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雨在越下越大,像從天空直接傾倒下來。
雨幕在逐漸轉為雨牆,腳下也滿是水坑和泥濘。
江寂野卻沒放慢步伐,反倒越走越快。
以他所能的最快速度,到達了溪水邊,發現涓涓的溪流,已可說變成了一條小河,在湍湍流淌着。
沿溪水邊緣,走到平素可輕易跨溪而過的窄狹處,江寂野都不免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
因為已經沒有什麽窄狹的地方了。
最窄之處,都被這場暴雨漫得有近兩米寬。
兩米的寬度,換作白天,江寂野也能一步跨過。
可現在是晚上,看不清,下着雨,路又太濕滑,保險起見,他沒有選擇直接跨過去。再急,也不能失去理智。
他慢慢走下小溪。
以往只到他小腿的溪水,此刻已差不多到他膝蓋。
他一邊用腳探下方地勢,一邊慢慢地涉了過去。
過溪後,重又加快了步伐,一番疾行,走上了山路。
山路在狂烈雨水之下,也變得像是條小河一般,雨水混合泥土,順山勢地勢,嘩啦嘩啦,不住地在腳下湍流。
這讓本就崎岖的山徑,更加難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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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沖蕩着人的腳面不說,還掩住了路徑,讓人看不清腳下。
江寂野不得不放慢了些步伐,将電筒光打在腳下,目光也落向腳下,仔細看視辨別着腳下的道路。
一步走穩,再邁下一步。
否則,一個不小心,就很可能摔倒。
在山裏摔倒,可不是好玩的。
江寂野穩健看着腳下,穩健走着,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陸蔓沒摔倒吧。
這樣的路,這樣的水流,以及這樣密密層層的雨,他這樣的體格,都要謹慎着意,防止摔倒,像陸蔓那樣纖瘦的人,恐怕更容易摔倒。
她摔倒了嗎?
想及此,江寂野本就蹙了一路的眉,蹙得更緊了些。
一顆心莫名揪着,像揪到了喉嚨處,讓他的喉管連同胸腔,都覺得悶堵。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受。
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咬了咬槽牙,繼續往前走。
可走着走着,手電筒的光卻逐漸變微弱了。
是快沒電,還是進水了?江寂野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電筒光随時都可能會熄。
于是,他再顧不得什麽摔倒和穩健了,也顧不得什麽理智了,步伐加大加快,全憑記憶和腳感,快速踏水,快速往前走着。
腳下的水被他一踩,不斷地飛濺起,濺向他的褲子。
褲子從膝蓋往下,沒有雨衣遮擋的地方,全濕透。
鞋子裏也灌滿了水。
不過他沒暇顧及。
他一心想着,走快些,再快些,要趕在電筒熄滅前,找到陸蔓。
他的确走得很快,而且他只顧往前奔走,眼睛也只看着前方,沒留意左右。
他沒看到,旁側山壁,那結着厚重雨簾的山洞中,透出了些許微光。
都過去好一段距離了,才隐約覺出哪裏不對勁。
剛才……好像……從眼角閃過去一道光。
不是他電筒的光,他的電筒照着前方,而剛才的光,在側邊一閃而過,确切地說,是左側。
他停下腳步,疑惑地轉身,遲滞片刻後,退回。
待靠近,發現,光是從山洞透出的,就是前些天,他帶陸蔓看過瀑布後,又帶陸蔓休息過的山洞。
從洞裏透出的光很微弱。
為什麽會這麽微弱?像被什麽掩着似的。
裏面有人嗎?還是只是某種奇特的熒光反應。
如果有人,會是陸蔓嗎?
如果是陸蔓,那剛才他從洞前過時,她為什麽沒看到他?
他腳步聲那麽響,手裏又有電筒的光照,她理應看到的。
她受傷沒有?她現在狀況怎麽樣?
還有,她既然有光,為什麽不大大方方地照,卻要遮着掩着?難道她受到了某種驚吓,在驚慌、驚恐地躲避什麽?所以她也才沒往洞外看,近而才沒看到他?
