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江寂野身上的衣物只剩最後一件,最後一小件。
陸蔓的注意力全在他肌肉線條,沒往他那唯剩的最後一小件上看。
經他的一句“這件,要不要脫”提醒,視線移了過去。
很快,一抹黑色映入了她深灰色的眼眸。
他裏外穿的全是黑色。
方才脫下的上衣和長褲,也是黑色的。
她看着那抹黑色,毫不避諱地,直直地看着。
已看了約莫十秒鐘了,也還沒移開視線,并且也遲遲沒開口回應江寂野的話。
而江寂野一雙深眸,也始終定在陸蔓身上,沒移開。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也可說在觀察她,審慎地觀察她每一秒的眼神和表情。
她的表情依舊淡淡冷冷,沒有絲毫變化。可她的眼睛似乎是定住了,定在他正撚着的小褲。
可江寂野不知道她為何定住了。
是看呆,還是被驚到,在強裝鎮定。
其實都不是。
陸蔓只是不由得思考起了一個問題,有關江寂野此刻身上僅存的那抹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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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黑,十分稱身,完美貼合在他腰下地方,勾勒出了他或起或伏的曲線。
從剛開始學畫,她就知道了,黑色這種顏色,是收縮色。能讓大的事物,看起來顯小。
因着這種特性,胖些的人,為了顯瘦,會選擇穿黑色衣物。
可是,這種特性,在江寂野身上,卻并未奏效。
腰下某塊鮮明的地方,還是很鮮明,甚至都“分外”地鮮明了。
陸蔓想着這些,輕淺蹙了下眉。
她思考時,會有這個習慣動作。
江寂野敏銳捕捉到了這一蹙,自己也莫名跟着蹙了一下。
他忽然想,她是覺不悅或不适了嗎?
近而又想,自己現在是在做什麽,竟跟一個女生逗這種趣。
這行為,和那天在酒吧滿口騷話葷話,撩撥騷擾別人的長發男,在本質上,有區別嗎?
下一秒,他撚褲邊的手垂落了,低下眼睫,搖了搖頭。
他是向來不和女生逗趣的,更別提逗這種趣,感覺自己有點過分了。
是不是,獨自在山中呆得太久,表面沒覺什麽,可潛意識裏已覺孤獨寂寞了啊。
很有可能。
要不然,今天的他,怎會這樣反常。
他想糾正這反常,擡眸,看向陸蔓,剛想說聲不好意思,發現陸蔓也擡起了眸。
她眼眸落在他面龐的同時,啓開了唇,用她淡而又冷的聲線說道:“實際上,沒那個必要。”
她本就沒打算讓江寂野脫到一絲不剩,更何況她現在還想到了另一個畫法,就更沒必要了,
“可是……”她眼鋒飄然一轉,話鋒也飄然一轉,悠悠道,“如果你想脫,我也不介意。”
她是遇強則更強的。
江寂野:“……”
他剛剛還在反思自己過分了,沒想到對方面對他那番言行,毫無波瀾,還風輕雲淡地反将了他一軍。
江寂野怔住一瞬,須臾又想失笑。
這個人啊,總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啊。
江寂野唇角若有似無地勾了起來,對陸蔓道:“既然沒必要脫,我為什麽要脫。怎麽,難道你想看?”
“不好意思,并不想。比起赤果果的暴露,我這個人,更喜歡朦胧美。”說着,手向沙發伸了下,“請躺下,按照方才給你擺過的姿勢躺,我們還是開始畫畫吧。”
她已經不想鬥嘴似的,繼續和江寂野說來講去了,她想畫畫,且只想畫畫。
話畢,她立即彎身,調整畫架高度,而後轉身,去搬畫框。
江寂野則後退,坐上沙發,半躺下去,眼睛不自主向走開的陸蔓投去。
她走至牆邊,拎起剛做好的畫框,轉步,回到畫架旁,用力将畫框舉起,橫着往畫架上放。
畫框很大,估計也有些重量,江寂野感覺陸蔓拎得有些吃力,放得也有些吃力。
畫架似乎承載不了這麽大的畫框,在陸蔓放的過程中,開始搖晃歪扭。
江寂野側了下眸。
她這人,是所有事,都偏要自己做嗎。
放着他這麽個大活人,不知道主動求助也就算了。他主動幫忙,還要被嫌“多管閑事”。
他一方面不想再管,另一方面又不禁想管。
猶豫片刻,最終欠起了身,準備過去幫忙。
可身體剛起,就見陸蔓擡腳勾住了畫架的底部橫杆,輕巧一壓,踩穩了它。
畫架恢複平衡,陸蔓也把畫框放了上去。
