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24
Chapter 24
Chapter 24
24.1
溫昕站在醫院門口的時候,時鐘已經指向半夜一點正。
夜闌人靜,醫院門前人煙稀少,秋風寒涼。溫昕裹緊了大衣,覺得自己這個點來醫院,真是有點瘋了。
私立醫院不同于公立醫院時時繁忙,此時大堂安靜,氣氛平和,偶有醫護人員走過,不似醫院,倒似酒店,空氣中隐有鮮花的香氣。
醫院前臺的工作人員看見溫昕在大堂腳步踟蹰,主動溫聲問道:“小姐你好,需要幫忙嗎?”
溫昕躊躇一下,還是開口問道:“這個時間,是不是已經不允許探視病人了?”
工作人員點點頭,又搖頭:“特殊探視也是可以的,只是要有醫生的準許。”
溫昕牽了一下唇角,也不知心裏是失落更多,還是輕松更多。
她向工作人員點點頭,正要說一句“那我改天再來”,身側忽然有人說:“請這位小姐進來吧。”
溫昕一怔。
循聲望過去,顧女士抱着手臂,從電梯間走來。
24.2
如果說溫昕見到顧世瑜時,尚能禮貌寒暄,當溫昕看見顧女士,一時間只剩下沉默。
多年未見,顧女士看上去竟沒有什麽變化,舉手投足還是一派雍容,氣質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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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溫昕,神色不見任何波動,只笑:“溫小姐,這一邊。顧世鋆的病房在十二樓。”
溫昕默默跟在顧女士身後,走進電梯;此情此境,确實無話可說。反倒是顧女士态度自然,笑着向溫昕介紹:“這是家兄投資的私立醫院,若有什麽不妥當,溫小姐盡可以提議。”
溫昕輕輕搖頭:“醫院環境很安靜,看上去很舒适。”
顧女士牽牽唇角:“這邊。”
醫院的走廊也似酒店,寬敞安靜,顧女士輕輕推開病房的門,側身讓溫昕先進。
溫昕低聲說:“謝謝。”
沒想到再回頭,顧女士停在門口,不似要進來的樣子。
她向溫昕笑笑:“我在華平還有工作。下午聽說他昏倒住院,匆匆飛過來,現在他穩定一些,我就要搭夜班的飛機回去了。”
溫昕聽見“昏倒”二字,心下一沉,下意識地去看病床上的顧世鋆:
病人沉睡着,手背挂着點滴,看不清五官模樣,只覺蒼白清瘦。
溫昕沒有見過這樣的顧世鋆。
哪怕是他們最後大鬧的那一場,他依然是身形挺拔如松,眼神固執倔強的模樣。
溫昕微微失神:“他……怎麽了?”
顧女士微微搖頭,和顧世瑜說一樣的話:“急性胃腸炎。病因不明,可能是吃壞了東西,也可能是……別的原因。”
溫昕明白的。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握緊,指甲掐進手心。
“可有……大礙?”
“慢慢将養着,若不惡化,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顧女士這樣說,忽然叫了一聲:“溫小姐。”
溫昕一怔,顧女士說:“我很謝謝你來。”
溫昕一頓,然後微微搖頭:“生死面前無大事,應該的。”
顧女士笑笑:“你與小鋆之間的事,我不過問了;你與我之間,還有些未竟之語,改天有時間,我們再聊一聊。”
溫昕沒有說話。顧女士向她颔一颔首:“溫小姐,再會。”
溫昕沉默地望着顧女士離去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會,才走到病房角落的軟包圈椅上坐下。
病房環境很好,溫度适宜,空間寬敞。病床靠在房間的一側;另一側的角落裏整齊碼放着洗手臺與小冰箱。
顧世鋆安靜地睡在病床上,房間裏萬籁皆靜,溫昕坐在圈椅上,疲倦襲來,她也不知不覺地倚在圈椅上睡着了。
再醒來,是被顧世鋆的呓語驚醒。
顧世鋆迷迷糊糊地說:“水……”
溫昕亦在半夢半醒之間,一時間不知身在何方。
她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循着他們當年在華平的小家的記憶,走向洗手間的方向;直到發現洗手池的位置和記憶中的不同,才意識到,這不是在他們的家了。
溫昕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她的眼神清明了許多。她默默地在水池旁接了一杯水,遞給顧世鋆。
顧世鋆尚在病中,接過水,昏昏沉沉地說了一句:“Thank you,Sylvine……”
溫昕一怔,下意識地說:“你喝酒了?”
顧世鋆似是不敢回答這個問題,轉開頭去,低着頭小口小口地開始喝水。
溫昕一時間有些啼笑皆非。
Sylvine是她的外文名;而顧世鋆只有在喝醉了的時候才會一直講外文。
這件事是溫昕在大學時十分偶然才發現的。畢竟顧世鋆不愛飲酒,喝醉更是少之又少;唯一一次喝醉,是在好友李宗澤的生日。
那時李宗澤給她打電話:“顧世鋆喝醉了,弟妹,你來接他吧。”
溫昕被李宗澤的一聲“弟妹”叫懵了,還真打了個車去接顧世鋆。接上人,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點,寝室已經回不去了。
溫昕只好扶着顧世鋆去酒店。好在那時酒店查得不嚴,溫昕從顧世鋆的錢包裏翻出他的駕照,也就順利登記了。
走進酒店的房間,顧世鋆冷不丁地叫了一聲:“Sylvine。”
溫昕一愣,根本沒有意識到顧世鋆是在叫她。直到顧世鋆緊接着念道:“Roses are red,violets are blue;Love never crossed my mind,until the day I met you……”①(紅玫瑰是紅,紫羅蘭是紫;我從未想過愛,直到我遇見你。)
溫昕這才明白,他竟然是在用外文和自己說話。
她又有點好笑,又有點感動,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顧世鋆。
顧世鋆自顧自地在酒店的床上坐下,自己振振有詞:“If you don’t talk to me,then I’m doing a monologue – monologue!Do you know what a monologue is?”(如果只有我在說話,那麽我就是在表演一段獨白——獨白!你知道‘獨白’是什麽意思嗎?)
