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陸蔓正站在自家門廊上,凝看着前方暗夜中的海。

海風在吹,吹得陸蔓發絲漾起。

回來有差不多半個月了吧。

離開阡溪村的決定做出的突然,就半月前的那天,她醒來,突然發覺,在這個地方,她該畫能畫的都畫完,沒什麽可再畫的了,就和顧逸航說:“我們今天回去。”

當時顧逸航正在啃速食早餐,聽到她的話差點噎到:“我知道你說走就走,但不知道你這麽說走就走。”

“你在說繞口令?”陸蔓斜他一眼,“快吃,我先去收拾東西。”

說畢,陸蔓去收拾那些畫,早期畫的那批畫,已差不多幹了,從畫框上一一拆下。

顧逸航吃罷飯,過來幫忙,陸蔓讓他去買些裝畫、包畫的用具來,她帶的不多,不夠用。顧逸航跑到最近的縣鎮,把東西買了回來,幫着陸蔓一起包。

後期畫的那幾幅還不能拆,陸蔓用手頭木條,釘了簡易框架,将畫裝進去。

包好裝好,把畫搬上車,依次擺好,固定住。再回去收拾其他行李,收好,也放上車。

關了後備箱,顧逸航便坐進自己車的駕駛位,陸蔓怕有遺漏,回去檢查了番,再順便鎖門。

鎖門之時,她視線往隔壁瞥去一眼。

隔壁不見人,房門關着,也不似有人,再看桂花樹下,樹下也沒人。

顧逸航鳴了聲笛。

陸蔓收卻目光,擰身,走向自己的車,開門踏入,到山下辦退房,跟老板結清了錢款,聽老板說了幾句客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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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駕車駛離,從山間回到了海邊。

海依然如故,無論她遠去多少次,多麽久,再回來,海都依然如故。

像在等待她,守候她,讓她無論去了哪裏,也都還想要回到這片海來。

海的上空挂着一輪彎月。

彎彎的月亮,像彎彎的船,懸在天空中,映在海面上,随着海波,蕩漾飄浮,真像船兒一樣,要飄走了。

或許真飄走了吧,飄到了江寂野那裏。

江寂野倚着樹,看着鈎在山巅上的那一彎細月,出了神,許久,他才回了自己房間。

回到房間,沒立刻休息,而是又坐上椅子,拉開抽屜,從中拿出了一幅素描畫。畫的是外面那棵桂花樹。

陸蔓在桂花樹下畫過幾天畫,說要給租金。江寂野沒要租金,要了一幅畫。陸蔓答應,畫下一幅桂花樹素描,畫好,即交給了他。

畫不大,約A4紙大小,但畫得精美細致,樹幹和枝葉的狀貌,都清晰寫實。

江寂野把它裝裱了起來,一直收着,好好收着。

這時,他看了好一會子的畫,又把畫收進了抽屜,起身,關了燈,扯上窗簾,躺在床上。

躺在黑暗裏,盯着墨水一樣,仿佛在流動的沉暗空氣,許久,才睡去。

醒來,出離屋門,走向牆垣。

正砌着牆,不出意外地,隔壁住的一家三口中的那位女兒,又踅到江寂野這邊來了。

她假意看看風景,又看江寂野建房,近而又試着跟他聊起天來。

江寂野沒回應她,她似有不甘地走了開去,一步三回頭。

可沒多久,江寂野又聽到了腳步聲。

以為又是那位女兒,不打算理會,也不去看,誰知,身背後突然響起了熟悉的聲音,說:“這房子,初具規模了呀。”

江寂野聽出,是助理李威廉的聲音,他是港城人,普通話雖說得算好,但不可避免夾雜着港城口音。

江寂野放下手中的磚,直身,轉過來,看着李威廉,朝他颔了下首,說:“你怎麽過來。”

“國慶假期,我無事可做,就來看看江工你房子蓋得如何了,生活得又如何。”李威廉穿着襯衫和西褲,戴了副金絲邊眼鏡,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

“房子蓋得,如你所見。生活嘛,沒什麽,就每天蓋房子。”江寂野道。

“還沒覺厭膩和無聊嗎?”李威廉探問。

江寂野眉梢輕然一挑:“怎麽覺得你話中有話。”

“也沒什麽特別的話。就想問問,江工你要幾時回去工作。”李威廉款款而笑,“從你離開YE,到今天,有半年多了。這麽長時間,我們一直群龍無首,也不是件事。”

YE是江寂野創立的建築事務所的名字,以他姓名中“野”字的拼音作命名。

江寂野不是個建築工,而是建築師,一個在業內小有聲名的年輕建築師,建築系高材生,畢業于國際名校,在國內外都贏得過不少建築獎項。

他來建房,是因為他想建一座屬于自己的房子。

光為別人造房子了,還沒為自己建造一座房子。他想用自己的雙手,建一座自己的房子。

同時,也想利用這段建房的時間,休息、修整一下身體和內心。

他曾說過讓陸蔓勞逸結合,不要總一味地畫畫。而實際上,他曾經也是個學習狂、工作狂。自十七歲到國外求學,他每天的時間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一天睡三四個小時頂天,各種瘋狂學習。

未畢業,就進了一家知名建築事務所工作。

工作幾年,期間也繼續學習進修,拿到了建築學碩士學位。那段時間,他是更拼了。

之後他回國,創立了自己建築事務所,也一樣地拼,各處參加競賽,競标,做項目。

拼的程度,跟陸蔓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直到去年,發生了一些事,他突然覺得疲倦、厭倦,不知道自己這麽拼,到底在拼什麽,這樣的生活,是他想要的嗎?

