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
chapter01
四月份的氣溫已經回升,傍晚五六點的晚霞爛漫,像是往地平線上抛了一條巨大的彩練。
市一中校門口突然熙熙攘攘湧進一撥人,看花了紀檢部執勤小同學的眼睛,執勤本上潦草地畫了兩個字,再無下文。
人群混亂中,壓根認不清沒穿校服沒帶校牌的是哪班的同學。
随着三棟教學樓上百個廣播同時奏響,付念也成功地完成了一次山地越野,躲開執勤人員的追蹤,在高一樓的地下停車場裏留下因為急剎車摩擦泛白的車輪軌跡。
響鈴不過半分鐘的時間,兩位發量稀疏的年級主任已經雙手抱胸,分別堵住了東西兩個樓道口,守株待兔。貓在車庫中觀望的付念慌忙咽了口口水,胡亂地扣住車鎖,連鑰匙都忘了拔就直奔四樓。
要是待會兒被老肖抓到遲到,她就——
和梁阗斷交五分鐘。
高一五班是重點班,荟萃各校中考狀元。響鈴前半小時就傳來整齊劃一的朗讀聲,周日晚讀排到的科目是語文,付念通常利用這段時間來吃飯後小甜點,不過今天怕是沒機會了。
一陣抑揚頓挫富有感情的《赤壁賦》吟誦過後,是語文課代表清脆嘹亮的聲音,“下面大家自由背誦吧!”
付念氣喘籲籲地在後門剎車,右手剛碰上門把,突然想起來老肖外派學習了,這兩天的地理課都是請隔壁老王代課的。
她用手背揩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長舒一口氣,不緊不慢地開門。
付念抽條早,身量在一衆女同學中是拔尖的,相較于個別男同學也是遙不可及。她的座位在第二組的最後一排,從後門口望去特別打眼。而此時,原本屬于付念的座位上已經坐了一位身材袅娜的女生,夏季的襯衫式校服在腰線上做了縫合,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
付念啧啧兩聲,低頭看了眼自己松松垮垮垂到大腿的襯衫,不由贊嘆兩句尺碼改得真好。
隔壁的男生倒是沒換,還是一臉狗逼樣,至少在氣頭上的付念是這麽看待這位校傳清風朗月教科書式別人家孩子的幹淨少年的。
兩人挨得極近,中間似乎是放了本綠皮的基礎閱讀理解,薛妙妙的聲音像是黃鹂鳴啭,嬌滴滴軟綿綿,“為什麽這裏要用過去完成時呢?”
梁阗微微側過頭,細心地講解。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黑紙白字上,跟精心打光的手模寫真也不枉多讓。
付念在門口看了會兒兩人的互動,禁不住眯眼,把拎在左手上的雙肩包往肩膀上一甩,氣勢洶洶地走到全場唯一一個空餘的位置上,氣勢和隔壁六中的女校霸有一拼。
桌面上一摞課本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左上角,一看就是梁阗的手筆。
嘿,散夥還知道給筆分手費,習慣不錯。
付念輕嗤一聲,眸光幽幽望向美人在懷的梁某人,把空蕩蕩的雙肩包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就……兩層布料在桌面上撣了撣灰塵,書聲琅琅的教室裏沒有掀起半絲波瀾,只正在講題的梁阗望了她一眼,以及她正在美夢中的新同學皺了皺眉,面露不虞。
梁阗的側目僅持續了一秒,就匆匆收回,眼神閃爍。
付念冷笑,腳踏兩只船的本性被多年好兄弟發現了,能不心虛嗎!
