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是的。他是想找她,想見她的。

哪怕她并不喜歡他,哪怕她走得那般利落決然,連聲告別都沒和他說,他也是想見她的。

他只是一直在抑制自己。

江寂野唇邊扯起抹苦笑,他還從沒落入過這種境地。

他眼睛漸然聚焦,重又看清了手機屏幕上的字。

盯着搜索欄那“陸蔓”兩個字,他的心忽地沉了沉,不由問自己,見到她又如何呢。

跟她相處了幾個月,自己對她來說,都還和陌生人無異,沒有變近分毫,說明她對自己是多麽的無感,說不定還反感。

那自己這樣貿貿然去找她,去見她,難道不是在打擾她嗎。

不是會更惹她反感?

江寂野有他的自尊和傲氣,并不願意做這種事。

他也從沒做過這種事,去打擾別人,惹人厭煩。

他做不到。

放下了手機,視線轉向前方,發動了車子。

車子駛到工作室附近的一家酒店,停好,他拿了手機和公務包,下車,走了進去。

從阡溪村回來後,他時常住在這家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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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租住的公寓,在去往阡溪村前,退掉了。這次回來,他一直在忙工作,沒時間另找房子,也沒必要,因為他要國內國外各處飛,出差,即便租了固定房子,也鮮少能久住。

不如住酒店,拎包即入,要出差了,随時退房可走,不用打掃,各項設施齊全,最主要,離公司近,減少通勤時間,于他更便捷。

從公務包側袋中拿出房卡,刷卡進電梯,按樓層。

電梯上行,到頂樓,“叮”地一聲,門開啓。

江寂野走出,步到自己住的那扇門邊,開門,進入,放下公務包,去洗了個澡。

洗完澡,坐進沙發,仰倒,覺得無力。

連加幾夜的班也沒像現在這麽無力過。

他轉眸,看窗外,窗外的夜空被城市的燈光映得發白,看不到星星。

或許有星,只不過被過亮的燈光給遮蔽了。

星空。

好像從離開了阡溪村,就再沒看到過星空了。

連那種黑到深沉的夜也不見。

還是阡溪村的夜色更美,星空也更美。

想及此,江寂野沒來由又想起了陸蔓,想起了在星空下整夜作畫的陸蔓。

想起她畫的那幅像深空也像是深海的,大幅畫作。

那幅畫鮮明地印在了他腦海中,當然,更鮮明地刻印在他腦海的,是畫它的人。

不要想了,怎麽又去想她。

江寂野起了身,行至床邊,把自己摔在床上。

想着幹脆睡覺,睡着了就不會再想。

然而,他根本睡不着,思維并不随他的意志而停止。

他索性又站起,坐回了沙發。

可坐在沙發,又想起,陸蔓總會在沙發睡覺,側身躺着,嬰兒般蜷成一團,透出脆弱和無助。

近而,他又想起她生病,縮在沙發瑟瑟發抖,他抱她回房間,她迷迷糊糊地往他懷裏拱……

江寂野垂眸,看自己的胸懷。

胸口又開始發悶了,他不想再想下去,可和陸蔓有關的記憶,潮水一樣,抑制不住地向他灌湧,要淹溺了他。

他深深吸了好幾口氣,知道,想她的心,想見她的心,都是抑制不住的。

那不如就去見她好了。

找到她,見她一面,遠遠看看她,知道她過得如何,或許他就心安了。

可該如何找到她呢,他并不知道她在哪裏。

他對她其實所知甚少。

他欠身,撈過手機,解鎖屏幕。

手機還定格在搜索頁面,不用再輸入名字,名字已在哪裏,直接按下搜索。

連串的信息跳出。

江寂野修長的手指,輕輕滑動屏幕,一條又一條信息看下去,看了半晌,從若幹“陸蔓”中,找到他所認識的陸蔓,快速掠看她的百科介紹,才知道原來她六歲即畫出了成名作,怪不得畫功那麽好。

