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已經有人得到書簽這一消息給慕遲夜添了些壓力,慕遲夜思索之後便也先不再管尋找線索,專心去盯着每一個工作人員看。
工作人員見到節目組嘉賓都報以笑臉,并或多或少地暗示了衣服上的線索。慕遲夜一個個看過去,俱回以微笑,卻絲毫未有發現。
轉了半圈,他忽然停下步子,道:“不太對。”
左言湫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麽,默契地接過話頭:“工作人員應當距離作品不遠。”
鳴霜君故居本是世家大宅,四組人同時搜索,導演都說不一定能碰上,那麽滿大宅尋一位有着特殊标識的工作人員無異于海底撈針,太難了。
還是那句話,這些環節都是為了增添趣味性,不是設計來為難嘉賓的。
倘若嘉賓将大把時間花在找線索、找人上頭,那便太無聊了——嘉賓覺得無聊,觀衆也看得昏昏欲睡。
那麽,每個工作人員大概便會有自己的活動範圍,并且,這個活動範圍還不會距離線索指向的畫面太遠。
那會是什麽地方……
慕遲夜蹙着眉頭閉上眼,方才經過的工作人員走馬觀花般一個個從他眼前掠過去——
畫面定格在某一幀,他忽然張開眼,沉聲道:“是了!”
左言湫看起來并不驚訝。即使他的情感鮮少表露在面上,但慕遲夜就是知道左言湫現在一點點驚訝的意思都沒有,似乎篤定了他一定會找見一般。
他問:“怎麽?”
慕遲夜語速極快地對着左言湫道:“十四號展廳走廊上站在男廁對面穿白色文化衫胸前印着淮安樓的那個工作人員,走,快!”
左言湫眸中這才微微透露一點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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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走,”慕遲夜下意識想去抓左言湫的手腕,動作還未起頭便想起左言湫的右手有恙,生生改為輕推一下左言湫的背:“先走再說。”
左言湫配合着快步走起來。
他們飛也似的繞過兩條走廊、穿過一個展廳,慕遲夜始終沒有開口的意思。
他的神情始終嚴肅,直到遠遠的看到工作人員的身影,他方才放緩了些步子,微微松了口氣。
左言湫終于問他:“怎麽了?”
“沒事,”慕遲夜嘆氣,終于有了說的心思:“沒什麽大事——我懷疑這個紙團兒是個很特殊的線索,它與另一個線索共用一個工作人員。”
左言湫淺淺蹙了蹙眉,道:“怎麽說?”
“我當時看到那個工作人員的時候,看到他胸前的淮安樓圖,下意識便想到了那個名篇,‘淮安樓上寄舊’,但是我回想的時候,才發現,工作人員胸前那塊兒的淮安樓,倘若單獨截取出來一部分線條,便與《山水圖》裏那個詩會的亭子一模一樣。”
“但是我們走了一路,沒有找到任意一個衣服上帶淮安樓的暗示的工作人員,但這不可能,淮安樓上寄舊是很出名的一篇文章,我不信節目組不會将它選進來。因此那個人身上的線索不太可能只指向《山水圖》。”
說話間,幾人已經到了那位工作人員面前。慕遲夜将那條寫着“良辰樂事”的紙條展示給工作人員看,工作人員笑了笑,果真将他們引到了附近一處小屋中。
這小屋的門也是隐藏的,進門之後正對着的便是長長一串黑着的屏幕,似乎原本是古宅自帶的暗室,如今被改造成了監控室,再然後被節目組征用作考核之處。
這節目組也當真是下了血本了,整個監控室被裝飾的古色古香,即使有那麽一溜兒屏幕也只為這古意中添了幾分新韻,而并不曾破壞絲毫室內原本的和諧。
房間中間擱了一張書案,書案上擺着筆墨,此時那墨已經被研好了,正濃,恰好供人寫字。
工作人員笑眯眯道:“恭喜二位先找到了我,現在,我将要出題考核二位,考核通過,二位就能從我這裏得到一枚書簽了。”
“倘若二位考核未通過——”工作人員刻意拉長了些腔調:“倘若考核未通過,我就要繼續等待下一組找到線索的人了。二位真的很厲害,已經走到了這裏,如果沒有通過考核真的很可惜,”
這一番話算是間接肯定了慕遲夜的猜測。
慕遲夜問:“那考核內容是什麽?”
