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療

夜療

西流昨晚一夜沒睡,收拾完就已寅時,打了兩柱香時間坐出來,見到無疆在和沈豹過招。她今天使的兩把馬戰斧,穿梭在沈豹的那杆紅纓槍之中,耍得得心應手。

剛升起的陽光中帶了點杏紅和彤緋色,落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像抹了一層雲霞。

他的眼裏倒映着她的樣子,只見她雙手翻轉,兩臂一震,幾乎震裂了沈豹那杆紅纓槍,他被逼後退,槍尖發出不甘的低鳴。

西流忍不住嘴角上揚。

她這一記以氣為力、借力打力的招式并不是燕氏雙刀,而正是昨日沈豹用在她身上的洪鐘槍法中的一招——力拔山兮,她不但現學現用,還舉一反二,雙手同時使出,以彼之道雙倍還之彼身,連曾經最熟悉這招的沈豹都被逼得後退了幾步。

怕是過不了多久,這些将士們身上的絕招都要被她學了去。

或許她成為不了像姜朝涯一樣能夠率領千軍萬馬的女統帥,但只要她願意,她可以成為一個橫掃千軍的女前鋒,或者是千裏突襲……千裏突襲的……

他有些驚訝他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個詞——女刺客,明明是不相幹的兩個人,也許只是因為西宣的那兩場雪夜沒來由地交疊在了一起。

他很快将這個念頭抛到腦後,心情愉悅地領着無疆吃早飯去了。

西流不在的時候,無疆就和軍中将士一起吃飯,他在的時候就會帶着無疆去延武帳中開小竈。

他們到的時候延武正和姜朝涯在帳裏商談合作對敵之策,兩人站在沙盤之前推演各種行軍方案,西流站在前面看了一會兒,拿起延武帳內的一壺奶酒,對無疆說,“走,我們今天去外面吃。”

還沒到訓練的時候,軍營之中衆人起床穿衣吃飯匆匆忙忙。兩人穿行其間,無疆偶爾碰到認識的人,點頭跟他們打招呼。

西流:“認識了不少朋友。”

無疆:“認識了幾個。”

這時兩個平時跟無疆在一個隊訓練,混得比較熟的人上偷偷湊上來打聽昨晚的事。

“炊煙姑娘,聽說昨晚軍營裏來了刺客,被你抓到了,真是厲害啊,連哨兵都沒發現。”說話的人是延武副将之一趙拓旗下的騎兵,叫林三。

“防守失職,延武将軍也沒怪罪,真是奇怪,對了,你知道昨天抓的那人是誰嗎?”林三身旁的同旗阿岳問道。

西流見無疆一臉跟他們一樣一無所知的樣子,搖頭道:“後來延武将軍親自審問了,我也不清楚。”

“這樣啊,那炊煙姑娘以後如果再發現有人夜襲軍營,可以第一時間鳴笛警報,不必一人涉險。”

“嗯,我記下了。”

“那行,我們待會兒訓練場見。”

“好,待會兒見。”

林三和阿岳走後,西流笑道:“原來小白花也很會騙人。”

無疆摸了摸鼻子:“延武将軍沒讓說,我總不能違反軍規。”

“也對。”西流笑道,走了兩步,突然問道:“你在這裏會覺得無聊嗎?”

無聊?無疆還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有飯吃有地方住每天還能學習各種東西,也交了幾個不錯的朋友,她仔細想了想,搖頭,“沒覺得無聊。”

無疆雖沒覺得無聊,但西流還是提議道:“要不我們明天出去透個風,探險一下。”

無疆轉頭看他:“去哪裏?”

西流道:“南下。”

無疆跟着将士們練到日落西山,才回到帳篷開始收拾行李。她來時沒多少東西,走時也幾乎一樣,只是多了許多西流給她的書籍,層層疊疊壘在枕邊。

她拿起一本,封面寫着《三皇二經》,西流曾給了雲落姑娘一本,見她感興趣又臨摹了一本送她。可她讀到一半,書裏有個地方的字跡暈開來看不清,也許是臨摹時不小心撒了滴水,但內功心法容不得半點差錯,一招不慎極有可能走火入魔。明日就要出發南下,無疆決定今晚去問問他。

無疆和西流都是一人獨居的營帳,且離得極近只有一步之隔,但無疆從來沒有在晚上找過西流,不知道他的作息習慣,現在睡了沒有。

無疆撩開營帳一角,探頭往左邊看了看,燈亮着。

還好。

她走到他帳前,輕輕咳了一聲,見裏面沒有反應,問道:“你睡了沒?”

裏面沒有回應。

她在門口踱了幾步,轉身欲走,此時身後營帳被掀開一角,鑽出一個人來。

那人披着一件單薄的外衣,倚靠在門口,露出濕漉的鎖骨脖頸和布滿水珠的額頭,他有些驚喜,笑着說:“小白花你找我?”

