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某些人不會知道的。”江寂野沉冷說着,視線移轉過來,在陸蔓身上輕輕一落,不足一秒,旋即移開。
“某些人……你指陸小姐?陸小姐還沒答,你怎麽知道她不知道呢。”林佑傑懵懵地道。
“我沒有特指誰。”江寂野道。
他将視線投向前面山峰之間的某處,那是他的目的地,也是他慣常的休息地,“我該走了,你們繼續聊,再見。”
話音未落,人已邁出步伐,踏進了下山小徑。
“再見。”林佑傑向江寂野的背影擺了下手,轉向陸蔓,又問起她剛才的問題,“你知道嗎?那句話?”
“聰明傑克也變傻那句?”陸蔓冷聲應,“知道。”
應這句話時,她也向江寂野投去了一眼,短暫的一眼,便又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她還沒“變傻”,能聽出江寂野方才的那番帶機鋒的話,是說給她聽的。
兩人不是第一次針鋒相對,陸蔓并不意外。
“哈哈,這句話還在電影《閃靈》裏出現過,《閃靈》你看過沒,是一部經典恐怖片。許多影片都致敬過《閃靈》,尤其前些年特別火的《頭號玩家》,它也致敬了《閃靈》。”林佑傑話匣子打開,有點收不住的跡象,“《頭號玩家》這部電影我可喜歡了,當年看了好多好多遍。不止這部,那年還上映了好多我喜歡的片子,像《死侍2》、《侏羅紀世界2》,還有《複仇者聯盟3》,嗯……還有……”
他開始回憶起來。
陸蔓打斷了他的回憶:“嗯,知道你看的影視劇多了,不用還有下去。”
再還有下去,估計幾天幾夜都絮煩不完。
陸蔓定定看向前方的山景,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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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多少天,沒像現在這樣,看着眼前這片的山景了。
恍然之間,竟有種隔世之感。
林佑傑也安靜下來,只是這安靜沒持續多久,他又有話想問陸蔓了。
笑笑,開口說道:“那個,我記得,你選模特的條件是,必須要能觸動你,讓你産生落筆欲望。其實……我有點想知道,江寂野是哪裏觸動你的,讓你選擇了他。”
陸蔓直抒胸臆,答得簡單直白:“他的身材像雕塑。”
林佑傑一愣,脫口道:“原來你喜歡身材好的呀。”出口覺得不對,忙改了,“你喜歡畫身材好的。”說罷小聲咕哝,“早知道我也練練身材了,那樣,說不定,你就會選我做模特了。”
他倒不是遺憾陸蔓沒選他,主要還是遺憾不能近距離看陸蔓作畫過程,順便學些東西。
上次提出想在旁觀摩,還被斷然拒絕,讓他更加覺得遺憾了,可也沒辦法,不過……也可能有辦法。
他心頭忽地萌生出些希望,弱弱地問陸蔓,“如果,我也能把身材練好的話,你會選我當模特嗎?”
陸蔓淡聲告訴他:“并不是身材好不好的問題。身材不好的老人,我也會畫。”頓一下,道,“問題在于美。”
“美?”林佑傑如墜雲霧。
……老人,美?江寂野,美?
他想不出老人有哪裏美,他十九年的人生中,也見過不少老人,沒覺得美,就只覺有皺紋了,人變老了,僅此。
他也想不出江寂野有哪裏美。
他覺江寂野是挺帥,也可說英俊,而且江寂野很高大,又很健壯,身上滿滿洋溢着雄性荷爾蒙,就特別有……那個詞怎麽說來着,哦,對,男子氣概。
這讓他很羨慕。他自己就太瘦了,有肌肉,但不夠壯,精瘦颀長,長相還秀氣,有時會被人說像女孩子。
像女孩子,也不是說不好,是誇他漂亮的意思。但他不希望自己永遠是個漂亮男生,他想成為一個男人,超級超級Man的男人,像江寂野那樣堅毅雄健的男人。
但不要像他那樣高冷了。他可不想遠離人群,生人勿近,總是一個人呆着。
他可受不了那種孤獨寂寞。
想到此,林佑傑又問陸蔓:“你畫江寂野好幾天了吧,而且你們也做了一個多月的鄰居。你們變熟悉了沒有?”