百科中附了許多幅她的作品圖,江寂野一一看過,發現作品圖中夾雜着一張照片,是張活動現場照。

他的目光定格在站于中間的女孩兒身上,許久沒移開。

那是陸蔓,小一號的陸蔓,約莫十多歲年紀,面龐漂亮但青稚,無表情,疏冷淡漠地看着鏡頭,跟兩側微笑望向鏡頭的人們形成鮮明對比。

江寂野不知為何,看着這照片,就笑了。

嘴角噙着那抹笑,繼續滑動屏幕,滑到盡頭,退出,又看了諸多關于她的報道,報她在哪裏辦展了,展出了哪些作品,以及作品評價。

不過,都是些陳年報道,一則最新動向都沒有。

江寂野轉而點進她的微博,仔細浏覽。

覽完,蹙起了眉。

她微博發得很少,只不到三十條,其中大部分是她的作品圖和轉發的個人畫展公告。

作品圖不發文字,就很随性地扔上幾張圖,結束。轉發也不費心編輯文字,簡短兩個字“轉發”,像完任務一樣。

小部分——确切說五條——是生活分享。同樣沒文字,就一或兩張圖,或者拍的畫架,或者拍的一角天空,又或者是一片海。

沒标記地點,完全看不出具體是在哪裏。

而且,最新的那條微博,還是六年前發的。她這麽多年來,一條微博都沒發過。

他又在微博頁面內搜索了陸蔓,看下來,同樣沒有任何她近期的消息。

江寂野擱了手機,頭仰起,枕在椅背,覺得空落。

不管浏覽器搜索,還是微博搜索,都沒有可讓他找到她的有用信息。

她就像是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江寂野嘆了口氣,茫茫人海,不知道一個人在何處,又想找到那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他轉頭,瞥向屏幕,視線在界面底部的聊天窗口停留了一瞬,又移開。

微博有私信功能,可以發私信聯系她,可是江寂野并不願給她發私信。

這麽突然地,沒來由地給人家發私信,很怪。

不管是直接問人家在哪兒,還是迂回地問人家在哪兒,他都覺得很怪,很尴尬。

如果他發了她私信,而她沒回,就更加尴尬。

而且,他也并不想打擾她。他就想默默地找她,找到她,默默看她一眼,就足夠。

如果找不到,就認命,說明他們連再見一面的緣分都沒有。

他也知道,陸蔓也并不喜歡被人打擾。

愣了會子神,他隐約有個猜想,陸蔓很可能關閉掉了私信。

若非工作需要,他都想關閉私信,更何況陸蔓。

為驗證這個猜想,他注冊了一個小號,随意給陸蔓發去一個表情。

結果證明,他猜得沒錯,陸蔓的确關掉了私信功能。

江寂野淺淡牽了下唇角,自己也算是了解陸蔓的。

他視線上移,移到屏幕中央,陸蔓最後發的那條微博。

那微博配了兩張圖片。

一張是天空,一張是海。

海……

江寂野眼底陡然閃過一道亮光,他想起陸蔓曾說過,她是在海邊長大的孩子。

這說明,她家就在海邊。

……那照片裏的海,是不是就是她家門口的海。

找到這片海,是不是就能找到她的家,近而找到她。

江寂野細細地看,可照片上的海沒有什麽鮮明顯著的特征,就是一片海,幽碧的正在蕩漾的海,跟所有的海都一樣。

他剛升起的希望,又破滅了。

打開地圖,按着屏幕,拖移至海邊,縮小,再縮小,到海岸線全部呈現在畫面中。

要在如此綿長曲折的海岸線上,找到照片裏的那片海,也無異于是大海撈針啊。

江寂野将海岸線放大,移動地圖,從最上移到最下,又從最下移到最上。

這樣幹看地圖,自然看不出個所以然,還越看越清醒,更難睡着了。

他看了好一會兒地圖,又點進浏覽器搜索頁面,一條一條地再看一遍,看自己有沒有遺漏什麽信息。

看着看着,他突然注意到,陸蔓畢業于北華美術學院。

剛才只關注她六歲成名了,沒注意到這條。

而他現在所在的,不正是北華市嗎?

