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江寂野看到陸蔓把林佑傑叫到了身邊,且欠身湊向了林佑傑。

湊過去後,許久都沒有移開。

因為距離和角度的原因,看起來像是陸蔓挨進了林佑傑胸膛一般。

實際情況并非如此,兩人相隔還有段距離。

方才,林佑傑自己将腳絆了掃把,人就向前栽去,他努力把自己向後拉,身體便開始搖晃踉跄起來。

慌亂中,他一咬牙,兩手向兩邊一伸,算是誤打誤撞地,穩住了身形。

“沒倒。沒倒。”站穩後,他撫着自己的心口,安撫着自己,還轉向陸蔓,對她說,“我沒事,沒事。”

陸蔓朝他擺了下手,道:“你過來一下。”

啊?被發現了嗎?

林佑傑心裏嘀咕着,挨延着挪到陸蔓跟前,不好意思撓着後頸,說道:“剛才,我不是故意……看你。”

看你兩個字,低到像蚊子哼哼。

陸蔓沒聽清,也沒去問他,而是直奔自己的主題,說道:“把胳膊伸出來。”

“胳膊?怎麽伸,這樣伸嗎?”林佑傑曲肘,平着把小臂向陸蔓推了過去。

陸蔓揚起手裏白紗披巾,将其搭罩在林佑傑臂上,傾身,微俯了些腰,湊向紗,仔細觀看紗的狀态,以及紗下透出的林佑傑的皮膚狀态。

看了陣子,陸蔓挑過一角紗,托在自己手心,再輕一轉腕,讓紗覆在她手背和腕間。

Advertisement

凝眸,看着自己手上的紗,片刻後,又去看林佑傑臂上的,來來回回地看。

林佑傑也在低頭看,可他不明白,陸蔓為什麽那麽專心地看眼前這塊紗,還要搭在兩人手上,不停地看。

這紗是挺好看的,但也不必一直盯着看吧。

有什麽特異之處嗎?

沒有啊。

總之,他什麽都看不出來,就覺是一塊質感還不錯的紗,僅此而已。

陸蔓還在看,細細地看。

她發覺,這同一塊紗,在他們兩人手上,所呈現出的視感,确有不同。

然而這不同,并非來自膚色和膚質差異。也可說,膚色膚質差異,所帶來的視感差異是微小的。

因為這紗是白色半透明狀,被光一照,還泛有淺淡的珠光,覆在人身上,便有了一種霧化加磨皮美顏般的效果,變得朦朦胧胧的看不太出原本的膚色和膚質。

最大的不同,還是在紗的質感,以及紗籠罩在不同骨骼肌體上,所被支撐起的不同形狀、不同褶皺,還有不同的垂感狀态。

陸蔓覺得,這才是造成視感不同的最主要原因。

她還覺得,畫紗,不是只畫紗下的那層皮,實際畫的還是紗下之人的骨相。

骨相不同,肌肉的結構走向也截然不同。

所以,真正要畫的,是骨骼和肌肉撐托起的紗,還有紗下肌肉若隐若現的走勢和形态。

想好後,陸蔓直起了身,拽回紗,果斷往屋子走。

徒留林佑傑呆在原地,有些懵,有些迷茫。

不過他沒懵多久,也就拿了掃把,繼續掃地。

而隔壁江寂野,也收回了沉暗的目光,繼續砌磚建房。

陸蔓一回屋,便放下了手裏的咖啡杯,去拿了畫框和顏料調色板,放到門外圓幾上。

而後,拉過圓幾旁的一把藤椅,坐上。

此刻,這裏的光正适宜,夠亮,且尚未被太陽直直地照射。

陸蔓擺正了畫框,擺到自己正前方,調色板什麽的都放至右手邊,顏料蓋子全部擰開,依次排列好。

她的白紗巾,被搭在了她的左臂上。

左臂前段擱上圓幾,選擇了個她覺适宜的姿态和位置,固定住,作為參照。

接下來,她只用右手來挑顏料、擠顏料,調色。

調罷色,看眼左手臂上的紗,落下了畫筆。

林佑傑打掃完,看向陸蔓,見她又在畫畫了,不過多打擾,道聲再見,離開。

陸蔓嗯了聲,回應他,沒停筆,也沒擡頭。

她認認真真,一筆一筆,描畫着手上的紗。

過于認真,太陽變烈了,也沒停筆。

直到中午畫完,她才收東西,回屋避熱和休息。

沒休息多久,想起買燈的事,怕晚上沒燈用,不多耽擱,起身,駕車出發。

小城市鮮有賣寫生燈的,陸蔓直跑到省會,才買了兩盞燈,還額外買了兩個燈泡,作為備用,而後返回。

等她抵達山居,天已黑沉下來。

看眼時間,還好,差五分鐘不到八點。

燈是大號的落地燈。

她分兩次運進屋中,沙發旁擺放一個,另一個畫架旁。

剛插上電,響起了敲門。

陸蔓轉眸,朝門口處看去。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入她眼簾,她對來人說道:“你很守時。請進。”

江寂野踏進來,徑向沙發走。

陸蔓提醒他:“小心地上有線。”

江寂野看眼地面,從線上跨過。

陸蔓擰身,去關上了門,确認關好,又确認了下窗簾也都是嚴絲合縫拉上的,走向寫生燈,兩盞依次打開。

江寂野正在脫衣,被突然照來的強光照了眼,擡手擋了下。

陸蔓見狀,忙把燈頭轉開。

“不好意思,還沒調試。”她說道。

“這山村裏,買不到這燈吧。”江寂野放下手。

“嗯,在省會買的。跑了大半天,剛剛才回來。就在你過來前的幾分鐘。”