他心頭莫名地,無端地泛起了這許多雜七雜八的思緒。
這些思緒裹纏着他,讓他幾步邁到了洞口所在位置,又幾步踏上了山洞前漸次增高的石臺,緊接穿過雨簾,沖進了山洞。
他跑得太急,淩厲的風雨掀開了他雨衣的兜帽,他也沒去管。
只一會兒功夫,雨水就把他的頭發打濕了。
水珠順他發梢,從臉頰,從眼前滴落。
透過那一滴滴成串落下的水珠,江寂野看到了洞裏的人,同時看到了她此刻的狀态,他人就是一怔。
洞裏那位聽到動靜,視線投來,也是一怔。
兩人四目相對。
一個驚詫,一個疑惑。
江寂野驚詫的是,洞中人是陸蔓沒錯,可是……她沒有驚慌,也沒有驚恐。
她好好地,氣定神閑地站在那裏,在……畫畫?
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外面正下着大暴雨,這人正被困在這暴雨中,她竟然一點不慌,還有閑心畫畫。
一幅小畫架支在她身前,而她一手拿着手機,一手執着畫筆,手機電筒做燈光,貼近了畫布,照在她所要畫的位置。這就是光看起來像被掩住的原因。
而至于陸蔓,她疑惑的是:“這麽晚了,你怎麽會來這裏?”
陸蔓清冷的聲音在洞壁間回響。
江寂野:“……”
他都快急死,她居然卻這麽神閑,對他的出現沒顯露出絲毫喜悅不說,還冷冷淡淡問他怎麽會來這裏。
他蹙了蹙眉心,氣悶地道:“我怎麽會來這裏?我吃飽之後,沒事可做,到這山裏來散個步。”
“下着大雨,到山裏散步?”陸蔓疑問。
江寂野情緒難明地牽了下唇角:“你還知道下着大雨?還以為你不知道。”
陸蔓:“……”
怔愣須臾,她忽然反應過來,“你不會是到山裏找我的吧。”
“你一直沒回來。”江寂野沉沉凝着陸蔓,沉沉道,“到八點約定畫畫的時間,你也沒回來。”
“所以你就來找我了?”
“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裏,等了陣,忽然想到,你會不會去瀑布寫生了。後來,我在路邊看到你的車,就确定你是來寫生了。”
“我中午來的,傍晚突然下起雨。本來試過趕回去畫你,可雨太大。”
她扛着東西,走在泥濘的山路上,實在不好走,還摔了一跤。
這一跤正巧摔在山洞旁邊,她索性不走了,進了山洞,怕再走下去,畫沒被淋壞,倒被她摔壞。
江寂野說道:“不貿然走是對的,可你為什麽一點不慌,還能優哉游哉地在這裏畫起了畫。”
“就突然有靈感,就畫了。”這靈感是雨剛降下之時,她看到雨滴落入水潭,揚濺起無數朵白色水花,所産生的。到這山洞後,她回憶着那幕場景,畫了幅抽象畫,畫得很安閑。
“為什麽要慌呢?”她道。
目光投向洞外的雨牆,神色忽然變得意味深長,悠悠道,“我本就在等一場雨啊。”
江寂野:“……你喜歡雨天?”
陸蔓輕緩點了下頭。
“可你等來的這場雨,太過滂沱了。你有沒有想過,它如果一直不停,你一個人呆在這山裏,該怎麽辦。”
“就畫畫呗。”陸蔓語氣松閑地道。
江寂野一點也不覺松閑:“如此深夜,什麽都看不到,畫畫要用手機打光。你手機的電能用到幾時,沒電了怎麽辦。”
“沒電我就坐在這裏,看雨。”
“在黑暗山洞看雨?你可真有閑心。”江寂野冷沉道,“你知不知道,在這山中,這樣的大暴雨下得久了,很可能會引發泥石流,尤其上游還有片瀑布,泥石流風險更大。然後會真的把你困在這裏,那時,你手機沒電沒法求助,你也沒有吃的,沒有喝的,沒人知道你在這裏,你該怎麽辦。”
“怎麽辦……”陸蔓稍思索了片時,答道,“聽天由命?”
“你……”江寂野塞住,他深吸口氣,又嘆出口氣,不知道該說她瘋,還是該說她灑脫。
又或者兼而有之。
“別聽天由命了,我們現在還有機會人定勝天。”江寂野走向陸蔓,到她身邊,伸過手,拿下她手上的畫筆,“把畫暫時收起來,回去後再畫,哪怕你想不睡覺,畫一夜,畫兩夜,都可以。”
江寂野的話,突然讓陸蔓有種踏實感。
很奇怪,她并沒感到慌亂,此刻卻莫名覺得踏實。
“或者,我幫你收?”江寂野見她沒動,說道。
“不用,我自己收。你不知道該怎麽收,會把我的畫碰壞。”陸蔓斷然淡然地表示拒絕。
江寂野:“……”
即使在這種時刻,陸蔓也還是更緊張畫。
她把兩幅畫相對放好,夾上分離夾,塞進畫板袋,之後,又直起身,去收畫箱。
江寂野看着她收,這過程中,他忽地注意到,她後背和腿上,都是泥漿,這不是正常行走能造成的。
“你摔倒了?”