“考核內容就在那裏。”工作人員指了指那張書案:“你們要用毛筆寫一首古詩或詞,我們這個節目随機抽取了五十位觀衆評委來為嘉賓們的考核內容進行評價,這首古詩或詞必須是有百分之五十以上嘉賓不會背的,并且必須能夠較為貼切地描述鳴霜君。”
這內容對于普通嘉賓而言不可謂不難。
但在場兩位等待着考核的嘉賓都不是尋常人,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
慕遲夜正欲上前,左言湫卻忽攔了他一下,低聲道:“我來。”
慕遲夜微微蹙了下眉頭,想開口勸阻,左言湫卻先他一步開了口,唇幾乎不動地道:“我左右手皆可書,這次我來,指不定考核是需得兩人交錯着來的。“
很有道理。
很大可能節目組會讓一組兩個嘉賓輪流考核,這次趕巧遇上了左言湫能做到,那麽還是先做了比較保險。萬一下一次抽到什麽需要雙手齊上的,左言湫便确然做不了了。
于是慕遲夜退了一步,示意左言湫上。
左言湫便緩步走到桌案之前去了。
他凝眸望了片刻那卷雪白的宣紙,然後将視線挪到在筆架上挂着的一溜大小長短不一的毛筆上去。
有一霎,他眸中流露出了某種極複雜的情感。
慕遲夜微微蹙了蹙眉,凝眸去細看。
但下一刻左言湫便微微垂下眸,再擡起眼時那少見的波瀾已經被覆于平靜無波的海面之下,慕遲夜終究什麽也沒看清。
而在外人的視角中,左言湫這一低眸一擡眸,氣質便全然變了。
仿佛他當真是個古代的儒生,夜深人靜時,昏燈小案前,他鋪開一卷紙,磨濃一盞墨,揮毫落筆,潇灑自如,便如此,于一不知名的鬥室中、在一不知名的深夜裏,漸漸寫成了一篇得以傳千古的名篇。
他的指尖慢慢掠過一支支的毛筆,然後頓在某一處,取下了一支。
他凝眸細看那支毛筆片刻,似慕遲夜這等外行看不出左言湫在觀察什麽,但卻覺得出左言湫觀察的極仔細認真。
許是那結果叫他十足滿意,他忽執了筆,蘸飽濃墨,揮毫落筆一氣呵成!
那一串動作行雲流水,極賞心悅目,卻幾乎叫人眼花缭亂,旁人只見他數次蘸墨、數次落筆,手上動作只看得出些雜亂無章的線條,當想要去凝神細看時,左言湫已收了筆。
他微微吐出一口氣,阖了阖眼,再睜開眼時,那方才霎時間附身在他身上的儒生似乎已消弭于無形。他退開一步,偏了偏頭,示意等候着的幾人來看。
慕遲夜便欲上前。
但工作人員快他一步,一個箭步竄上去。他似乎很有些書法底蘊,從頭至尾細細打量着左言湫那一副書墨,到得後來,竟激動得渾身顫抖。
“這書法……“工作人員念叨着。他仿佛想要發表出什麽其他的評論,但到最後,翻來覆去依舊是那三個字:”這書法!“
慕遲夜挑了挑眉,倒真有些好奇了。
攝影師的好奇似乎更甚,見工作人員一時半刻沒有讓開的意圖,只得開口提醒:“咳……,那個,能讓我拍一下嗎?“
工作人員這才如夢初醒,急忙退開幾步,連聲道:“拍,拍,是該拍,快拍!“
攝影師于是擠到前頭,給了那副書法一個特寫。他似乎也被什麽震撼了,攝像機的鏡頭久久地對着那張紙,時間已經比世上任意一個長鏡頭更長上幾分了。
慕遲夜更好奇了,他本是想要等工作人員和攝影師退開之後再上前去的,但此時他也有些等不及了,走上前去,同另外兩人擠在一起,去看左言湫寫的東西。
左言湫寫的是一首詞。
落魄行歌記昔游。頭顱如許尚何求。心肝吐盡無餘事,口腹安然豈遠謀。
才怕暑,又傷秋。天涯夢斷有書不。大都眼孔新來淺,羨爾微官作計周。
詞的內容奪取了慕遲夜片刻的注意,但也僅僅分到了片刻。他旋即将注意放在那一筆書法上面,倒抽了一口冷氣。
慕遲夜料想左言湫的字應當是極好的,但他沒想到左言湫的毛筆字能夠這麽好。
這種好已經不局限于技法的範疇了,那是已經跳脫出技巧、幾乎能與古往今來大師比肩的字。
那是行草,行雲流水,形神兼備,期間幾次枯筆,仿佛落筆之人心中郁氣千結,盡皆灌入筆下的字裏去了,
而再細細觀那字,字裏行間仿佛當真露出股落拓之意,讀一帖字,如觀遍了一個人長長的一生,字讀畢,那落拓豁達、寧折不屈的儒生的一生也就畢了,叫人頓生悵然。
慕遲夜望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
左言湫卻并不絲毫在意桌前三人的想法一般,只環顧一圈,沖謝岸招了招手。
“來看看。“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