江寂野看眼陸蔓,又看眼燈,轉回了目光,繼續脫下了褲子。

衣褲跟昨天一樣,放到旁邊椅子。

返回時,拿過紗巾,躺進沙發,邊躺邊往腰間,蓋那條紗。

剛蓋上,聽見陸蔓道:“那條紗我準備以後再畫,近期不用蓋。”

他又把紗拿掉。

陸蔓伸手,接過了紗,去搭到了一旁的椅背上。

擱好,回去調燈光,先調畫架旁的燈。

這盞燈調起來簡單,只需讓光斜側着打在畫框上,再稍稍調一下亮度即可。

另一盞,要打在江寂野身上那盞,她調得很細致,亮度、色溫,以及光源的高度和角度,都一點一點地,調了又調。

像在進行某種精微的手術一樣,一絲一毫地偏差都不能有。

這期間,江寂野一言沒發,只是倚躺在沙發,下颌揚起,眼睛凝視天花板,仿若在思索着什麽,矜冷又深沉。

陸蔓結束了她精微的“手術”——調好了燈,這才走向畫架,開始畫畫。

有了好的光源,完全如虎添翼。

陸蔓越畫越興起,漸然忘卻了時間,不斷且不倦地揮筆。

而江寂野卻感到越來越倦困,他的生物鐘在提醒他,該休息。

他不知道現在具體什麽時辰,但他知道肯定不早了,問陸蔓:“幾點了?”

陸蔓又畫了會兒才停下筆,恍然夢醒般說:“你說什麽?”

“現在幾點鐘?”

陸蔓拿過手機,看見屏幕時間,自己都驚訝了下:“已經十二點一刻了?”

她還以為只過去了一兩小時。

反正,沒覺過去那麽久。

可江寂野覺得,已過去很久了,他身體已有些僵,坐起,說道:“今天是不是該結束。”

“嗯,你該休息了。”陸蔓語氣淡淡地道。

“你也該休息。”江寂野道。

陸蔓沒說話,她還不想休息。

江寂野起身,穿衣。

陸蔓回到畫架旁,拿起畫筆,又落上了畫布。

江寂野幽沉的視線籠向她:“你還要畫?”

“把這幾筆再描一下,然後,我再畫會兒紗。”陸蔓雲淡風輕道。

“再畫會兒紗?”

“對,要練習畫那塊紗巾。雖然早上已練過一遍,但還要繼續練,練到我能做到的最好程度,才能讓這幅寫生達到最完美的效果。”

“早上……”他看到陸蔓在畫畫,不過不知道她是在畫紗巾,他還看到,“那個小員工,林佑傑,他來了。”

“他每天都會來,來送水,做打掃工作。”陸蔓勾動着畫筆,漫不經心地道。

“你們挨在一起,似乎說了很長時間的話。”江寂野整了下上衣肩線,道。

陸蔓頓筆,眼睫一挑,說:“我們挨在一起?我幹嘛要和他挨一起。”

“或許我看錯。”

陸蔓眼睫垂落,淡冷道:“把或許去掉。我們沒挨在一起,我只是找他,讓他伸出胳膊,借他胳膊搭了一下紗巾,想看一下紗在不同人身上的視覺效果。”

江寂野:“……”

原來是這樣。

“不過……”陸蔓又挑起了眼,“你怎麽會知道,你一直在看我們?”

“他驚叫了一聲,我聽見,轉過,看發生了什麽,看到。”江寂野沉緩道。

“哦,那聲叫,是因為他差點摔倒。具體發生什麽,我也沒看清楚,好像地上有什麽絆了他。”

陸蔓說着,最後在畫布上勾了一筆,停住,審看,放下了筆,轉去拿那個畫紗的小畫框。

拿到燈下,對江寂野道,“你回去吧,除非你還想讓我再畫一會兒你。”

“不了。我很困。”江寂野轉身,往門口走。

到門邊,拉開,正要邁出,忽定住,轉臉看陸蔓,說道,“對了,我好像還沒告訴過你我的名字,我叫……”

“江寂野。江河的‘江’,寂靜的‘寂’,山野的‘野’,我知道。”

“林佑傑告訴你的?他問過我名字,我告訴了他。”

“嗯。”陸蔓颔了下首。

江寂野隐隐牽了下唇角:“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卻不知道你的,會不會不太公平。”

“我叫陸蔓。”陸蔓告訴他。

江寂野沉吟:“陸、màn。漫漫長路的‘漫’嗎?”

“不,蔓是蔓草的‘蔓’。陸是陸地的‘陸’。”

“陸地,蔓草……蔓……是不是草字頭下方,一個曼妙的‘曼’。它還有個音,讀wàn,藤蔓。”

“對。”

“好,我記住你名字了。再見,陸蔓。”

“再見。”

江寂野轉回眼眸,将未邁的步子邁出,還順便帶上了門。

夜色沉得連風兒都息止,鳥兒都沉睡了。

寂寂靜靜的,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江寂野邁着緩穩的步伐,向老屋走去。他雖然倦了,但腰背還是挺拔的。

經過桂花樹時,他側轉眼眸,看了眼桂花樹,又回眸,看向剛走出的山居。

看向從掩垂的窗簾中透出的微弱燈光。

“陸……蔓。”他低低地,悠緩地,又沉吟了遍這兩個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