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向死而生

第六章 向死而生

季潼咳道:“一會巡邏的侍衛隊走過去,你快些回府吧。”

趙瀾沒要走的意思,上下一掃季潼,目光釘在她的足尖:“你要出門?”

季潼心頭一跳。為出宮方便,她提前換下花盆底的宮鞋,現在穿的是便于行動的皂靴。

衣櫃裏宋峋聽到問句,意識到季潼露出馬腳,掏出一包藥粉。

冷宮物件老舊,開關衣櫃偶爾會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趙瀾聞聲後望。

季潼及時拉住他的衣袖吸引視線:“能去哪裏?只是站不住,沒穿宮鞋!”

話音剛落,一方沾着蒙汗藥的手帕捂上趙瀾的口鼻。

趙瀾瞬間昏倒。

宋峋盯着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攝政王:“趙瀾怎會給你送藥?”

這可太複雜了。

季潼含糊道:“近日有一些交集。”

宋峋眉頭打結:“怎麽處理他?”

季潼:“我出去看看。”

流黛房中、小廚房沒見到那位常常跟随趙瀾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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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潼提議:“讓他在這睡一會。”

不能再僞造走火的假象,她思索:“我留書一封,道出宮找爹爹去。”

去找季将軍确是她真正打算。

宋峋:“只好如此。”

宋峋背着昏睡的流黛,和季潼一同從後門走出冷宮。

月色凄清。

後門沒有例行值守的侍衛,只有稀疏的花木和一輛等在這裏的泔水車。

泔水車駛向宮門。

冷宮內,趙瀾緩緩睜開眼,搭着黑衣人胳膊立起。

他神色冷極,黑衣人頭不敢擡。

王府十二衛他是頭領,武功出神入化少有敵手,仍不敢在趙瀾面前有半點的出格。

他為趙瀾做了最多的事,最知道趙瀾有多麽危險和強大。

泔水車只有一個路線,王府暗衛早在城郊設下重重埋伏。只等甕中捉了季潼,其餘亂箭殺死。

黑衣人舍不得流黛。小一個月相處,他确認流黛是他的理想型。無奈此事沒有回旋餘地,只能在将趙瀾扶上回府的馬車後輕輕一嘆。

而季潼屆時……恐怕還不如痛快死去。

**

宮門例行檢查泔水車。

馬公公熟練地給二位守門的侍衛塞碎銀。

小太監們難得出宮,出宮倒泔水是個大好機會,倘若家在京中,還可繞路看看家門。即便是個辛苦差事,不少小太監搶着幹。禦膳房掌事排值班表,每個小太監每月最多只能輪上兩回。因此小太監們格外珍惜機會,不臨到宮門下鑰不會回來,出宮時也不會忘記給守門的侍衛塞銀打點,以免出現提前下鑰的情況。

侍衛們收下銀兩,依次查看圓木大桶的內容物。味道難聞,屏息掀開桶蓋看兩眼便放行,并未發現其中兩個是特制的泔水桶。底下空着藏人,頂上淺淺一層用來掩人耳目。

泔水車順利駛出宮門。

小巷,馬公公将二女同宋峋從泔水桶裏解救出來。

馬公公十五六歲的年紀,生得白淨清秀,斯文溫吞。

不像是敢幹這麽大事的人。

宋峋得意介紹,他和在識藥方面具有天賦的馬公公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關系,更是過命的交情。

馬公公腼腆一笑,專心駕車,餘光有意無意,關照着季潼。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馬公公六歲淨身,性格懦弱遭受排擠霸淩,食不果腹,冬被冬衣都被搶去。那年大雪,他在宮裏的養馬場做苦差,累倒将要凍死,遇見迷路的小季潼。小季潼披着大紅鬥篷,烈陽一般。後來烈陽蓋到小馬公公的身上。她給他一衣一粥,救下這一條賤命。

小馬公公用了這麽些年,處心積慮調動崗位,和她的表哥交好,想和她近一些,再近一些。可惜她已經不記得他。

不過太陽不需要記得他,驕傲地在天上發光就好。

誰人能擁有太陽。只慶幸陽光确确實實照在過他的身上。

長安街、朝陽街、文樂街。

挂着燈籠的馬車劈開夜幕,順順當當走過一條條熟悉的大街。

季潼按住莫名狂跳的心口,抓緊長鞭。

【警告!重要配角即将離開核心模塊!】

【警告!重要配角即将離開核心模塊!】

城門近在眼前。

出去便是郊區,季潼可以乘上快馬去尋季将軍,做所有想做的事。

馬公公放慢車速,停在胡同:“貴妃,宋太醫,還請藏回桶中。”

流黛被扶回桶中。

【警告!警告!】

【錯誤正在上報……】

急促警鳴響在耳邊。

【修正失敗,病毒&132@¥%……%¥&】

季潼皺眉:“表哥,你聽見……”

季潼愣住了。

宋峋的心口突兀地多出來一條紅線,一端連着他,一端向上方延展,消失在漆黑的天幕中。

馬公公有,流黛有,她自己同樣有。

宋峋問:“聽見什麽?”

