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陸蔓躺在沙發,蜷着身,那種纖弱的甚至透出絲無助的身姿,讓江寂野的心沒來由地沉了下。
她是平時就這樣睡嗎?還是身體不舒服,才這樣蜷着啊。
而且,她為什麽動也不動。
從他看她以來,她眼皮都沒動一下。
她到底是睡着,還是暈倒?
江寂野拿不準,審慎地凝眸,看着她。
看不出個所以然,幹脆出聲喚她:“陸蔓,陸蔓。”
喚的過程中,始終盯着那位在沙發上蜷躺着的人。
可是,那人毫無反應,甚至眼皮也沒動一下。
江寂野稍俯低了些身,再次喚她:“陸蔓。”
一聲不夠,連喊了幾聲,她仍是沒半點反應。
這讓江寂野的心愈加一沉,不免擔心她真的暈過去了。
他幹脆不再只用聲音喚,伸出手,拍了下她的肩。
不敢用力,一觸即離,像真怕碰碎了她似的。
拍過後,再喚她:“陸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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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沒絲毫動靜。
他眉心鎖成了川字,屈單膝蹲下,又拍了下她的肩:“陸蔓。”
這次,陸蔓還是沒動。
不過,江寂野聽到了陸蔓穩定均勻的呼吸聲。
他忽然就松了口氣。
沒事,她在睡覺,只是睡得很沉很熟,不是暈倒。
江寂野站起了身,轉眸看了眼旁側一大一小的兩個畫架。
畫架上都有畫框。
大畫框上是他,小畫框上是紗巾。
很顯然,在畫他以外的時間,她都在鑽研紗巾的畫法,沒日沒夜地鑽研。
視線在紗巾上一落,又轉回,轉到陸蔓身上。
這個人也太拼,以這種拼法,遲早暈過去。
江寂野蹙眉,看着陸蔓,看了陣,恍覺,這樣看着別人似乎不太好。
而且,別人在睡覺,他就這麽呆在別人房裏,也似乎不太好。
他轉身,走出了屋門,站在門外。
等待。
等她睡醒,或許也等她不睡醒。
或者……今天就讓她睡下去吧。
他擰身重又踏進山居,想找張紙,給她留個言。沒找到,只看到一個素描本,裏面夾了支鉛筆。
翻開,上面有畫,幹脆反過來,在尾頁第一張寫了一行字:今天我有事——江寂野。
封皮打開,字顯露在外,放到旁邊木桌上,還拿過咖啡豆來,壓在本子的一角,以提醒陸蔓。
而後,走出了山居,并為陸蔓關上了門,走下山去。
照原來計劃,下山吃飯。
當他在山下吃着晚飯時,山上的陸蔓在快速眼動。
她想睜開眼,可不知為何,就是睜不開。
感覺自己沉進了一個黑洞,抑或是不見底的深淵。
什麽都看不到,只是在不斷下沉,不斷下沉。
沉了許久,又撲通一聲,摔落進了幽碧的一窪水,又像是一片海。
霎時,水從四面八方湧來,淹溺了她,直往她口鼻裏灌。
她屏住呼吸,阻止水的灌入,可她屏不了太久,身體裏的氧氣耗完了,緊接是一種強烈的窒息感,緊緊包裹,纏繞着她,把她往水的更深處拽。
她努力掙紮,努力向上浮游,游到一處光,猛地一沖,鑽出了水面,同時猛力地暢快地深吸了一口氣。
要把周身所有氧氣,全部吸納進身體一般。
而也在這時,她人也猛吸了一口氣,倏然睜開了眼眸。
朦胧看視左右,待看清,知道了,自己沒在水中。
是夢,又是個不斷往下墜落的夢……
江寂野簡單吃了個面,吃畢,走出,有些不知該去哪裏。
不能回去,以防陸蔓來找自己,還要畫。
至少十一二點再回去。
然而,這山中村落,可供打發時間的地方不多,江寂野思量片刻,又去了那家名為“時光”的清吧,又坐在吧臺最角落的昏暗位置,點了杯紮啤喝。
他總坐這個位置,這裏少人注意,可以清靜些。
而剛剛醒轉的陸蔓,想到還要畫畫,緩慢從沙發起了身,去撥開旁側的燈,等待江寂野過來。
等了若幹分鐘,不見人來,看時間,發現已八點半。
他向來守時,今天是怎麽一回事。
陸蔓拉開窗簾,視線投向隔壁。
隔壁沉黑一片,屋燈沒有開着,也沒有人蹤。
奇怪。
陸蔓在窗邊站立半時,轉身,手伸向桌面,想拿瓶水喝。
水拿到手中,她注意到,咖啡豆被移了位置,移到了桌邊。
咖啡豆下方是她的素描本,本上寫有一行字。
陸蔓拿起本子,看過後明白了,江寂野已來過。
他今天有事,估計過來想跟她說,但見她睡着,留了個言,走了。
沒有江寂野,陸蔓就不畫了嗎?