記得陸蔓剛來時,他怕陸蔓一個人在山上,孤孤單單沒人照應,還想讓她和江寂野認識一下,慢慢變熟悉,好有個照應呢。
“你覺得呢?”陸蔓清冷慵倦地反問林佑傑。
林佑傑:“……我感覺沒有。剛才,江寂野經過的時候,你們互相都不說話,連個招呼也沒打,一點不像變熟的樣子。”
深深看了旁邊的陸蔓一眼,接着道,“其實你們挺像的,都是高冷難接近的性格。這樣性格的兩人,很難變親近熟悉吧。”
要是容易接近,他早分別和他們熟悉了,畢竟他早先試圖和江寂野攀談過幾次,失敗告終。
現在,也時不時找陸蔓攀談,也是兩個字:失敗。
“估計不僅難相近,說不定還會互相排斥。不是說嘛,相似的人最易相斥。”林佑傑又道。
“相斥就相斥,有什麽所謂呢。”陸蔓眼睛盛着前方山景,悠緩說道。
一副雲淡風輕,毫不在意的模樣。
她是真不在意。
她只需要畫江寂野,而江寂野也同意讓她畫,這就足夠。至于他是不是對她有意見,是不是讨厭她,與她相斥,一點也不重要。
對人和人之間的關系這類事,她本就很淡薄。
“有什麽所謂?”林佑傑滿心疑惑,“那如果你們相斥,互相誰都不願搭理誰,那你們呆在同一個空間,因為你要畫他嘛,一呆可能要呆個幾小時吧。這幾小時,你們不聊天,誰都不說話,不會覺得尴尬嗎?”
他會覺得尴尬,所以跟別人呆在一起時,他沒話,也總想找出些話來說。
陸蔓答得果斷簡單,就三個字:“不尴尬。”
“……好神奇。我怎麽就做不到呢。如果是我,我不僅尴尬,還會很緊張,會緊張到腳指頭扣地。”
他已經在扣了,因為他說完話,就看向陸蔓。可陸蔓沒看他,也沒張口,淡淡冷冷,慵慵倦倦的,顯然沒了和他繼續聊下去的打算。
他領會了她的意思,收起話,不再說,挪步走開,去重拿起被擱下的掃把簸箕,打掃起來。
掃完,一只手拎着個大垃圾袋,另一只手拎着一疊畫。
這疊畫,陸蔓還沒答應要不要給他。
不能直接問都不問就據為己有,那樣不太好。
于是,他又問道:“這畫,我可以收着嗎?”
“反正是要扔的,無所謂,你想要,随你。”陸蔓沒轉身,仍是面朝前方,說道。
“謝謝,我會好好收藏的。”林佑傑笑了,笑得純粹。
滿帶笑意的聲音,跟陸蔓說了聲“拜拜”。
随後,他開上小摩托,哼着小曲離開了。
林佑傑遠了,他哼唱的曲音也遠了。
幾縷放射狀的晨光,照耀在對面的山峰上。
對面的這一仞山峰,是她凝看多時,也是她畫過多時,多次的。
可她卻還沒實際地踏足過,不知道在那上面,又會是何樣風景呢?
那麽……他呢?他去那仞山峰上看過嗎?