季潼:“沒什麽。”

季潼忐忑藏回木桶,感受着車輪碾壓黃土的震動。

她聽見馬公公和城門守衛的談話。

城門開啓的聲音。

随即萬籁俱寂。

很久很久,久到季潼覺得腰酸腿麻,天都亮了,還是什麽聲音都沒有。

季潼頂開桶頂。

馬車剛剛駛過城門三尺,郊外入目一片突兀的白茫。

沒有天地,

沒有邊際,

沒有人間和說好的快馬。

回首盛京房屋鱗次栉比,月色流滿長街。

一道城門,兩個世界。

季潼想起那預知夢的表述,世界只是一本話本,他們是書中提線木偶一般的配角。

話本世界圍繞主角的視角在轉。

離開核心生活區域,主角視角外,世界只有一片空茫。

認知灌進季潼的腦海,季潼看看心口的紅線咬牙,複将馬車拉回城門三尺之內的樹叢之中。

出宮避開劇情的捷徑行不通,只能回宮在劇情裏尋找生機。

義者舍生赴死,勇者向死而生。

危險重重也罷,一介蝼蟻也罷,當拼一個變數。

劇情已經改變了不是嗎?說不定以後會改變更多。

那時她不會死在皇宮。和主角無關的部分,也會活起來。

馬公公回過神,意外見到季潼出了木桶。

更意外的是聽她道:“回去吧,不出宮了。”

**

趙瀾甫回府中小腹劇痛,起先不露形色,後直接倒在榻上。

十二衛統領養和看得心驚,吩咐弟弟養謙仔細照料,運動飛速掠去城郊。

到半路遇見回程的泔水車。

馬公公坐在車頭四肢健全安然無恙。

養和捉住跟車回來的暗衛們問了才知,車到城郊突然轉頭,暗衛們藏在樹叢中不知道這情況還要不要動手,所以一直沒動手。

養和将泔水車截在暗處。

季潼認出他,沒料到趙瀾的人會追上來。

養和沒有為難的意思,言宋峋和馬公公可以先行離開,流黛他派人送回皇宮。季潼需要和他走一趟。

他軟硬兼施,單獨和季潼描述趙瀾的慘狀。

季潼同意這個方案。

宋峋驚疑季潼和攝政王的關系。眼下情況無法細問,只能接受安排。

攝政王府。

門一關,養和領着季潼急匆匆來到趙瀾門前。

小厮打扮的養謙守在門口。

養和小聲問:“怎麽樣了?”

養謙:“主子的性格你知道,他不許人進去,我怎麽敢看?”

養和站在門前頓了又頓,忽然一望季潼。

藹聲道:“季小姐,您進去吧。”

季潼質疑:“不是不許進去嗎?”

養和知道趙瀾月德血脈的事。看出趙瀾對季潼的特殊。

他搞不清特殊因何而來,只猜測這次季潼主動折返,大概是為了趙瀾的“病”,以後怕是要更特殊了。

他們或許不能随意進趙瀾的屋子,季潼可以。

一個多月前她不是進去了嗎?

進去了,睡了主子,完好無損。

養和自信道:“您可以。”

季潼将信将疑地踏進卧房。

秋風随着季潼竄進來,羅帷鼓蕩。

季潼掀開床簾,見趙瀾側躺蜷縮在榻上。裏衣和被褥都被冷汗浸透了。

薄唇被他咬出血色。

濕潤的烏發沾在頰邊。

擡眸望來,低低而笑,有一股瘋狂的意味。

他尚不知季潼折返,暗衛們沒出手,原計劃擱淺。

只将此時的季潼當作板上釘釘的叛徒與囚鳥。不再值得信任與顧忌。

喘道:“愣着幹什麽。”

淚珠不斷順着趙瀾的臉頰蜿蜒而下。

他說出月德血脈的,一直被他壓制的需要。

“過來,抱着我,”

和想象中一樣美妙。

不論是孩子的反應,

還是體內奔騰着的,血液的反應。

趙瀾長睫微微顫動着,将頭埋在季潼的肩窩,命令她:“摸摸我。”

“頭。”

“面頰。”

還有……

趙瀾流着淚,啜泣着說:

“還有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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