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慕遲夜三人又來到一處展廳前。

那篇字帖很是不好找,他帶着謝岸和攝影師走過了好長一段路,長得三個線索都已經講完了、他都開始介紹沿途一些著名展品了,他們依舊沒有找到。

慕遲夜一面笑着介紹上一個展廳中一個展品,一面思索左言湫去了何處,一面漫不經心地一腳踏入展廳。

這一進入,他便愣住了。

這是個挺大的展廳,其中正對着門的地方,挂了一幅比人上半身還長些的人物肖像。

那是個紅衣少年,年輕俊朗,衣袂飛揚,正打馬而行,倏然一個回首間,風流恣意、神采飛揚,俱不必多言。

他行在落英缤紛的春日,桃花落、柳條拂,附近是一座小橋,橋下是至清的流水,流水之後便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市集。

這幅畫很有名,但讓慕遲夜愣住的不是這幅畫。

畫前,站着不知去向的左言湫。

他背對着畫面,負手而立。那幅畫挂得微微有些高了,他便微微仰起頭,去看那幅畫,和畫中人。

聽見人聲,左言湫慢慢轉過身。

看到慕遲夜來,他微微一怔,眼中那點極淡的悵惘便一掃而去了。他的目光一一掠過衆人,朝衆人微微颔首,然後向慕遲夜走去。

他站定在慕遲夜身前,嘴唇幾乎不動,以極低的聲音道:“幫我個忙。”

他這話說得語焉不詳,但慕遲夜迅速心領神會,左言湫是想要他幫忙瞞住攝影師這個普通人和謝岸這個暫時的“普通人”,以便做些事。

慕遲夜将自己身家清點一翻,很快低聲道:“我不擅長幻術,其他術法都不能讓他們兩個人毫無疑慮,只有一張我下山前從我哥那兒偷來的符,應該能夠造出來一個比較逼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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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言湫微微颔首,正欲說話,慕遲夜便搶白道:“但這次,我要去。”

左言湫微不可察地笑了下。

“本便是你去,”他低聲道:“這裏大抵沒什麽危險,而你的能力倘若不事先練習,到真正危險的境地便無法可想了。”

這幾句話只廢了須臾功夫,旁人只看得見他們在說話,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也因為角度原因讀不出他們的唇語,于是,這須臾功夫後,攝影師和謝岸都以為慕遲夜在挂心左言湫的傷,便也并未起疑。

慕遲夜背着謝岸二人搓了搓臉,再轉臉,便是滿面興奮:“哇!這裏居然有這幅畫,這可是我最喜歡的鳴霜君的作品,好容易看到真跡,我想欣賞會兒,可以嗎?”

他将征詢的目光投向左言湫。

左言看了他一眼,道:“我無所謂,畢竟我們還算領先。”

他們的确還算領先,到如今,還有一組沒有得到書簽,其餘三組也只得到了一枚書簽。

于是慕遲夜便背對着衆人,望向這幅畫,順便使了那張符,在為自己塑造一個幻象的同時,降低了左言湫的存在感。

如今幾人即使看到左言湫也會下意識忽略過去,更便利了左言湫言語指點。

做完這一切,慕遲夜轉過頭問:“我該怎麽辦?”

左言湫本便靠着那幅畫,即使他的存在感已經被降低至幾乎沒有,也還是借助着身體的掩映,不動聲色地刺破了自己的左手指尖,寫了個“陌”字上去。

地底深處,似乎傳來一陣陣隐約的震動。

然後,慢慢的,那幅畫中的少年人愈發靈動鮮活起來,最後,竟如同活了過來般,眼靈動地一轉,沖畫面之外的人微微笑了起來,側過身,讓開一條道來。

少年身後,是一道大門。

那門不高,低低矮矮,實木質,看起來厚重而繁複,甚至用了些類似油畫的技巧,使之更顯逼真,而這般逼真落在這一幅清新自如的古風水墨春景中,便顯得詭異之極了。

“推門。”左言湫低聲道:“進去。”

慕遲夜深吸一口氣,依言去推門。

那門本來當是畫在這幅畫上面的,但慕遲夜去推門的時候,手上的觸感卻非是玻璃保護罩的冰涼光滑,他指尖觸碰到粗粝的花紋,手下用力,厚重的門扇便應聲而啓。

門後是一片未知的黑暗。

有封塵許久的塵土氣飄出來,随着門一寸寸滑開,有新鮮空氣灌進門內,替換了之中陳舊的那些,随之“噗噗”幾聲輕響,幾點搖曳微光倏然閃現。

慕遲夜微微一驚,下意識做了個防禦的動作,下一刻才看清,那微弱的光線乃是燭光。

許是特制的蠟燭吧,燃燒五百餘年耗盡了室內氧氣因而熄滅,而倘若氧氣再一次充盈,便再一次燒起來了。

慕遲夜下意識望了左言湫一眼。

左言湫沖他微微颔首。

慕遲夜便深吸一口氣,保持着防禦的姿勢,小心翼翼地邁了進去。

一路上風平浪靜。

門後是一道長長的通道,通道兩側齊齊整整地碼着些零碎事物。慕遲夜一個個仔細看過去,都是古時很常見的事物。

有幾個皲裂褪色的泥人,但保存得十分小心因而還看的出輪廓;有幾件小心地折起來的衣服,積了薄薄一層灰,卻依稀看得出那原本鮮亮的紅色;有一架書,因為長年的翻閱書角已磨得圓而鈍,但其上卻不曾有絲毫污漬。