她咬開筆頭,憤憤地在草稿紙上畫小人痛斥他的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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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念家住在距學校三公裏遠的紫東花園,隔壁那戶人家就是梁阗的叔叔嬸嬸。
至于梁阗的父母……他們好像工作非常忙碌,這麽多年,付念只踮着腳尖貼在貓眼上匆匆見過兩次。男的剛毅女的柔美,打眼就給人氣質出衆的感覺,用她姥姥的話來說就是: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梁阗在相貌上可以說是吸天地之靈氣,集日月之精華,遺傳的全是父母漂亮的地方,尤其一雙通透深邃的眼睛,不含半點煙火氣,總覺得他下一秒就要立地成佛。
梁叔叔和付爸爸是高中同學,大學四年失聯,沒想到最後兜兜轉轉又聚到一塊兒。
而梁阗和付念的關系就更不一般了,穿開裆褲長大的交情。
俗稱:孽緣。
從梁阗斷母乳轉喝有機奶粉,搬到付家隔壁的那天開始,付念就開始了單方面對梁阗的壓榨。
算起來也有個小十幾年了,付念自認為對自己的小弟還算了解。但是,就在上周五發生的一件事,讓付念突然對梁某人的品性産生了困惑,不由感嘆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因為學校離家近,付念和梁阗都是走讀生,每天放學後一起騎自行車回家。
周五梁阗值日打掃教室,把車鑰匙交給付念,讓她先去停車場開鎖,節省點時間。然而,等付念解開兩輛自行車鎖,拿出數學試卷走了一遍壓軸題的思路後,還是不見梁阗的身影。眼看着停車場裏挂牌的學生自行車越來越少,肚子咕咕叫的付念耐不住性子了,把卷子揉皺成一團塞回包裏,再一次跑上四樓。
付念的肺活量很差,更準确的說,她沒有一門體測項目是拿得出手的,全在及格線邊緣徘徊。一口氣連跑四樓足以要了她半條命,這不在樓梯口喘了半分鐘的氣,也沒能提起勁來繼續往教室走。
放學已經有一會兒了,整個四樓走廊空蕩蕩的,高大的香樟樹枝幹蜿蜒,有兩枝岔進了陽臺,在晚風中沙沙作響,和着男女的交談聲。
頑劣的付念把手擴在耳朵邊作擴音器狀,蹑手蹑腳地往聲音的源頭走。
“這個……是我特意讓伯伯從國外帶回來的,送給你。”少女的聲音嬌怯,卻難掩其中喜悅。
“謝謝。”梁阗的語調一貫的平靜無波。
付念把耳朵貼上門背,還想再聽點後續,不過由于業務生疏,沒注意門是虛掩着的,直沖沖跌出去兩步才險險勾住了椅子,沒摔得太丢人。
正在思索如何拒絕女生的梁阗被她奪去了注意力,看着付念并不雅觀的動作眉心緊皺,就差在臉上寫着“我很生氣”四個字了。
付念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透過椅背的镂空部分觀察他面前的女生。
個子嬌小,站得筆直也只到梁阗的胸前。付念想了想自己站在梁阗身邊時的位置,嗯……這女生有一米五嗎?不會是初中部跑上來的吧?
梁阗竟然好這一口?
她快速搖了搖腦袋,不能因為排骨湯喝得少就歧視人家。
付念把注意力集中在女生的臉龐上。咦,有點眼熟,好像是隔壁班的英語科代表。
女生這會兒也正掩着嘴,滿眼驚愕地看向狼狽的付念,一雙漂亮的小鹿眼裏盛滿了淚水,當真是泫然欲泣,楚楚可憐。
梁阗放下手中包裝精致的小禮盒,往付念跌倒的方向走去,緊抿的唇訴說着他現在陰郁的心情。
付念自然而然地認為這是好事被撞破的尴尬和惱怒,眨了兩下眼睛,麻溜地挨着牆邊溜走了,這點眼力價她還是有的。
臨走前聽見教室裏有類似于馬口鐵盒掉落發生的清脆砰響,不知道是兩人發生了什麽親密接觸撞掉了東西。雖然好奇,但還是礙于梁阗剛才的面色不敢回頭張望,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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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念托着腮,看着桌面上攤開的語文課本,目光呆滞,痛心疾首。
沒想到啊沒想到,虧她還因為自己的莽撞愧疚了一個周末,并做出了取消下午小點心的懲罰呢!
前天還收着隔壁課代表的愛心禮物,今天竟然就和學習委員耳鬓厮磨。付念擰眉深思,梁阗究竟是怎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變成了這一副德行的。還有啊,這喜歡誰不好,偏偏是成天針對她的薛妙妙,這不是往她心頭添堵嗎!
付念自以為嘆息聲微不可查,旁邊轉了兩次腦袋的賀馳可不這麽覺得。
媽的,剛才拍桌子現在又長籲短嘆的,吵死個人。賀少爺單臂撐在桌面上,腦袋從疊成小山的教科書中探出來,露出一雙銳利的丹鳳眼,申讨的話都到嘴邊了,結果因為付念滿面愁容的嬌俏臉蛋吞了回去。
他媽說了,男人不能跟女人較真兒,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賀馳用放肆地目光把付念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瞧這眉眼精致瓊鼻挺翹的,盤靓條順,明擺着的美人胚子。
他轉到這班裏也有一個月了,怎麽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女同學。
仔細一琢磨,賀馳發現自己這三十來天好像都在睡覺,除了報道那天自我介紹,粗粗掃了眼班級裏烏泱泱沒特色的黑框眼鏡,還真沒特別關注過哪個同學。
見色起義的賀少爺緩了語氣,指節在桌面上叩得咚咚響,“小同學,有什麽煩心事啊?這氣嘆得老大人似的。”
付念偏過頭看他,小臉擰巴着,思忖半響才想起面前的人是這學期新來的插班生,上回月考的成績拉了班級整整兩個點的平均分。不過聽說家裏有人是省裏的領導,連校長見了都得給他三分顏面。
付念注意到他臉上紅色的壓褶印子,估計是剛睡醒,臉上略帶歉疚,“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嗎?”
她只是客氣一下,在這滿室讀書聲裏都能安然入睡的人,會被她這比蚊子嗡嗡還要輕的嘆氣給吵到?
