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江寂野走後,陸蔓也沒将門關上。

她又開始畫被紗巾籠罩的瓷花瓶了。

畫的過程中,也還不時将視線投向門外。

門外是一個昏溟幽暗的世界,靜寂無聲,沒有風,更不見雨。

陸蔓畫到夜半,倦乏了,睡去了,也不見有雨落下。

睡大概三小時,醒了過來。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拉開窗簾,往外看。

外面的世界,已是亮了。

看地面,地面上的土幹燥到,能揚起塵。

這說明,在她睡着時,雨也未來。

亦說明,天氣預報這東西,有時也并不很準。

接下來兩天,預報上都會在某個時辰顯示有小水滴。

但最後,皆一滴沒降下。

陸蔓便不再分心神,去看預報了,也暫且擱了等雨的念頭,專心畫自己的畫。

這天,她專心一志,畫瓷瓶,從晚間直畫到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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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後撤,凝看了陣新完成的畫,随後,拎起畫,走向客廳盡頭。

屈膝蹲下,把手上這幅放上地面,和這些天畫的所有瓷瓶放一起,作對比。

依次看過後,能看出,新完成的這幅又進步了些。

進步得還不少,她似乎已領會大致的畫法和要點了。

滿意地颔了下首,起身,拖着步子,走至沙發旁,躺了下去。

雖躺倒,但思緒裏仍想着畫,具體哪裏進步了,哪裏還有不足,還能更進步。

這樣不斷想着,不知過了多久,眼皮漸然合閉,人也漸然進入了夢鄉。

到中午,醒轉過來。

一如往常,睡不了太久。

她揚起身,倚着沙發背,醒了醒神,立起,去洗漱。

之後,吃了份速食拌面,做了杯咖啡。

喝着咖啡,她走向折疊椅,坐下,轉向折疊桌的瓷瓶。

下午還畫它嗎?有些不想畫。

一直畫同樣的東西,她也是會厭怠的。

應該畫些別的,作為調節。

畫什麽呢?似乎沒什麽可畫的。

陸蔓離開了折疊椅,向門口走,又續了些咖啡,手伸向門,要打開門,出去透透氣。

邊透氣邊思量畫什麽。

可門還未打開,她忽想到要畫什麽了。

前些天看過的瀑布水潭,打算好了要畫的,結果一忙,給忘記。

今天正好有興致,也有時間,可以去畫。

咖啡喝盡,她擱了杯子,去繃畫框。

特意繃了兩個。

往往去這種僻遠的,車不能直開到近旁的寫生地時,她都會帶兩個等大的畫框,還要帶上畫框分離夾,以便在返程時,将畫好的畫,更完善地保護起來,避免在那麽長的步行路程中,剮蹭破壞了畫上未幹的新顏料。

畫框塞進畫板袋主袋,分離夾放進側袋,其他

需用之物,也紛紛裝入側副袋,還裝上兩瓶水和一袋果幹。

然後,把一直展放在那裏的便攜畫箱收疊起來。

它有抽屜,也能收納些物品,放了些顏料畫筆進去。

檢查一下,看有沒有遺漏。

似乎沒有。

一手拎起畫板袋,一手拎起畫箱,将它們拎上了車。

關上後備箱門,想起,有遺漏。

她的手機沒拿,得拿上,看時間,她還要在八點前趕回來,畫江寂野。

回去拿手機,點開看了眼,發現快沒電。這手機多久沒充電,她也記不太得,盡忙于畫畫了。

走出山居,鎖上門扉,上車,先插上電源線,給手機沖着電,然後系好安全帶,發動了車子。

醇黑色的牧馬人,在曲曲彎彎的山路上行駛着。

沿後山的路駛到山腳,再兜轉一圈,兜到山前。

接着再往前行駛,便是那天和江寂野共同走過的舊路了。

那天,她刻意地記了路,還沒給忘掉。

開車比步行快得多,駛了會子,即到達了那天走出山林的地方。

那裏有棵斜着生長的杉樹,很是好認。

旁邊也有塊空地,可以停車。

陸蔓把車駛下主路,穩穩停在那片空地,下車,拿上東西,進了山林。

負重前行,走得有些慢。

不過走得很順,沒記錯路,也沒走錯路,暢通無礙地到達了瀑布水潭邊。

今天似乎都很順,連光也很順。

不久前,她剛出山居時,天是晴朗的。可駕車行至半路,天忽然就轉陰了。而這時,又重歸晴朗。

陽光掠過山峰,灑向瀑布,灑向了水潭。

讓水潭和瀑布活了過來,像那天一樣,泛起了粼粼的光。

陸蔓放下畫板袋和畫箱,前後各處走了走,以不同位置和角度審看水潭。

最後,擇定了塊地方,位置好,水珠也飛濺不到。

她拎過畫箱,支撐起,放上地面,調整角度。

再拿過畫板袋,打開,從中拿出一個畫框,放至畫箱上,固定好。

稍調整些角度,拿出顏料畫筆那些,一一擺好。

眼睛重投向水潭和瀑布,觀察了陣,随即調色,緊接落筆。

顏料一點一點,像水一樣,漫上了畫布。

陸蔓的眼睛,也盛着眼前和畫布上的“水”,畫得心無旁骛。

她太過心無旁骛了,沒注意到時間的流逝,也沒注意到,天空上,有密密層層的一大團灰雲,正從天的另一側壓到她所在的這一側來。

終于注意到這點,是在傍晚時分。

天霎時變得幽暗昏黑。

像沒有過渡,直接天黑了一般。

陸蔓看不清了眼前的景致,便停了筆,擡頭看天空。

這才注意到,天空中沒有了太陽。

大團大團的,像灰色煙霧一樣滾滾騰騰的雲,将太陽遮蔽住了。

要下雨了嗎?