這下子溫昕實在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我知道,”她說,“Monologue就是你一個人喝多了在這裏發神經。”
“Ahh,”顧世鋆說,“You ARE talking to me now.
Then it’s not a monologue anymore – It’s a dialogue!”(啊,現在你和我說話了。那麽這就不是我的獨白了——是我們的對白。)
溫昕實在覺得太好笑,顧世鋆還在那裏一本正經地科普:“Mono,di,those are prefixes.
It goes like this:mono,di,tri,tetra,penta,hexa,hepta,octa,nona,……”(Mono和di,它們是詞語前綴。數字們的前綴是這樣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顧世鋆只數到“九”的前綴nona,“十”的前綴deca還沒有說出來,“咚”的一聲,他倒在床上,将自己數得睡着了。
而溫昕雙肩聳動,憋笑憋到內傷。
都說酒品鑒人品,溫昕實在沒想到,顧世鋆酒後竟是這樣“癡線”到有些可愛的一個人。
而顧世鋆酒醒之後,堅決不肯承認那些傻瓜行為是他做出來的。溫昕十分後悔:“當時應該給你錄下來的。可惜我太震驚了。”
她說着,笑嘻嘻地去搖晃他的手臂:“那你再喝醉一次,再說點什麽搞笑的話給我聽聽,我去錄下來不就行了?”
顧世鋆板着臉“哼”了一聲,扭開頭去。溫昕哈哈大笑起來。
只不過從那以後,顧世鋆再也沒有喝醉過了。溫昕也漸漸地将這件事忘在了腦後。
直到病房裏,顧世鋆又用英文模模糊糊地叫了一聲:“Sylvine……”
溫昕才一怔,下意識地說:“你喝酒了?”
想起對方的胃病,溫昕蹙起眉頭,不等顧世鋆自己承認,彎下身去,湊近顧世鋆的面龐,輕輕地嗅了嗅。
“果然,”溫昕眉頭蹙得更緊,“有酒氣,是喝酒了。”
這樣說着,她直起身來,有點生氣:“明明知道自己胃不好,你怎麽還這樣喝酒呢?”
而顧世鋆怔怔地望向她。
深夜的病房裏,萬籁俱寂,窗簾密密地拉緊,只有病床旁的夜燈亮着。
昏黃的燈光中,溫昕這樣有些生氣地數落,顧世鋆恍惚地看着她,一時間,竟有些時光倒流的錯覺。
“溫昕,”他喃喃地說,“是你嗎?”
24.3
溫昕在話說出口的同時就後悔了。
心裏清楚地知道,自己越界了。
而越界的原因顯而易見:
顧世鋆蒼白清瘦的樣子還是讓她心軟了。
畢竟,是曾經那樣好過,那樣愛過的人。
哪怕他們最後分手鬧得不好看,溫昕想,那其實也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的錯。
顧世鋆是一個很好的人,他對她的好亦是真心實意。即使他們最終沒能在一起,溫昕也願顧世鋆過得好。
這樣想,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是我。”溫昕低低地說,“我來看你了,顧世鋆。”
她說着,從病床邊退開半步,正欲走回軟圈椅旁邊坐下,顧世鋆卻驀地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腕。
“別走。”他急急地說。
他的動作那樣急,牽得輸液管都開始晃動;溫昕趕忙伸手穩住輸液瓶,喝道:“別亂動。”
顧世鋆似是被她鎮住,果然沒有再動,只是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卻沒有松開。
“溫昕,”他說,有些語無倫次,“別走。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我不走。”溫昕說,“你松開手,我不走。”
“真的?”
“真的。”
得到溫昕的保證,顧世鋆遲疑地松開手,溫昕索性将軟圈椅拖到病床邊,在顧世鋆身邊坐下。
“你想說什麽,”溫昕說,“你說吧,我聽着。”
她這樣說,頓一頓,語氣變得軟和,“對不起,之前和你那樣說,是氣話。你想說什麽,我聽着。”
而顧世鋆只是怔忡地望着她,幾疑身在夢中。
然而身在夢中也顧不得。
他急切地望向溫昕:“可以讓我嘗試三次嗎?”
溫昕一怔,顧世鋆再次握住她的手腕。
他在病中,手指微熱,指尖的溫度燙得溫昕的心微微一顫。
顧世鋆說:“第一次認識的時候,你主動接近我三次。”
溫昕一頓。
手指微微一蜷,她隐隐已經明白顧世鋆要說什麽。
果然,顧世鋆握着她的手腕,眼神殷切而期冀。
他說:“這一回,可不可以讓我主動挽回你三次——溫昕。”
溫昕怔怔地應了一聲,顧世鋆凝望她,低低地說:
“因為,我是真的真的,想要回到你身邊。”
注①
英文打油詩出自網絡,來源考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