聲音卻透着虛弱。

“你怎麽了?”無疆察覺出不對,這麽冷的天他為什麽出了這麽多汗,嘴唇血色盡退,跟白天神采奕奕的樣子完全不同。

“進來再說。”西流伸手拉她入帳內。

踏入帳內,無疆馬上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帳中放着一個很大的木桶,桶內盛滿熱水,水汽氤氲,水面漂浮着一些她認不出來的東西,像是草藥。

“我剛才身上插着針,封住了聲穴,沒有辦法講話,你在外面吹了那麽久的冷風,沒着涼吧。”西流一邊往裏走,一邊擔心無疆着涼讓她去烤火。

無疆此時比較擔心他的身體,施針運氣最忌諱被人打擾,會不會他這個樣子就是因為被自己擾了心神,“你下次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直接不用理我,或者提早跟我說,我不會來打擾你。”

“沒關系。”他嘴角扯出一點微笑,“跟你沒關系。”

話畢,他轉過身,都沒跟無疆提前打個招呼就一下子扯下外衣,露出挺拔修長但又略顯消瘦的後背。他将衣服扔到床上,赤着上身走進桶裏,熱水一寸寸漫過肌膚。

浸入水中的瞬間,他似乎才擺脫了某種強忍着的痛苦,表情慢慢放松,甚至露出一點羞澀來。

“抱歉,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

無疆微微一愣。他轉身脫掉外衣的瞬間,她清清楚楚看到他挺拔的背上布滿了小紅點,一直從腰部蔓延到後頸。

她幾乎可以想象,剛才他的背部插滿了銀針,他聽到她的聲音,忍着身體的巨大不适快速拔下它們,許是怕她久等就随便披了件外衣出來迎接她。她看過他給她的醫書,剛施完針不宜吹風,可剛才他在門口受了些風,回到屋內一烤,冷熱交替,剛才紮針的針口變成了緋紅色,布滿了後背,雖對身體無甚損害,但看着确是觸目驚心。

“對不起。”無疆輕聲道。

熱氣氤氲裏,他露出溫柔的笑:“真的跟小白花沒關系,這只是我每月例行的排毒針,并不會擾到什麽心神,你找我之前我就已經在收針了,門口那點風根本不礙事,泡一泡就好了。”

無疆見他說話的時候臉色逐漸恢複,聲音也漸漸有了力氣,稍微放下心來,“你做這些事都是一個人?沒有讓人幫你看着嗎?”

“以前小武會幫我看着,今日姜朝涯在他走不開,我以為沒關系,平時沒什麽人會來找我。”

無疆隔着水霧看他,他輕輕一動發尾落到了水裏,沾濕了。她看着他沾濕的發尾,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一會兒開口道:“下次延武将軍沒空的話,你可以找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裏面尋找着什麽,末了,他似嘆息般輕輕笑道:“好。”

藥湯的浸泡讓他身體舒服了許多,緊繃的肌肉終于放松下來,他往後一仰,靠在一側,修長脖頸微微上揚,水汽蒸騰中,他閉上眼睛,嘴角驟然抿緊,睫毛微微顫動,似乎在經歷着什麽,無疆遠遠望着,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此刻他很痛苦嗎?

過了一會兒西流睜開眼睛,又恢複了往日的生機勃勃,往前一靠前胸抵到壁上,兩條修長的手臂挂着水珠搭在桶邊,他朝無疆歡快地眨了眨眼,興致盎然地問道:“小白花找我什麽事?”

無疆覺得不該再打擾他休息,讓他耗費神思,搖了搖頭:“沒什麽重要的事。”

“小白花的事就是重要的事。”西流注意到她背在身後的手,“你等我換個衣服。”

“嗯。”

西流見他嗯完之後還站在面前直愣愣地看着他,好像還打算這麽一直看下去,他不由得擡起手來,挂着水珠在空中劃了個半圈。

“什麽?”無疆沒看懂他的啞語。

他笑道:“小白花,轉一下。”

“哦,哦哦。”無疆似乎是才反應過來,她立馬背過身去,她在背過身去的時候聽到背後發出一聲輕笑。然後很快的她聽到他起身帶起來的一陣水聲,以及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聲音,明明都是很熟悉很平常的聲音,可是這會兒她卻好像有點不知道該把手往哪裏放。

等她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穿好衣服來到她身邊,身上散發着淡淡的好聞的藥香。

他從她手中抽出《三皇二經》,注意到其中有個折起來的地方,翻開來發現那頁有幾個字暈染開來,“是這裏看不清麽。”他提筆走到桌後:“我改一下,你到床上坐一會兒。”

無疆來到床邊,旁邊的羊皮紙上放着沒來得及收拾的銀針,有長有短,有粗有細,數量多到令人咂舌。

“這麽多你自己怎麽往後背紮?”無疆問道。

“從小就熟悉了,不會紮錯,小心點就行。”

無疆捏起其中一根,針尖細小如麥芒,在燭光下閃着微光,她仔細觀察着,突然開口道:“要不你教我紮針吧,以後你不方便的時候,我幫你紮。”

西流提着筆的手微微一頓,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回道:“好。”

西流改完字從桌後臺走出,将書重新放到無疆手中,“若有哪裏看不明白的,盡管來問我。”

無疆接過書,看了下他修改的地方,确認沒什麽問題,把書一收,不想打擾他休息打了聲招呼準備走,走到門口又被西流叫了回來,他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個玉佩,玉佩溫潤光潔,細膩柔美,上面雕着精致而獨特的花紋,“小白花,給你的。”

無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好端端地幹嘛又送我東西?”

西流道:“送女孩子東西需要理由嗎?”不等無疆接話,他俯下身來将玉佩別到她腰間。

他俯身的瞬間,無疆又聞到那股藥香,好聞得似乎有點令人目眩。

他挂好玉佩直起身來,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無疆,忍不住伸手幫她理了下剛才被風吹亂的頭發,道,“小白花,明天見。”

無疆回到帳內,放下西流幫她改好的《三皇二經》,無意間手指碰到了挂在腰間的玉佩,她想了一會兒,最終沒有将它取下來。她從枕邊一大堆書中抽出一本叫做《十一脈灸經》的古籍來,對着燭火翻開了書,一個穴位一個穴位地辨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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