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江寂野坐在床上,一條腿曲起,一條腿伸直,後脊倚靠着皮質軟包床頭,雙臂松閑環抱在身前,人透出股慵懶和矜冷。
他目光幽幽沉沉,看着陸蔓,聽罷陸蔓的話,目光中浮起抹疑惑:“讓我再哄你一次……是指再哄你睡覺?”
“對。我睡不着,想讓你像那天一樣再哄我一次,試試看我能否睡着。”陸蔓道。
江寂野忽地想起陸蔓病到迷糊那天說的害怕睡覺,問她道:“你經常睡不着嗎?”這幾天,他每每夜間睜開眼,下意識看門上的小窗,都能看到客廳亮着燈光。
陸蔓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江寂野又問她:“失眠症還是什麽?有沒有找過醫生,看一下是什麽原因引起的?”
不用找醫生,陸蔓知道是什麽原因引起的。
她不想把自己的事告訴別人,誰都不想告訴,也可說不想以脆弱示人。
“我找沒找醫生,似乎與你無關吧。”她挑起眼鋒,淡冷道。
又說與他無關,其實也的确與他無關。
“我随口一問。”他道。
“這是別人的私事,以後還是不要随口一問了。”陸蔓淡淡道,“我找你要說的事,僅僅只是再試一次哄睡,你只需告訴我你願不願意即可。”
稍一頓,又補充,“當然,不會白讓你哄,我會……”
後面的話,不用陸蔓再說下去,江寂野也知道:“給我錢?你還真的是,一如既往地,什麽都要算得一清二楚啊。”
“我讓你幫我做事,占用了你的時間,耗費了你的心神力氣,支付給你酬金,是我認為的最快捷,也最實在的報償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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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知道,你不願白嫖,不願欠別人嘛。”對陸蔓這種處事方式,他已不像先前那般震驚了,只不過,“如果我收了你酬金,不就等于是你雇我哄你睡覺。那這樣,我又成了什麽?哄人睡覺的哄睡員嗎?
我已經是建築工,又當了油畫模特,我可不想再當哄睡員了。不然,搞得我像個為了錢什麽都做的沒原則的人一樣。”
陸蔓聽畢江寂野的話,并不勉強,道:“好,那當我沒來過,抱歉,打擾。”
江寂野悠悠牽了牽唇角:“可你已經來了,怎麽能當你沒來過。”
陸蔓正準備轉身離開,忽定住,看着江寂野,眼尾揚起:“那就當我沒說過?”
江寂野搖頭:“你已經說了。”
陸蔓:“……那你要如何。抱歉我也已說過,若需要我再說一遍,也可以。我沒有把你當成為了錢什麽都做的人。”
“不,我不是要你的抱歉。”江寂野沉緩道,“我是想說,哄你睡覺,也不是不可以。”
陸蔓一愣:“可以?”
“沒什麽不可以,我又不會少塊肉。”江寂野本來什麽都不想要,但按照陸蔓的性格,別人幫了她,或者她用了別人,是一定要還別人點什麽的,那他就順應她,幹脆跟她要點什麽好了,
“酬金,我不要,我不要當拿你酬金的哄睡員。我要別的。”
“別的?什麽?”陸蔓如墜雲霧。
江寂野半眯起了眼睛:“我們不是不久前又談到了公平嗎?那我就還要個公平吧。就跟我給你一瓶水,你再還我一瓶水一樣,我哄你睡一次,你就哄回我一次。”
陸蔓:“……”
江寂野:“我只要這樣的公平,如果你不願的話,也可當我沒說過。”
陸蔓在怔愣了少頃之後,啓了唇,用江寂野方才的話,說道:“你說了,我也聽到了。我也想了,又不會少塊肉,沒什麽不可以。”
話畢,轉身,往自己房間走,“你該從床上下來了。”
這下,換成江寂野愣了瞬:“今晚就要哄?”
“不然呢。我今晚找你,當然是想讓你今晚哄。記得把椅子搬進來,如果你不想站着的話。”
還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啊。
江寂野唇角莫名勾了起來,移腿,下了床,床上鞋子,關去床頭燈,走出房間,拎了椅子,走進了陸蔓房間。
陸蔓在脫鞋子。
等她把鞋子放到一邊,側身躺下,江寂野便将椅子放置在了床畔。
他問正在蓋被子的陸蔓:“燈會不會太亮,需不需要關。”
陸蔓用行動回答了江寂野,她伸手關掉了主燈,轉打開了床頭燈,調成暖暖暗暗的色調。
之後,她側身躺下,拍了拍自己肩膀:“應該不用我再教你吧。”
“是的,我知道該怎麽做。”他在椅上落了座,向床頭挪近了些,伸出手,将手掌覆在了陸蔓肩頭,力道放輕,緩緩拍打起來。
陸蔓也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閉了陣子,她又睜開來,轉頭,看向江寂野,問他:“你不唱歌嗎?”
江寂野:“……唱歌?還需要唱歌?”
“那天我沒讓你唱歌?”
“沒有。”
“不行,光拍肩是不夠的,還需要唱歌。”
“什麽歌?”
“舒伯特的搖籃曲聽過沒有?”