偏揀她在戶外寫生的這個時刻?

她不怕淋雨,因為她喜歡雨,小時候,一下雨,別人都往家裏跑,她偏要從家裏沖出去,往雨裏跑。

任雨拍在身上,去踩地上的水坑,開心得跟個小孩子似的。

哦,對,她當時就是小孩子。

雖然她不怕淋,可她的畫怕淋。

保險起見,她開始收畫。

拿出另一個畫框,将兩個畫框正面相對,中間隔些距離,不相互碰到,然後拿過分離夾,上下各夾了兩個。

再把夾好的畫放進畫板袋,拉上拉鏈。

做畢這些,剛站起身,只聽天空中轟隆隆滾過一陣驚雷,同時一道閃電裂天而過,将天空照亮了一瞬。

陸蔓忙加快動作,收畫箱和顏料那些。

還沒收好,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從天空落了下來。

砸向陸蔓,也砸向水潭,讓潭水濺起了一個個的白色水花。

那些水花在不斷地飛揚、破碎、四散墜落,在幽藍潭水的映襯下,有種別樣的美感。

陸蔓倏地定住了,盯着那些水花看,如果不是漸強的雨滴把她拍打回現實,她還不知道要看多久。

趕忙繼續收畫箱,收拾完畢,一面單肩背起畫箱,一面拎起畫板袋,擰身,沖進了雨幕。

八點鐘了,披着雨衣的江寂野,準時出現在山居的門前。

雨衣是他新買的,傍晚時分,他下山吃飯。

飯沒吃完,下起了雨。

雨下得很大很疾,他吃畢飯,在餐館躲了會子雨,待小些,才沖出,去附近商店買了件雨衣。

穿上雨衣,返回山上。

到山上,時間正正好八點鐘,沒有遲到。

可有點奇怪的是,山居的窗,并沒有像往常那樣,有光透出。

怎麽回事,陸蔓在睡覺?

然而,以往即便她在這個時間睡着,也沒有關過燈。

奇怪。

懷着疑惑,他敲響了山居的門。

敲了幾下,等待,沒人應,又敲幾下,還是沒人應。

他便推了下門,沒推動。

目光一瞥,注意到門闩上挂着鎖頭,似乎是鎖着門。

現在昏昏暗暗的,視線不明,怕看錯,湊近了些。

嗯,門的确鎖着。

還是從外面鎖的,說明人并不在家,出去。

去哪裏了呢?

難道和他一樣,去吃飯,然後被大雨阻在了路上?

或許。

江寂野在原地站立,等待了半時,可這樣站在雨裏等,也不是辦法。

他轉身,回了自己的老屋。

進屋,脫下雨衣,撥亮了燈,拉過椅子,坐下,看着窗外。

主要看着山居。

等待看到陸蔓的身影。

可陸蔓的身影并未出現,半小時過去,一小時過去,都沒出現。

漸漸地,他心中升起了一個不好的預想。

那天,在山林,陸蔓說要找瀑布,還說景色好的話,就又能畫一幅新畫了。

所以……她是不是……去瀑布那裏寫生了。

一想到此,江寂野的眉心就不覺得蹙了起來。

這麽大的雨,她在山裏寫生,而且到現在,看桌上時鐘,九點多鐘了還沒回來。

山路窄狹崎岖,并不好走,下着大雨,就更加難走了。

她……不會被困在山裏了吧?

他凝着窗外的眼睛深了深,眉心也蹙得更深了些,腦海中莫名浮起了這個念頭。

沒再想下去,不敢想下去,他霍地站起了身。一步跨至門邊,重又穿上了雨衣,扣好,拿上手電筒,打開開關,也順手關閉屋燈,快步邁進了大雨滂沱的黑夜。

他所有注意力,都在陸蔓身上,方才進屋後,也一直看着窗外,他沒注意到,老屋最裏側的一角,正順牆淌着水,洇透了那一角的牆面。

那水,在他關滅屋燈的瞬間,倏然泛了抹粼粼的光,旋即和周圍的夜色一樣,歸于暗淡。

江寂野在夜色中,匆匆走着,腳步踩濺着地上的雨水,向山下走去。

到山下,走上水泥鋪裝路,步伐便愈加快了些。

白色電筒光,透過密實的雨幕,照着前方。

他的目光,也定定地看着前方。

忽地,他看到路邊停了一輛車。

一輛黑色牧馬人。

這些天,他常往山居跑,無意中瞥見過陸蔓停在房子側後方的車。

雖沒留意車牌號,但留意到是一輛牧馬人。

那硬朗的車身,很好辨認。

将燈往車內照了一下,裏面空蕩無人。

不過應該就是陸蔓的車。

這山中,牧馬人車子并不常見,更何況,還剛好停在那天他領陸蔓出山林的路口旁邊。

這不可能只是個巧合。

想着這些,江寂野壓了壓被風吹起的帽檐,繞過那輛牧馬人,大步鑽進了山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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