陸蔓無所謂道:“嗯,摔了一跤,沒事。”
可一旁的江寂野,卻又凝蹙起了眉心。
陸蔓收好東西,扛在身上:“好了,我們走吧。”
說着話,擡步,往外走。
只邁出一步,人就定住了。
她疑惑地看着江寂野突然伸來,橫檔在她身前的胳膊,問他:“我們到底走,還是不走?”
“走,但不是像你這樣走。”
“那怎麽走?”
江寂野直接拿過了她肩上手上的東西,道:“這樣輕裝走。”
陸蔓淩了下眼眸:“你想讓我把東西扔掉。”
“不是。”江寂野一手輕松拎住陸蔓要用兩只手提的畫箱和畫板袋,對她道,“我幫你拿着,你輕裝。”
“那怎麽行,我自己又不是沒手。”陸蔓要去拿回,江寂野卻閃躲開,并且單手快速扯下了雨衣,罩在了陸蔓身上。
不理會她說的“為什麽雨衣也要給我。”徑直走進了雨中。
陸蔓追趕江寂野,要把雨衣還給他。
可她追不上,自己還差點摔跤。
江寂野停下腳步,轉過來,對她道:“你穿好,好好走。你走得快,我也才能走得快。這樣,我們才能盡快離開這裏。”
說罷,便又往前走了。
陸蔓凝立片時,不再浪費時間,跟江寂野讓這雨衣了。邁步,跟上江寂野。
江寂野盡量保持偏慢的步調,好讓陸蔓能跟上自己。
他在前面走,也不時告訴陸蔓一些路況,比如左邊有塊石頭,右邊有個水坑之類。
陸蔓注意避讓,走得很穩。雖緩慢,但最後順遂地到達了山腳下。
當她以為終于得以走上坦途之時,看到了那條阻在前路,已變成小河的溪流。
得跨過去,到溪的另一邊,才能回去。
可這條溪,現在少說有兩三米寬,流得分外湍急。
“這要怎麽過。”陸蔓問江寂野,“我們不過溪,在溪的這側走,能不能走出去。”
“不能。只會走進另一片山裏。”江寂野回答陸蔓。
“那看來,只能淌過去了。”陸蔓倒坦然,并無畏懼。
江寂野轉眸,看想陸蔓:“嗯,只能淌過去。”
“那你在前面走吧,我繼續跟着你。”陸蔓道。
江寂野搖頭:“我不在前面走。”
陸蔓一愣:“我在前面走嗎?我對路不熟悉,可能會把你帶溝裏。你不怕跟我一起被淹死的話,那我們就走吧。”
江寂野蹙了眉。
又說淹死。
“我不會讓你淹死。”江寂野定定道,“也不是讓你走在前面。”
陸蔓不懂了:“那要怎麽過去。”
下一刻,江寂野向她伸出了手,告訴了她怎麽過去。
“過來,我抱着你,淌過去。”這水又變寬闊了些,水位肯定也漲高了,現在估計能到他大腿,陸蔓下去,就可能到胯部。
對她來說太深。而且水流太急,她太纖瘦,輕而易舉即可将她沖倒。
“你抱我過去?”陸蔓驚訝。
江寂野挑眉:“怎麽?難道我抱着你,你會覺得不好意思,害羞?”
“那倒不會。”
“那不就得了,來吧。”江寂野的手勾了一下,示意陸蔓過來。
陸蔓看向他另一只手上滿拎的東西:“你已經幫我拎了畫箱那些。那已不算輕,再加上一個我,負這樣多層的重,過這麽寬闊湍急的水……你還說我瘋了,我看你也瘋了。”
“我瘋了?你覺得我手上拎了東西,就抱不動你嗎?”
現在不是能悠悠閑閑辯論拉扯的時刻,江寂野幹脆走向陸蔓,微屈身,不由分說,一把将她抱了起來,還盡量把她往上舉,舉得她更遠的離開地面。
“你的擔心多餘。現在我們可以走了。”他低沉悠緩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