當然不會。
她又開始畫紗。
江寂野意識到這點,是在他走回山上之時。
他看到山居的窗簾被拉開,窗內是熟悉的光。
這光,直到他看了會兒書,要睡覺了,都沒有熄滅。
窗簾也還是開啓的狀态。
甚而到翌日清晨,也還是同樣,保持着原先拉開的樣子,內裏依舊有燈亮着。
過了陣,有人走到了窗邊,将窗簾拉上。
自然是陸蔓。
江寂野以為陸蔓終于要睡了,然而,燈還是亮着,被窗簾掩住,熹微,但能看出。
江寂野覺得昨天自己根本白費了一番力,還在酒吧硬生生消磨到十二點。
以往他頂多呆一小時,喝一兩瓶紮啤,即會離開。
這次呆那麽久,于他,是硬撐着熬過的。
期間,吧員還跑過來,興沖沖問他:“你知不知道,那天跟你一同離開的那個女生,就那個長得特漂亮的女生,她住哪裏啊,她還在不在村裏?我想找她。”
他冷眸觑向吧員一眼,答道:“不知道。”
當時為什麽想都沒想,就答了不知道呢,連江寂野自己也覺奇怪。再想改口,已覺沒必要了,反而更奇怪。
他收了思緒,也收了眼眸,不再看隔壁,繼續做自己的事。
一如往常,日落收工,洗澡換衣,下山吃了個飯,返回,回老屋坐了會兒。
桌上時鐘的指針到七點五十八分時,他起身,走向了山居。
這次只敲了一聲門,就有人應了。
淡淡的一個字:“進。”
江寂野推門,走進去,卻沒看到陸蔓,轉向沙發,也沒有她的身影。
再轉過來,才看到了客廳盡頭處的陸蔓。
她盤坐在地上,低垂着頭,在盯着地上繞她一圈的幾幅畫看。
神色不好,平時是淡冷,此刻是帶陰郁的冷。
明顯的低氣壓。
不滿意。這張、這張、這張……陸蔓一張張把畫撥開,都不滿意。
只有初畫的那張還覺過得去,其他統統不好。
不僅不好,反而有越畫越差的趨勢。
為什麽會這樣,越畫越抓不住要領了。
她秀眉緊緊蹙成一團,心情郁悒到了極點。
可江寂野已經來了,她總不能讓人家一直等着自己。
手撐地面,站起了身,去開沙發旁的燈。
“你昨天沒來,我等了會兒,才看到你的字條。”陸蔓道,“其實你可以直接叫醒我,告訴我,那樣更快捷。不然,我要是一直沒看到字條,不是要在那裏空等。”
她沒問江寂野的有事,是有什麽事了。
不管什麽事,都是別人的私事,與她無關,她無意去打探。
“我試着叫過,沒叫醒。”江寂野扯去上衣,說道。
“哦,這樣,是我睡得太沉,不好意思。”說着,陸蔓走向畫架,調畫架旁的燈,落座。
江寂野脫去褲子,仰躺進沙發。
陸蔓看眼他的身姿,确定沒問題,拿起調色板和畫筆,開始畫。
畫得悠悠緩緩,視線也悠悠緩緩,不時落向一旁的江寂野,再轉回畫框。
悠緩中透出慵懶的疲倦。
其實陸蔓不只疲倦,還有些躁煩。
因那些畫不好的紗,所帶來的躁煩,仍在心頭萦繞,且顯露在眉梢。
江寂野斜側過眼眸,幽邃地望向陸蔓,默然片刻,啓了唇:“你覺得你的狀态真的沒問題嗎?”
“……”陸蔓人一頓,筆鋒也一頓,眼鋒掀起,飄向江寂野,“你怎麽每次來都要說我狀态。我狀态怎麽了?”
“你太貫注于畫畫這件事,甚至都有點瘋魔了,沒日沒夜地全在畫。”江寂野蹙眉,說道,“我覺得你不該只是畫畫,畫畫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可是,畫畫對她來說,就是全部。
她的眉也蹙了起來,反問江寂野:“什麽叫你覺得?什麽叫不該?如果我告訴你,我覺得你不該建那房子,你會放棄建造嗎?”