陸蔓會不會在北華市呢?

抱着這樣的想法,江寂野睡了過去。

清晨六點醒來,他換身衣服,去了位于酒店中間層的游泳館游泳。

他喜歡游泳,但凡住在有泳池的酒店,都會早些起床,趁人少,去游場早泳,活動開身體,也喚醒一下思維,再去工作。

今天不用工作。他游完泳,吃過早餐,開着車,開始在北華市兜轉,希望能遇到陸蔓。

然而,陸蔓并不在北華市。

她在距離北華市三個多小時車程的榆林市,她那位于海邊的家中。

剛回到家一周。

去年十月到今天三月,這近半年時間,她又出去寫生畫畫了。

畫了長城。

從層林盡染的長城,到銀裝素裹的長城,她都畫下,順長城,由東向西,一路走,一路畫。

畫完,返回。

這剛回到家沒幾天,她又開始思量接下來該畫什麽。

思量若幹天,她發覺,自己一直在外作畫,都沒好好畫過家鄉。

于是,她決定畫一畫家鄉。

而要畫家鄉,最先要畫的,當然是海。這座港口城市的美麗之處,就在于海。

門前的這片海,已畫過不知多少次,不需再畫。

翌日,她扛上畫箱畫具,開車出村,二十多分鐘後,來到了個泊滿漁船的碼頭。

碼頭邊上有一條在礁石灘上壘出的窄路,路的盡頭矗立着一座燈塔。

這燈塔在夜間亮起光時,光柱撕裂黑暗,爍亮地照耀,即便陸蔓家那裏,也能看到。

陸蔓記得,爸爸總愛凝着光柱,久久地怔忡,仿佛透過光柱,他看到了什麽別的事物。

具體看到了什麽,她當時并不知道,只隐隐能察覺,爸爸變得有些感傷,就陪着他,挨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

此時的陸蔓,看着燈塔,想到這些,忽然也有些感傷了。

在車裏凝滞了片時,下車,拎上所有用具,找了個位置,撐起畫箱,放上畫框,開始畫。

這裏算是個景點,雖小衆,但不時地,也有游客過來游玩。

部分游客,看到寫生的陸蔓,很是好奇,便過來和她攀談。

她長得漂亮,也有游客會直直盯着她看,或對着她拍照。

陸蔓嫌煩,收了畫箱,去買了帽子和口罩,戴上,才回來繼續作畫。

這樣把臉掩擋住後,來打擾她的也有,但明顯比方才要少了。

陸蔓不停畫,畫到太陽沉進海去,收東西,返回,第二天再來畫。

每天皆是如此,細致地勾勒描畫那燈塔,還有燈塔之後無盡延綿的海。

完成了燈塔,收起畫框,她又拿出新畫框,去畫碼頭邊上,那鱗次栉比排列的漁船。

先寫實地,畫了一艘棄置了的,十分殘舊破敗的老漁船。鏽痕和海水侵蝕的痕跡都畫出。

畫了将近一個月,畫完了它。

之後,又畫全部漁船,泊在碼頭的畫面。

這天,她正自畫着,走來一個男生,跟她搭話,問她渴不渴,要不要喝飲料,他請她喝飲料。

陸蔓說了不喝,他還是堅持,說:“現在不喝,一會兒渴了可以喝。等我哈,我去給你買。”

說着,就擰身,邁出了步子。

陸蔓轉眸,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淡冷道:“我真的不喝。”

“哎呀,沒關系的,一杯水而已。”那人揮了揮手,熱情道。

陸蔓無奈,不去管他了,便要收回目光。

目光剛一移,定住,定在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眼眸幽深,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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