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他這笑是思及大抵至此這人再不會來煩他之後發自內心的輕松,但落到劉敬眼中便自然地被扭曲了意思。劉敬一時間幾乎做不好表情管理,在攝像頭掃過時方才驚醒,只來得及勉強扯出了一個笑,算是堪堪說得過去。
彈幕裏零星飄過幾條讨論劉敬是不是在強顏歡笑的,但很快便停了。
因為慕遲夜已經同沈筵秋一道将雞蛋架到車上,指揮着沈筵秋上車,預備出發了。
慕遲夜本來對三輪車便是很陌生的,方才在平地上毫無負荷的轉的兩圈只夠他會開。當真上了村口崎岖不平的山路,他也不敢托大,速度竟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
沈筵秋看了看劉敬那一組——那兩人決定走過去,現在甚至在他們前頭了——苦笑:“小慕,你能再稍微開快點嗎?”
慕遲夜下意識往後看了一眼,這一眼便看到兩個女生一前一後,勉力挑着一副沉重的擔子,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這節目組不讓拉不同組的人,兩個女生又覺得安全第一,于是便決定挑着擔子上路。
他剛欲回答沈筵秋,忽然福至心靈,開口的話突然轉了個彎:“節目組是說——”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下去。
他發覺,他正騎着的小三輪,似乎在一點一點的加速。
這速度加得極慢,但依舊是不同尋常的——他在這詭異的加速中,感受到了一股微弱,但熟悉的波動,大概是怨。
慕遲夜心下微凝,深深蹙起眉,扭過頭,不抱什麽希望地微微動了動腳,極輕地踩了踩剎車,三輪果然沒有絲毫變緩的趨勢。
慕遲夜嘆了口氣,原本安生攥着車把的手慢慢放松,改作随意地搭在車把上。
他哼起不成調的歌,搭在車把上的手指随着拍子一點一點,似乎漫不經心地打出了一串串散亂的節拍。
只有慕遲夜知道,這看似漫不經心的動作耗費了他多少心力。
三輪車那極緩慢的加速,兼之那細微的波動,便幾乎叫他确定了——這必定是什麽人精心策劃的一場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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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場策劃中,敵暗我明,他唯一的優勢,便是敵人大概不知道他也是有幾分本事在身上的。若是知道,那策劃者必定不會選擇這種方法,雖然最容易僞裝成一場不經意的事故,但也最容易被識破、發現。
那踩剎車的一次做得既輕,亦算是隐蔽,縱使被發覺了,也能算是山路颠簸之下一個連主人都沒有察覺的意外,但這種意外最多只可以出現一次。
他與沈筵秋并不相熟,便也再沒有什麽好的法子将這一切告訴他。
慕遲夜只能依仗着他在當場而對方不在的那點兒微末的信息差。假做不經意地給三輪車輸送靈力。
一次只能輸送保證叫對方看不出的微末,而他所需要的卻是能夠結成法陣的龐大靈力。
這對于他,也是一件極艱難的差事。
于是當沈筵秋同他搭話時,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那一聲之後片刻,才後知後覺,微微側過頭,不經意一般道了句:“怎麽了?”
“我說,”沈筵秋嘆了口氣,好脾氣地重複:“咱要不然快點?騎車上路這麽久都沒比人家走路的快多少,我覺得還是有點慢了。”
慕遲夜心下一沉。
他幾乎是要苦笑起來了,他設想過無數個暴露之後正面較量的場景,單單沒想到是因為這一句話。
這句話于沈筵秋、甚至所有嘉賓觀衆都沒什麽問題,他們覺得平地上慕遲夜已經能騎得那樣好,山路上又适應了這半晌,加些速度是理所當然的。
但那隐藏于幕後之人也會這樣認為。
倘若慕遲夜加速,他便正合了幕後之人的心思,助了他一臂之力;而倘若他不加速,幕後之人便必定起疑,知道他發覺了什麽,那麽先前做的一切便也沒什麽意義了。
權衡不過須臾,慕遲夜笑着回了句:“行,那就快點吧。”便慢慢将油門往下推,緩緩地加速。
他的手不能松垮地搭着了,十指慢慢收緊,但依舊在以一個極輕的幅度,緩緩向內灌輸靈力。
表面風平浪靜,一切順利。
往前兩百米便是整座山上最危險的地方了,那是個幾乎甩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彎,但其實說危險也只是相較而言,不說常人都會在轉彎前剎一剎車,即使真的滾下去,下面亦是平緩的草坡,即使受傷也不會嚴重。
想也知道,節目組怎麽敢給嘉賓選危險的地方。
但倘若這摔下去是人為......慕遲夜敢肯定,下面一定會有個足夠致命的後手在。
而他已經感受到失控了——這輛車,正在他絲毫未動的基礎上,慢慢的、卻越來越快的加速。
沈筵秋也明顯感受到了不對:“哎?要下坡了,用不用剎一下車?”