陸蔓不知道,但她的心忽然抽緊了下。
她也忽然轉身,回了屋,直奔卧室,拿出行李箱,從中拿出了那幅被硫酸紙包卷起來的畫。
坐在床沿,小心地把畫展開。
畫一點點展開來,熟悉的景致,也在她眼前一點點展開。
這幅畫上畫的,也正是山居前方的這一片山景。
不過,不是她畫的,是另一個人畫的,一個她思念已久,卻再也見不到的人畫的。
她指尖拂過畫。
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拂過,拂過那因長久的歲月侵蝕,而泛了黃的,開裂出無數細小痕跡的山、山谷、房屋、樹木還有隐約的溪流。
最後停住,停在那一仞浮蕩着白雲的錐狀山峰。
這座山峰,也正是山居對面的那一仞山峰。
去那山峰上看一看吧,他或許去過的。一個聲音對她道。
她凝滞了不知多久,終于動了,小心将畫卷起,包裹,放回了行李箱中。
輕輕合上,放回原位。
緊接,走出了卧室,到屋門邊,把桌邊還剩下的半瓶水喝掉,又拿了一瓶水,走出了門。
走下山,向對面那座山走去。
這裏的山雖多,但都是秀美型的,高度不甚高。
陸蔓在山腳兜轉一番,找到了一條山徑,走上去,三十多分鐘便到達了峰頂。
她垂眸看了看腳下,她已站在了她所描畫的主山峰上。
擡眸看天。
此刻,沒有雲飄浮在這座山峰之上,只有藍藍的一片天,和奪目閃耀着的太陽。
她又移眸,去看遠方連綿的山。
這裏的高度,比山居所處位置要高,視野自然更開闊,能看到更加廣遠的山巒,錯落層疊,連亘延綿。
陸蔓直往遠處望,想看到盡頭,可似乎望不到盡頭。
她定定看了會兒,又下意識擰轉過身,去看山居。
眸光先落到了粉牆黛瓦的房屋,繼而移向屋前的空地。
她盯着那片空地看,不久前,她還站在彼端,看着此端的山。
現在,她即站在此端山上,看着彼端了。
心情有些奇怪,也有些奇妙。
她不覺出了神,思緒飄遠,又飄回。
恍惚間的一個眨眸,她看到山居前的空地上有個人影,
那人手執畫筆,站在一副畫架之後,正對着她此刻所站立的山峰,在揮筆描畫。
陸蔓周身一顫,趕忙定睛,可下一秒,人影和畫架都不見了,山居前空空如也。
空空的,寂寂的。
陸蔓心中也覺一片空寂。
只是幻影。
當然只是幻影啊,怎麽可能是真的。
不可能是真的。
可這一剎的幻影,讓她眼中染上了絲絲縷縷的悵惘,像絲絲縷縷的煙塵,灰灰的,暗暗的。
那雙變暗的眸子,依舊凝着山居的那片空地,呆呆地看,出神地看。
看着看着,眼睛似乎模糊了,眩花了。
藍天之下的山,驟然變成了波光粼粼的海。
海幽藍深邃,像在召喚。
她站在山巅,縱身一躍,躍進了海中。
海水猛灌過來,将她淹沒。
她往下沉,往下沉。
天空浮在海波之上,被海波沖蕩得支離破碎。
她伸出手,想抓一縷掉進海中的陽光。
抓了個空。
心髒也空了一下,意識倏然回歸,眼前的山還是山,山沒有變成海。
陸蔓蹙起了眉,蹙得很深,很深。
她又在那山峰上站了許久,想再看到幻象。
任何幻象都可以。
不管是執畫筆的人,還是海,都可以。
可是,幻象沒再出現,她終于從太陽的猛烈照耀下移離步子,往山下走去。
或許她真的是被曬暈了,走下的路,并不是她來時的路。
走到山下,發現明明該距離不遠的水泥鋪裝路,并不在那裏。
只有條土路,過了土路,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蔥郁清幽的美麗森林。
鳥兒在高聳的林葉間叽叽喳喳的啼鳴。
這啼鳴中,依稀伴有潺潺的流水聲。
陸蔓記得,林佑傑說過,山林裏有瀑布。
是這片山林嗎?
索性現在并不想回去,她決定去看看那瀑布。
若景致好的話,說不定又有新畫可畫。
她循着流水聲走,走出幾步,便找石塊或樹枝,壘個标記,以防找不到回去的路。
邊做标記,邊走,同時邊觀看周圍景致,不知不覺,走到了一條溪流近旁。
溪水疾快地奔流着。
陸蔓順着流水方向,停停走走,走出好一陣,才忽想到,如果想找瀑布的話,是不是該逆着水流走。
算了,已經走了這麽遠,還繼續沿這個方向走吧。
随便走走,閑看一番,累了就回去。
陸蔓正這麽想時,忽注意到,前方溪畔的草地上,仰躺着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