語調比平時要更冷幾分,帶有鮮明不愉。
陸蔓不愛管別人的事,當然也不願讓別人管她的事,尤其是指手畫腳般地,告訴她該或不該畫畫,更尤其是在她如此煩亂心躁的時刻。
江寂野:“……”
跟昨天見到的,她纖柔脆弱的睡顏不同,她又全然恢複了鋒芒和銳利。
“沒說你不該畫畫,只是說,你不該整個人完全鑽進去,沒日沒夜地畫。”
“沒日沒夜地畫又如何了?我妨礙到你?又或我發出什麽聲音,打擾到你了?”陸蔓道。
“都沒有。”江寂野沉沉道,“我單純覺得你這樣太累,好心提醒。”
“建房就不累?”陸蔓再次反問江寂野。
江寂野愣了下,道:“累。”
“那不得了。”陸蔓挑起眼尾,“誰不累,都累。想做點事,想把事情做好,都累。”
“但我有好好休息。”江寂野道。
“我也休息了。”陸蔓說。
“或許,你休息的還不夠。”
“你不是我,你怎麽知道不夠。”反正她是睡不了太長時間,即會醒來的。她也想睡着,睡得久一點,睡到天昏地暗,可是,做不到。
她冷着聲線,悠悠對江寂野道,“你只是我請來的模特,你做好自己的事即可。至于我的事,與你無關。”
江寂野:“……”
遲滞一秒,他冷冽道,“嗯,與我無關。請繼續畫,我只是你請的模特。”
陸蔓将視線轉回畫上,不再說話,接續放下頓筆的位置,繼續描畫。
畫了許久,才找到狀态,終于得以沉浸于畫中。
可才沉浸沒多久,江寂野打斷了她,說道:“是不是十二點了。”
陸蔓看時間:“十二點剛多出幾分。”
“那好,我該走了。我每天,只能讓你畫四小時,你不休息,我還要休息。”說畢,矜傲俊逸地穿上衣服,道了聲再見,離開。
留陸蔓在原地:“……”
翌日,江寂野過來時,幹脆帶了只表,放在窗棂上,偶或瞥一眼,一到十二點,便跟下班似的,立刻穿衣離開。
如此過了兩日,陸蔓除了按時按點,規律地畫江寂野,其它時間,則還是畫紗。
她畫紗的技藝,也有所增長。
這天清晨,她看着新完成的畫,總算露出了些許笑意。
也正這時,敲門聲響起,林佑傑來給她送水了。
昨天傍晚,陸蔓發現水只剩三瓶,打電話給林佑傑,讓他翌日送水。
兩提水,林佑傑自是沒法再步行走上來。
開着踏板小摩托運來的。
水全搬到山居門口,敲門。
陸蔓放下畫,去開門。
“早上好呀。”林佑傑高昂喜悅地跟陸蔓打着招呼,把水搬進去,放到桌下。
緊接,又乖乖去拿掃把,兢兢業業地開啓了他的打掃工作。
陸蔓則走出屋外,站在山緣處,久違地沐浴着陽光,展了展腰。
林佑傑在準備往垃圾桶裏倒垃圾時,看到桶上被放了一疊畫。
畫比垃圾桶的口沿要大,沒在桶裏,就平放在桶沿上方。
是不小心放在上面的嗎?
他疑惑地探向門外,問陸蔓:“怎麽有一疊畫在垃圾桶上?要不要我幫你放好,放哪裏?”
“那些是畫得不好的習作。不要了,你幫我扔掉。”
“習作?畫得不好?”林佑傑一張張翻開,一張張地看。
雖然因為就這麽疊在一起,畫上有些地方的顏料,被弄花了點,但根本不影響整體,依然能看出很好,特別好。
他能畫出一半水平,都要偷着樂。
“這哪裏不好了。”林佑傑喃喃道,“扔掉多可惜啊。”
他放了掃把簸箕,捧着畫,邁出門,走到陸蔓身邊,說道,“這畫很好的,幹嘛要扔掉啊。你的畫那麽值錢,扔掉不如賣掉。”
“這種習作,我不會賣的。幫我扔掉。”陸蔓冷然斷然地道。
“啊?”林佑傑低頭看畫,這麽好看的畫,他不舍得扔,光想到往垃圾桶放,就覺難受,“要不,你給我吧。我想要。”
“你要拿去賣?”陸蔓眼睛挑向他。
“不不不,我不賣,我存着。”林佑傑轉向陸蔓,露出純澈的笑。
笑容未落,他看到了正從桂花樹那邊走來的江寂野。
江寂野今天醒來,洗了所有衣服(沒有洗衣機,手洗的),又整理清掃了一番房間。
做完這些,拎上兩個袋子——一個裝書,一個裝水和面包——走出房間。
一出門,看到了陸蔓和林佑傑,腳步頓了下,繼續走。
林佑傑秉承他一貫的見面就是熟人的态度,親和地揚手跟江寂野打招呼:“嗨,你好。今天不蓋房子嗎?要出去?”
“對,出去,今天我休息。”江寂野走到山徑入口,駐步,用他低沉冷冽的聲線說道。
“啊,休息呀。蓋房很耗體力,很辛苦,是該好好休息。”林佑傑應和江寂野的話。
江寂野看着前方連綿起伏的山,似不經意地說道:“嗯,好好工作,也要好好休息。只工作不休息,再聰明的人也會變傻。”
陸蔓:“……”
林佑傑笑着揚聲道:“啊啊啊,我知道這句話,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只工作不玩耍,聰明傑克也變傻 。”終于碰到個他确信知道的名言了,他趕忙轉向陸蔓,問她,也想小顯擺一下,道,“陸小姐,你知不知道這句話,是一句英國諺語。”
陸蔓再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