左右挪了挪,放穩,固定好,而後放下了腿。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娴熟得很。
可見她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狀況,已練出應對竅門。
他愣了下,看着她的眼眸也深了下。
放好畫框,陸蔓又去拿顏料那些。還去拿了自己的戶外折疊椅過來。
因為畫框基本和沙發高度平行,有些矮,沒法站着畫,需要坐着。
準備好這些,屋內的晚照也差不多消弭了。
能視物,但已昏昏暗暗。
陸蔓打開了客廳燈。
客廳燈的燈光太散,能勉強供給作畫的照明,但沒法在江寂野身上照出光影層次。
要像以前在畫室那樣,用室內寫生燈才行。
她沒預料到今次遠行,會有室內寫生,自然是沒帶的。
不過沒關系,可以明天去買。
至于今天,也不能浪費掉,可以先鋪底色,打個底稿,進行一個粗略描繪。
她拿起調色板,向江寂野投去一眼。
江寂野的臉正側向她這邊,她道:“臉要對着正上方,左胳膊再往下壓一點,右腿再曲一些……好,可以了。”
調整罷江寂野的身姿,陸蔓正要調顏料,又想起件事——她想好要加的難度,還沒加上去。
她擱了調色板,走向江寂野,在他身旁站定。
江寂野擡了些頭,疑惑地看她。
她把頸上白紗披巾拿下,蓋向他腰腹位置。
蓋好,退後看了看,又返回調整位置,讓紗巾的一邊順他左側胯垂下,另一邊則稍稍搭上些他曲起的右腿。
緊接,又調了下褶皺。
調整完畢,在收回手時,陸蔓的指尖,無意之中,從他腹部肌膚刮擦而過。
她急着返回調色,沒甚留意,一瞬刮過,一瞬轉了身。
她也沒留意到,江寂野在她的指尖刮過時,霎時眸光一沉,腹肌也繃緊了剎那。
她只是快步回去畫架旁,又拿起了調色板,開始調色,繼而開始作畫。
眼前的沙發是深棕色的,造型複古典雅。
而沙發之上的江寂野,那漂亮的,肌肉鮮明的身姿,也像是古典的大理石雕塑,再加上腹間那層雲霧般的白紗,就更具古典意味了。
所以,陸蔓決定用古典油畫技法來創作這幅作品。
陸蔓本就不愛講話,畫畫過程,是更不願講話的,一直緘着口,全情專注于畫。
陸蔓不說話,江寂野也沒說話。
兩人都沉默着。
偌大的房間,只有畫筆在畫布上揮舞的沙沙聲。
一直到将近十一點鐘,陸蔓收了筆,才啓唇說了句:“今天就這樣吧,明天再繼續。”
聞言,江寂野揚身坐起,拿開身上的白紗,搭到沙發扶手,同時将腿放落于地,站立起身,走向自己的衣物,開始穿。
衣服穿好,他才沉沉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再見。”
話音未落,步子已邁出。
随着吱呀一聲,門被拉開。
門外是一場沒有星的暗夜。
陸蔓看向他挺拔壯闊的背影,淡聲問他:“明天你幾點能過來?”
他邁出門,走了兩步,步伐一頓,答道:“八點吧。晚上。”
“那就定每天晚上的八點鐘,你過來我這裏。如有特殊情況,提前告知。”陸蔓道。
“好。”江寂野答出這個字,便又邁出了步伐,走進暗夜,走回了他的破舊老屋。
陸蔓關上門,回到畫架旁。
畫架不用收,明天還得繼續畫,得把顏料收一收,再把畫筆洗幹淨。
做完這些,她洗漱換衣,終于得以休息。
人躺倒在床,動也不想動,今天從早直畫到晚,她太累了。
盯着天花板,怔忡了陣,合上眼睛,恍恍惚惚地睡了過去。
淩晨兩點多鐘,她又倏然醒轉。
欠身,撥開床頭燈,看眼時間。
不覺想嘆氣。
即便這麽累,也沒睡得更久一些。
把自己再摔回床,拉過身上薄被,蓋在頭頂,閉上眼。
但已無法再睡着,而且反把頭腦躺得有些昏沉不适。
陸蔓揉揉太陽穴,側轉,滑下了床。
又像以往那樣,出離卧室,半眯着惺忪眼睛,客廳燈也不開,僅靠從卧室門透出的微弱床燈,走到了沙發旁,斜側着坐進。
一落座,便習慣性伸手,想抓窗簾,将其拉開,看窗外的夜。
然而,抓了個空。
這才發現,窗簾是開着的。
面前漆漆黑黑的,就已是窗外的夜了。
窗簾在傍晚時分被拉開,一直沒合上。
江寂野就這麽開着窗簾,脫的衣服。他心可真大。
她心也大,因為她也忽略了,還畫了他那麽久。
幸好這山上基本沒有外人來。
不過,還是應該合上,保護江寂野的隐私,也保護她自己的隐私。
她細碎地想着,頭慢慢地歪靠在了沙發背,眼睛凝看着窗外墨一樣的黑夜,可眼角餘光,總有一團淡淡的,白色的東西。
