時舟南盯着溫遂光潔修長的脖頸看,就想起那天聞到的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有些恍惚,更有些莫名其妙的難耐。
他脫下立領外套遞給造型師,冷着臉走出攝影棚,看上去格外嚴肅。
溫遂注意到時舟南離開,緊繃的狀态松緩些,效果也更好了。
拍完之後才來檢查的總導演似乎頗為滿意,對溫遂說道:“快的話這周就能投放,你的表現力很好,之後的時尚資源不會差的。”
溫遂一愣,再次覺得有些古怪。
按理說總導演不會說這些話,簡直就像有人專門交代的一樣。
“這樣,你給我留一個微信吧,有什麽事方便溝通。”
錢亮去忙其他的事情,只有齊一鳴的助理還守在旁邊,在溫遂作出反應之前就提醒道:“導演,您給我個碼吧,我待會兒讓亮哥加您,工作對接也方便。”
總導演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看着氣場很強,擺擺手說道:“我加你們經紀人有啥用。”
正說着,溫遂主動拍下導演的二維碼,“我回去用工作微信加您。”
齊一鳴的助理左看右看,最後什麽話也沒說。回保姆車的路上才提醒道:“就算有資源也最好經過公司和亮哥,不然出問題的話不好解決。”
“我知道。”
溫遂當然不會傻到用自己的微信加他,做這些也只是想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麽。
回到車上時其他人都已經收拾好了,溫遂直接告訴錢亮總導演加他微信的事情,錢亮倒沒多大反應,“挺好的,加你就是看中你了,但你最好讓高遠加他,有工作走公司別走私下。”
時舟南擡起頭,眉頭依舊微微皺着,正好溫遂伸手過來扯了扯他的衣角,才稍微放松些,問:“怎麽了?”
“你之前拍gg,也會被導演加微信嗎?”
“加過。我之前是模特,工作都是通過微信交流。”
溫遂應了一聲,回頭看了眼都帶着耳機的其他人,剛準備問,時舟南就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一樣,“他們沒有。”
“那你入團之後呢,也加嗎?”
“加,”時舟南說道,“沒什麽。”
以溫遂的表現力,導演想留個聯系方式也很正常,他的反應似乎有點過激了。
溫遂點點頭,猶豫一瞬還是沒把導演的微信推給高遠,而是用自己的工作號加他。
昨天溫遂回家,雖然全家上下都對他出道的事情避而不談,但溫遂卻總覺得心裏打鼓。
可就連秦言昨天也沒說什麽,只是在送溫遂去公司的時候,臨下車前說了句:“好好工作,別的不用擔心。”
溫遂沒時間多想,拍完gg就直接被錢亮拉到公司緊急健身,明天的雜志封面比較誇張大膽,按照慣例肯定是要露些什麽的。
除開溫遂以外,其他人都有原本放在這裏的衣服。溫遂等到高遠拿來之後才換完,從更衣室出來時,看到時舟南已經只剩下背心和運動褲了。
他正在專注地引體向上,毫不費力的樣子。
明明之前練習的時候也見過他穿背心的樣子,可溫遂還是微微愣神,想起那個朦胧模糊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