慕遲夜一面陡然加大靈力供應,一面裝模作樣地踩了踩剎車,然後簡短道:“這車可能失控了。”
這是做給那幕後之人看的,不求再拖延多久,只要片刻,片刻便好,他也的确達成了目的——車速凝固霎那,然後陡然飙升。
幕後之人似乎連掩飾也不屑了,幾乎是盡了全力的去推進這車子,而慕遲夜在車把上面用力一按,先前塞進去的靈力也全面爆發,亦是竭盡全力地去抵消那種影響。
車上那股隐約的氣息便也明顯起來——晦澀,并不強大,卻極穩定,他竭盡全力,也不過是能夠将那靈力一寸寸地往回推罷了。
而那靈力熟悉的很明顯,的确是怨,不帶絲毫僞裝的怨。
但這不太科學,他本身靈力已經是至純至剛的,按理說,遇到的一切同等級甚至是比他厲害些的對手,他們的靈力都應當在他的靈力下摧枯拉朽,而這股靈力——慕遲夜很确定它的主人甚至強不過他,難纏程度卻是遠遠出乎預料。
為什麽?
有什麽辦法快些消融嗎?
眼見着大拐彎慢慢近了,慕遲夜額角滲出些冷汗。
然後,一抹靈光轟然撞入他的腦海。
這靈力普普通通,靈力的主人也沒帶什麽加持類的法寶,唯一叫它與其餘所有靈力區分的是......怨!
狀況愈發緊張,但慕遲夜心中的緊迫感卻倏然消弭,甚至幾乎笑出來。
對于其他人,這東西當當真真是個難解、甚至無解的題,但于他......他身上可是有天生便克制怨氣的東西啊。
慕遲夜曾随口問過左言湫龍氣對怨氣的克制作用怎麽樣,這顯然沒什麽不能說的,而左言湫的回答是——怨氣越濃厚,龍氣的作用效果越明顯。
而他曾經見過的怨氣,都不曾對靈氣有這麽重的抑制作用;他又肯定,當下這怨氣,的的确确是純澈的、不攙雜質也從未變異的怨氣。
那麽便只有一個解釋了——這怨氣的濃度是他所不曾見過的高。
慕遲夜當即狠狠眨了眨眼,瘋狂催動他的天目甚至叫眼周都生出了細細的刺痛,垂着頭,一心一意,使勁瞪着自己擱在車把上的手。
龍氣很快隐隐綽綽地現出一個影子來。
他便将周身剩下的靈力,毫無保留地倒灌進那一道影綽的幻影中,用盡了全副意志去驅動,意識便似乎漸漸從身體上抽脫而出,滿眼只剩下了那條漸漸開始游動的龍形。
許是驅使得太用力,慕遲夜的大腦深處生出一陣陣細密的酸漲來,類似于通宵之後又不得不坐在書桌前,學一項極難的功課那般感覺——但正常狀态下足夠叫人痛不欲生的感覺,于現在,似乎不足以分走他半星兒注意力。
似乎除了那條即将成型的龍之外,其餘一切都成了過眼煙雲。
慕遲夜甚至隐約聽到了龍吟——虛無缥缈而威嚴備至,他确定這不是他的幻覺。
隐約間,似乎當真一條紫龍從他身體上脫出,鱗爪飛揚,修長的身軀游動盤旋,又狠狠一頭撞進三輪車中去——
慕遲夜的意識被重重砸回了身體。
方才一串動作叫他像從水裏撈出來的般,渾身上下幾乎濕透了。意識甫一回歸,便下意識抓緊車把手,手心粘滑的汗卻叫車頭一個打顫,向一側出溜出去好一段,幸虧慕遲夜及時穩定雙手,在那股莫名其妙将他們推向一邊的壓力下執着地擰轉車頭,回到方才的軌跡上。
距離那道大轉彎,至多不過五十米了。
有龍氣相助,慕遲夜的靈力便幾乎是一路碾過去,些微抵抗幾乎不足為慮,極快地便将仍将負隅頑抗的靈氣碾了個幹幹淨淨。
距離大轉彎還有二十米。
即使碾去了靈力,車也不會自己停下。慕遲夜狠狠踩了一腳剎車,卻心裏發沉的意識到剎車是真的被方才的靈力弄壞了。
距離大轉彎還有十六米。
慕遲夜咬緊牙關,雙手幹脆脫了把,壓抑着突然變得清晰的頭痛,竭力集中精力,聚集起體內殘餘的一切靈力,飛快地畫起符來。
距離大轉彎還有七米。
慕遲夜撒開手,連咬破指尖的時間都沒有,将心一橫狠狠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出去,低聲厲喝:“去!”
距離大轉彎還有三米。
那道凡人看不見的符咒靈光大作,一層厚厚的保護膜橫在車前,三輪車撞上去,像撞進一大塊果凍裏,速度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
距離大轉彎還有半米。
三輪車一震,徹底的停了。這急停太突兀,突兀得慕遲夜身體随着慣性向前撞過去,腹部正好硌在車把上,叫他胃裏一陣翻湧。
頭痛、經脈裏空蕩蕩的餘下靈力抽空後的刺痛、胃也不舒服,慕遲夜脫力地往後一靠,徹底不想動了。
沈筵秋似乎被這突兀而來又突兀而去的意外驚得愣住了,好片刻沒有動彈。半晌,方才輕輕籲出一口氣,澀然低聲道:“幸虧沒出事。”
慕遲夜仰着頭,望着樹蔭漏下的、已變得細碎的金黃色陽光,笑了笑:“是啊。”
......好在沒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