“聽過,但我不會唱。”
“不用多會唱,簡單哼一下旋律就行。”說畢,陸蔓又閉上了眼睛。
江寂野凝固了會兒,最後還是哼唱起了他記得的些許搖籃曲旋律。
他的聲音低而沉緩,回蕩在房間中,也回蕩在陸蔓耳畔。
陸蔓把臉埋進了枕頭,她的思緒,随江寂野那低沉的哼唱飄遠了。
飄回了小時候。
小小的床,小小的她,爸爸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她床邊,撫着她的肩,哼着搖籃曲,溫柔哄她入睡。
她為了讓爸爸多陪她一會兒,多哄她一會兒,往往硬撐開眼皮,故意地不睡。
爸爸問她,她就說還不困。
往往這時,爸爸就會笑着晃晃她的肩,說:“眼皮都打架了,還說不困。”
“就是不困嘛。”她則會說。
爸爸并不會責怪她,或者不耐煩,逗逗她之後,繼續溫柔哄她,直至她睡着。
她那時,每每都是含着笑意入睡的。
那是她一天之中最期盼的時刻,也是她覺最幸福的時刻。
這種幸福感,哪怕現在想起,也未消散。雖然摻雜進了許多傷惋,但并不妨礙,她還是覺得幸福的。
幸福,懷戀,和思念。
她把臉又往枕頭裏埋了埋。
她的眼眶濕潤了,可她唇角仍挂着抹笑。
帶着這抹笑,她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醒來,是清晨時分。
雖然沒像那天那樣睡到中午十二點,但也睡了有五個多小時。
已比她平素只能睡兩三小時、一兩小時,要長出許多。
說明,江寂野的哄睡,是管些用的。
而江寂野其人,此刻已不在陸蔓房間。
陸蔓睡着後,他就離開了,回了自己房間,睡了會兒,天初初一亮,即醒來,慣常地去工作了。
工作到中午,他步回山居,進房間拿了五十塊錢,放進口袋,準備下山吃飯。
他的錢已被搶救出,也曬幹了。衣服也搶救了出來,洗幹淨,晾幹。他現在也有可換洗的衣物了。
出離房間,正要走出山居門,他忽停下了,問陸蔓:“你下不下山吃飯?下山的話,可以一起走。”
“不了。”陸蔓又在練習畫紗巾,且不想停下。
“用不用我給你帶點吃的?”他又問。
陸蔓則又回了個不。
江寂野作罷,自行下山。
吃畢飯,走出餐館,轉瞬,他又折回。
等再走出餐館時,他手上多了袋東西
回到山居,進門,把東西放在旁邊桌上,像很随意一般,跟陸蔓說了聲:“這有份飯和菜,你想吃可以吃。”
說完,就進了自己房間。午休。
江寂野在午休時,陸蔓完成了手上的畫。
她覺饑餓,走向木桌,彎身要去桌下拿吃的。
手沒觸到吃的,隐約聞到一股香氣。
看桌上,見有份飯菜,也想起江寂野說的想吃可以吃。
新鮮飯菜,自然比速食更有吸引力。
她直起身,手伸向了新鮮飯菜。
她吃完,江寂野也剛好結束午休,從房間走出。
把飯盒扔進垃圾桶,她問江寂野:“那份飯菜,多少錢?還是說,你準備讓我也還你一份飯。”
“飯不用還,畢竟我也吃了幾天你的速食,也喝了不少你的水。你不僅不需要還我飯,倒是我還需要再給你多買幾份,才能跟你的速食和水扯平。”
陸蔓想想也是,剛把手伸進了口袋,又拿出。
江寂野繼續往外走。
他都已走出門了,陸蔓忽地又想起件事:“對了,我先前跟你借桂花樹,在樹下畫畫,說會給租金,讓你向你雇主問一下金額和支付方式問題,你問了沒有。”
江寂野忽然頓步,轉過來:“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你竟然還能想起。”
陸蔓走至門邊,目光投向江寂野:“我是忘記,又不是失憶,遲早能想起。你呢,你問沒問?”
“問了。”江寂野随口說道,“他說不用你付錢,你如果一定要給他什麽,就給他畫一幅桂花樹的畫吧。”
陸蔓輕哂了下:“你老板算盤打得還挺響,我的一幅畫并不便宜。”
“不用多好的畫,也不用油畫,随意的一幅素描就可以。”
“素描?可以,我答應。我不會随意畫,我會畫好一點給他。要對得起我所認為的租金。”
陸蔓說着,轉眸看了眼桂花樹,又轉回,問江寂野,“那你呢,你的模特薪酬,我用什麽方式付你?現金,還是手機支付?”
“現金吧。”江寂野道,“我現在沒有手機,沒法接手機支付。”
“你沒有手機?”陸蔓意外。
她知道江寂野經濟上可能有困難,否則他不會接受那麽苛刻的建房工作,但她沒想到他竟困難到連手機也買不起。
“我可以預付你些錢,讓你買手機。”陸蔓接着道。
“不用。”江寂野拒絕。
他說他現在沒手機,并不是說他沒手機。
他想過段隔絕手機的生活,手機交給了助理,代為保管,并代為處理工作事物。
江寂野既然說不用,陸蔓也不多說什麽。
拿起素描本,準備畫桂花樹。
江寂野便也不再說什麽,繼續邁出步伐,去修整老屋。
陸蔓畫了一下午桂花樹,晚上,則又開始畫江寂野。
畫到淩晨十二點,在江寂野的提醒下,止了畫,去洗漱,洗漱完,直接回了自己房間。
她沒注意到,穿好衣服的江寂野還在沙發坐着。
但江寂野注意到了她,也可說他在等她。
見她回了房,在她關門之際,悠悠緩緩地開了言:“你這是要回房睡覺了嗎?你是不是又忘記了件什麽事?”
“什麽事?”陸蔓停住關門的手。
江寂野起身,走向陸蔓,手撐在她門框上,垂眸,看着她,似笑非笑,告訴她道:“你忘記,該你哄我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