轉眸看去,原來是那條白紗巾。
她伸手拿過紗巾,輕輕一甩,紗巾便盈盈一飄,像水霧一樣,在黑暗中流動了下。
她寫生,畫過霧、畫過水、畫過光,但還沒畫過紗。
所以這次,她想挑戰一下畫紗。
起身,撥開客廳燈,踱向畫架,看着上面剛剛起稿的畫。
腰腹間的那片紗,她只簡單勾了個輪廓,還沒具體畫。
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該直接就在大畫布上畫。
畢竟以前沒怎麽畫過紗,更沒深切研究過紗的畫法。
應該用單獨的畫布,先寫生一下眼前的紗巾,再根據畫出成果,找問題,多練習。
練好之後,再讓紗落到江寂野身上。
這樣才是更為正确的做法。
才能讓這幅人物寫生,在最終完成時,達到最好效果。
不過,現在不畫,沒有好的燈光,照不清紗的質感。
等天亮,再開始畫。
明天買來寫生燈後,像以後這樣睡不着的時刻,也可以練。
計較已定,她又關了燈,回到沙發,慵慵懶懶地倚進去。
到清晨,她拉上窗簾,稍微盹着了一會兒,醒來,走至門邊木桌,燒水。
水燒着,她去洗漱,并換上T恤和牛仔褲,開始繃畫框,繃畫紗用的畫框。
剛釘好內框,正在裁布,敲門聲響了起來,還伴有“陸小姐”的輕喚。
陸蔓起身,去開門。
林佑傑笑容滿面地走進來,笑得眼睛彎成一道月牙。
見到她,他太開心了,已經好多天沒見過她。
這段時間,她每天一早即外出。
他還沒來,她已離開。頭一天時,他很意外,也有些擔心,慌慌地打電話給陸蔓,陸蔓讓他以後,但凡她不在,就自己開門,放下水,簡單打掃一下即可離開。
那天他沒拿備用鑰匙,回去拿鑰匙。
之後的每天,也都是這樣了,自己開門,放下礦泉水,打掃,再離開。
而今天,他一來,見門外沒挂着鎖,就知道陸蔓在裏面。
她終于在了。
他簡直要喜出望外。
笑盈盈對她說道:“你這幾天都在忙什麽啊?”
“找畫。”陸蔓言簡意赅地回答。
“找到了嗎?”
“找到。”
林佑傑往桌上放水,目光一轉,看到了屋中央的畫架,上面還擺着個大幅的畫框。
“是這幅?我能看看嗎?”林佑傑問。
陸蔓颔了下首,回到正在繃的畫框邊,快速裁布,繃好了它,又轉向門邊,沖咖啡。
林佑傑盯畫看了半晌,說道:“這是什麽?是人嗎,一個躺着的人?啊!你要畫人物了?”
他忽然激動。
陸蔓則平淡回答:“是的。”
“你找的誰當模特?”
“隔壁建築工。”
“啊!隔壁建築工!”林佑傑激動完,抿了唇,看向陸蔓,嗫嚅半刻,說道,“他符合你的條件是不是,那挺好的。只可惜,我不符合。”
對陸蔓沒選自己做模特,卻選了江寂野這件事,他倒沒糾結多久,他更為糾結的是,“那個……就是……你畫他的時候,我能不能偶爾過來,小小地觀……”想不起具體詞了,猶猶豫豫道,“參、觀?一下?”
“參觀?”
“不,不是參觀這個詞。就是在旁邊觀看,學習。”
“觀摩。”
“對,觀摩。”林佑傑巴巴瞧着陸蔓,弱弱地再次問,“能不能呢?”
陸蔓答得很爽快,思索都沒思索。
就兩個字:“不能。”
林佑傑垂下頭,喃喃說:“好吧。我知道你畫畫不願讓人旁觀的,就有點不死心,還是想問一下,現在我死心了,我去打掃了。”
陸蔓看他一眼,沒說話,端起剛沖好的咖啡,走出了房門。
在門外站立片刻,走回,拿了紗巾走出,走到太陽可以照到的地方,舉起紗巾。
邊喝咖啡,邊迎着光觀察。
之後,用把紗巾罩在手臂上,透過紗巾,觀察紗巾下的皮膚質感。
她的皮膚太細膩白皙,罩在她身上,和罩在男性身上,視感不一樣吧。
她想驗證一下。
正好,一位男性從她眼前閃了過去。
林佑傑打掃完屋內,開始打掃屋外。
邊打掃,還邊看向陸蔓,不明白,她對着紗巾,反反複複,左左右右地在看什麽。
陸蔓倏然擡頭,看向他。
他因為自己在盯她看,下意識心虛,趕緊轉開了頭,還要趕緊走開。
走的時候,太心虛緊張,沒注意腳下,絆到了掃把,差點摔倒。
本能“啊”地驚叫出了聲。
這一聲“啊”,吸引了江寂野的注意。
江寂野本在專心建房,聽到聲音,轉身,目光投了過來。
他看到林佑傑踉跄了幾步,然後跳馬運動員一樣展雙臂,穩住了自己。
緊接着,他又看到了陸蔓。
陸蔓向林佑傑招了下手,林佑傑朝陸蔓走去,走到她身邊,站住。
兩人面對面說着什麽。
而後,陸蔓欠身,湊近了林佑傑……
江寂野眸光不由一沉,面色也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