這些東西都只是尋常小物,但都被主人細致地保護了起來。慕遲夜走近時甚至感受到了淡淡的靈力波動,怕是主人曾為這些物什布過保存的陣法。

慕遲夜眯了眯眼,一個猜測在他心中緩緩成型。

鳴霜君算是“七君”中很神秘的一個了,确切地說,除了當年因時代久遠而只留只言片語的河陽君之外,鳴霜君算是最神秘的一個了。

畢竟出身世家大族,生平自有家族記載,因而鳴霜君在凡人界所作所為皆是有跡可循的。

他的神秘,是在玄學界中的神秘。

世人也知道他曾入朝為官,知道他曾被貶谪,知道他辭官歸隐隐于謝氏寄情山水再不思入世,知道他觸怒龍顏當街問斬……

但他們唯獨不知,他與玄學界是什麽時候、怎麽扯上關系的。

甚至他所著之書,在當年,玄學界中人也僅僅當個笑話看罷了。他們僅僅将其當作一個不得志而心懷天下的文人對于那個王朝最後的悲嘆、意圖拯救王朝喚醒帝王最後的努力罷了。

但現實給了他們重重一擊。

事件向他預言的走向去了,王朝以他預言的方式亡了。

玄學界中人這才驚醒,匆忙去找他的書,但在當朝當代他可是罪臣,雖則詩畫有惜才之人幫忙收斂而十存□□,但歷經十數年後,玄學界再回頭時,那本書卻再沒有被找見過。

于是他們只得借着腦中模糊的字句盡可能多地記下那本書中內容,希望這能夠在日後多少發揮些作用——他們當然成功了。

但即使鳴霜君已經被默認為世界上最偉大的、也是唯一一個能夠徹底看清未來走向的占蔔師,他的能力從何而來依舊是個謎團。

而——這小屋子,卻似乎能夠解決很多謎團。

這些很尋常的東西被鳴霜君珍重地放在這裏,只可能是因為其上承載着不尋常的記憶。而這小屋子藏在那紅衣少年肖像之後,大抵便與那少年相關。

但在任意一冊史書上,都尋不到那少年的影子。

鳴霜君所交好的人物史書上或多或少、或濃或淡都會有一筆記載,那少年卻在史冊間遍尋不到蹤跡,而被史學家認為是鳴霜君虛構的理想人物。

鳴霜君的能力來得莫名其妙,任意一本史書上都并沒有絲毫影跡,玄學界的史學家将史書翻來覆去搗鼓許多遍,也不曾在字裏行間捕捉只言片語。

而他又多多少少算個公衆人物,身邊人事皆有跡可循,唯一在史書上沒有蹤跡的,便是那少年。

因而,倘若鳴霜君那一身本事是從什麽地方學來的,那大概率便與那少年有關。

陡然間,慕遲夜心中生出些激動來。

歷史上的謎團,無論怎樣的謎團,都總是引人探究的。

而距離這謎團愈近,甚至将解決這謎團的一刻,便也更叫人激動。

慕遲夜腦中胡亂推演出了些想法,這些想法又雜亂無章地交疊在他腦中,攪得他思緒混亂。他最終放棄了,清空腦中所有一切,預備等出去了好好問問左言湫。

将雜念摒棄,凝心定神,慕遲夜才發現,他不知不覺已幾乎走到了甬道盡頭。

甬道盡頭是兩支大得多的蠟燭。

燭光隐隐綽綽,照出一片祭臺來。

慕遲夜微微蹙了蹙眉,随手摘下一枝插在一邊的蠟燭,擡高了些,去細看那小小一方祭臺。

那真是個極簡陋的祭臺,臺子是梳妝臺,很古舊的款式,花紋已經很模糊了,但當年即使在大戶人家,也大抵算是極精美的。

但現在那臺面已經有些蛀了,臺子上搖搖欲墜地擺着幾個空蕩蕩的碟子。碟子底部有星點髒污的痕跡,大抵是當年貢品留下的痕跡,但到底貢了什麽,卻已不可考了。

臺面上還擺着個香爐,爐中香灰依舊看得出一截一截的模樣,但色澤已經變得暗沉幹枯。半支香插在香爐裏,直直沖着天去了,似乎只一口氣撐着,倘有人輕輕碰一碰,那支香似乎便會斷裂、化為泥塵,再找不見蹤影。

慕遲夜的心跳忽然開始慢慢加速。

他慢慢将燭臺擡起來,蠟燭幽微跳躍的光便照亮了梳妝臺之上的一小片牆面。

如他所料,那裏有一張肖像畫。

那是那個紅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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