他的生活理念、工作理念,是對的嗎?他産生了自我懷疑,也産生了職業倦怠。

所以,他決定停下來。

那時,他手頭還有幾個國外的競賽方案沒做完。他自己在國外做這些方案,讓李威廉到阡溪村來,幫他談下他現在正在建的這處房子。

為什麽選擇這處,沒選別處,又或者說,為什麽選阡溪村,沒選別的村子。

是因為,他小時候來過阡溪村。

他父母是地質學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五十天出門在外,在山林曠野中工作。他甚至都是在山野中出生的,據母親說,是片極寂靜的山野,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寂野”了。

出生後,一直到上學前,父母不管去哪裏工作,都會把他帶在身邊。

他尚年幼,就已去過了祖國大地的許多地方,其中亦包括阡溪村。

來阡溪村那年,他五歲。當時,小小的他覺得阡溪村是個非常美麗的地方,他在這裏度過了一段寧靜欣愉的時光,印象深刻。

村子四周,他到處跑遍,也常跑到這山上來,坐在還沒現在這麽茂盛的桂花樹旁,休息,發呆。

他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安安靜靜地呆着了。父母總說他深深沉沉的,像個小大人。

小大人變成了真正的大人,要建一座屬于自己的房子。當他有了這個念頭時,首先想到的就是到山中,在山上建一座房子。

或許是在城市呆太久,見多鋼筋水泥,就對山水自然産生了格外的向往;又或許,他出生在山野之間,血液中早就融進了對山水山野的喜愛,總覺山野在呼喚他。

後來,他下意識想到了兒時給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阡溪村,想起了自己常往上跑的山,還有山邊桂花樹。

于是,做出決定,就是這裏了。

“你說我到這裏來多久了?”江寂野問李威廉道。

“半年多。”李威廉想了想,“确切說七個多月了。”

“這麽長時間了嗎?我都沒發覺。”

“說明江工你這段時間過得心情愉悅,我就沒那麽愉悅了,感覺度日如年,每天都在擔心工作做不好。”

“是嗎?”江寂野從腳手架下來,脫下手套,“我之前把我的工作交給你,讓你暫當代理總經理時,你不挺愉悅的。李總。”

從宣布李威廉成為代理總經理,公司同事就半打趣地稱呼他為李總。

江寂野也跟着稱他李總。

每當江寂野這麽稱呼他時,他就笑。

此刻,他也笑了,說:“短暫的喜悅,後面發現,我高興太早。”

李威廉拎着個差旅用小行李箱,江寂野招呼他:“行李箱可以先放到我住的那間小房子。”

李威廉跟着江寂野走,注意到:“這房子怎麽感覺變不同了,好像新了很多。”

“前段時間塌掉,我修整過。”江寂野輕描淡寫說。

“塌掉?那你沒事吧。”李威廉趕緊問。

“我如果有事,還能站在這裏跟你說話?”

“也是。”李威廉笑。

江寂野打開房門,李威廉把行李箱放進去,接着剛才的工作話題說,“我真真意識到,我的工作能力還很不足,還勝任不了領導公司的職責,還得是江工你來。”

“你這半年多,都沒找我抱怨過,說明,你還是能勝任的。”江寂野道。

李威廉推了推眼鏡,說:“我這不是抱怨來了嘛。我能力真的不足,除了監工在建的那幾個項目,也領着大家參加了幾個國內的競賽,不過都落标。最近國外也有好幾個競賽,感覺錯過太可惜,就過來找你了。”

“這就是你來找我的真正目的?”江寂野拿起兩瓶水,一瓶遞給李威廉,“不是度假,來看我過得怎麽樣的。”

“也是。都是。”李威廉接過水。

兩人走出房間,李威廉擰開水瓶,喝着水,看到隔壁房子的門口,站着個二十多歲的女生,眼神深切中帶幽怨,看着他們這邊。

李威廉放下水,揚了揚下巴,說:“那女生是認識的人嗎?”

“不認識。隔壁民宿的住客。”江寂野也喝了幾口水,回到牆垣邊上。

女生的目光追随着江寂野。

李威廉明白了:“她是在看你,估計對你有意思。”

江寂野沒說話。

李威廉不好意思老看着人家女生了,怕被發現,彼此都尴尬,轉過來,看着江寂野,繼續道,“江工你異性緣好好,無論到哪裏,都有女生想搭讪你。”他常和江寂野各地出差,每次出差,幾乎都會有女生主動和江寂野搭話聊天。只是,江寂野從不理會,非常冷漠。

李威廉頓了頓,說出了他一直想說又沒敢說的話,“感覺江工你幾乎都不和女生聊天,我跟着你工作以來,你也一直單身,也從沒見你對哪個女生産生過興趣。其實……”他有些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其實什麽?”江寂野問他。

“就我們幾個員工,私下讨論過,你是不是那方面取向不……嗯……不喜歡女生。”李威廉斟酌着字句,擠出不尴不尬的笑臉說道。

“你頓了一下,是想說不正常吧。”江寂野攀上腳手架,站定,側眸,看一眼李威廉,悠緩道,“下次你們再讨論時,你可以告訴他們,我那方面取向非常正常。”

李威廉趕緊說:“我也覺得你是正常的,我都跟他們說,你就是工作太忙,沒時間,所以才一直單身。”

“不,我單身跟工作忙沒關系。”江寂野脫口說道,“我單身,是因為我以前沒遇到我喜歡的女生。”

“嗯,哦。”李威廉點頭,點完頭發現一個華點,“……以前?那你現在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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