不過顯然,面前的插班生并不懂付念的良苦用心,“可不是,你這嘆氣動靜太大了,跟耳朵旁擂鼓似的。”
付念抽了抽嘴角:“……”她沒法兒接話。
賀馳見她不語,反而把視線放在蜜裏調油的梁阗和薛妙妙身上,眼珠子一轉,小聲調侃道:“怎麽着,你也喜歡那男生啊?”
付念身體一僵,而後“呵呵”笑得極其誇張,肩膀聳動不止,比海草舞起伏的弧度還得大上一截。
好半天,她才控制住自己身體的抖動,朝天翻了個白眼,“我是他爸爸。”
丢下這句話,付念趴在了桌面上,借着書堆的高度遮掩自己的臉蛋,拒絕和賀馳對話。
她下意識地把手掌按在左胸口上,感受裏面快速紊亂的心跳聲。莫名其妙,這新同桌眼神不太好啊,什麽話都往外說。
在千篇一律和尚念經似的的背書聲中,付念的心跳速率總算平緩下來,她轉了兩下筆,掐指一算,最近好像水逆到了。
先是發現了梁阗的真面目,現在還換了個巨龜毛巨麻煩的同桌。越想越覺得心裏不舒服,欺軟怕硬的付念把牙齒磨得咔咔響,惡狠狠地朝梁阗的方向看去。
正巧和薛妙妙擡起來的目光對上。
她的反應極為激烈,跟突然看到了侏羅紀恐龍似的,纖纖手指一把握在了梁阗的小臂上,勒出四道紅痕。
付念啧啧兩聲,跑偏了重點。不得不說,梁阗這小白臉,皮膚是真的好,又白又細又滑,瞧那細胳膊,比薛妙妙還得白上兩個度。
梁阗回頭的時候,付念已經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像模像樣地在草稿本上默寫單詞,似乎對換同桌這件事漠不關心。
付念用餘光瞥他的表情,梁阗垂眸,似乎想說些什麽,但很快在薛妙妙催命似的招呼下回過頭。
付念皺了皺鼻子,瞧瞧這對薛妙妙言聽計從的模樣,怎麽不在後面搖個尾巴。
晚讀結束的時候有五分鐘的休息時間,薛妙妙步履款款地走到了她面前,解釋貿然換座位的原因。
嫩蔥似的手指在襯衫的兩片尖角上打轉,本就短三寸的衣服這會兒都扯到了肚臍眼兒上。
付念覺得薛妙妙渾身上下都充斥着小人得志的氣息,加上誇張的動作,不禁以手覆面,不忍直視。她可是看過百科全書的,沒興趣了解大腸末端的排洩物。
“念念,你是不是因為換座位不太高興啊?”
付念用鼻子哼出一聲氣,沒說話。戀你個鬼哦,跟你很熟嗎?
她真的不歧視n、l不分,但是你念不準還得用疊字就很過分了。
長期處于冬眠狀态的賀馳終于在春暖花開動物□□的季節徹底蘇醒,他把置于自己和付念中間的一摞厚厚的書籍搬到了左手邊,狹長的鳳眼上揚,吊兒郎當地問:“你哪只眼看見她不高興了?有我這麽個同桌可是天大的福分。”
明嘲暗諷,畢竟他原來的同桌可是薛妙妙呢。
聞言,薛妙妙勉強說得上漂亮的臉蛋僵了僵,不明白和自已同桌一個月都沒開口說過三句話的男生怎麽突然幫付念開腔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聲音嬌嬌媚媚的,這會兒還有點驚惶的意味在,直接把氣勢逼人的賀馳和付念襯托成了惡人。
“因為念念今天來得晚了,沒來得及和她提前打招呼。換座位是肖老師的意思,今年一中要評特色學校,他就想實行個‘一對一以優帶劣’的法子拉一下平均分。”
付念支着下巴敷衍點頭,對對對,全是老肖的鍋。
“念念上次月考拿了年級第一,賀馳又是新轉來的基礎比較薄弱,希望可以幫助一下新同學。”平時見她說話斯斯文文細細弱弱的,這會兒嗓門可真不小,兩句話的功夫前後左右一圈人都已經轉過腦袋來了。
付念在衆人的注視裏挑眉,順着她的話眨眨眼,表示自己了解。心裏想得卻是另外一回事了,原來上回是自己第一呀?那梁阗就是第二了,下次月考又可以閉着眼做聽力了嗚嗚嗚感人!
她回神,揚了揚眉梢,誰聽不出薛妙妙這句話裏錯漏百出。好歹也挂着個學習委員的名頭,成績再差也跌不出年級前五十,這會兒直接把自己放在了“劣”的位置,啧啧啧,她怎麽不讓付念帶她呢?是瞧不起她呢還是看上了梁阗?
這會兒薛妙妙好話賴話都已經說盡了,付念要是再不情不願的,就顯得自己小肚雞腸了,付老大在班裏的面子還要不要?
好在她現在也還不能接受梁阗崩壞的人設,可能需要冷靜一段時間考慮兩人的開裆褲友情是否還能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