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你這是,做什麽?”江寂野眸光在陸蔓臉上一落,又落向她握着他手腕的那只纖細瑩白的手。
“你說我做什麽?”陸蔓眼睫輕掀,掠向江寂野。
并非故意,但她眼眸中天然就有一股能撩動人心的豔麗,再加上懶懶的慵倦感,和她似有含義的話語,使得江寂野心神一搖,不由産生了某種旖旎的遐思。
他再度滞怔住,眼中的陸蔓握住他手腕,拉起了他的手,把他拉向了她那邊。
他被拉動的手,帶動他的身體,向前傾。
而他的手,正越來越靠近陸蔓了。
馬上就要觸及陸蔓,他從滞怔中恢複,覺得陸蔓可能又生病了,在發燒,還燒得有些糊塗,否則她不會做這種事。
剛要開口問她,同時也正要收住還在向陸蔓無限靠近的手,可陸蔓最後猛一用力,擡高他的手腕,還借用她另一只手,推了他手臂一把,把他的手擱在了她肩上。
緊接,她說道:“要這樣拍肩。想起來沒有。”
“嗯?拍肩?”江寂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對啊,哄我睡覺要拍肩。”她松開他的手腕,“時間過去太久,你都把哄我睡覺的方法忘記。”
江寂野:“……”
原來她拉他靠近自己,是為提醒他該怎麽哄她睡覺。
……他想多。
“你以為我忘記了?”他開口道,“我沒忘,也沒過去很久,而且我記憶力還算不錯。”
Advertisement
“沒忘,那我剛才問你是不是忘記,還拍我的肩示意你,你怎麽都沒理。”陸蔓倦倦地半眯上眼睛,說道。
“你問我了?我竟沒聽到。”江寂野想了想,他剛才似乎光顧看陸蔓胳膊上的傷,還擔心她其他地方傷得更重,就出了神。
“那你估計是累了。”陸蔓掀了幾下睫,“你如果實在太累,今天要不你去睡覺好了。明天,你就知道,應該在我睡覺前,預先睡一會兒,養些精神。要知道,我睡覺可比你晚得多。”
“沒關系,不用。”江寂野趕緊說,“我并不是很累。”他拍了兩下陸蔓的肩。“閉上眼睛吧,我哄你睡覺。”
停江寂野這麽說,陸蔓不多說什麽了,垂落了眼皮。
江寂野繼續輕拍她的肩,又看了眼她胳膊上的那片紅,問她:“我看你胳膊也傷了一塊,疼不疼?”
“不是很疼。”
“身上呢,還疼不疼?”
“只要不動,就不會太疼。”陸蔓說,說畢,問江寂野,“你沒忘記要拍肩,但你是不是忘了件別的事?”
這次江寂野立刻反應過來,說:“還要哼搖籃曲,我沒忘。”
“沒忘就好。那你開始唱吧。”
江寂野張開口,要唱卻沒唱,說道:“我沒忘要唱搖籃曲,但是,我已經把搖籃曲的旋律,忘掉了,不知道該怎麽唱。需要你教一下我。”
其實,他沒忘。不僅沒忘,離開阡溪村的這半年來,他還會不時會在加完班的深夜時分,播放鋼琴版的舒伯特搖籃曲。聽過了不知多少次多次,旋律也全數刻印進了腦海。
然而,他不知為何地突然發想,想聽陸蔓唱一唱搖籃曲了。
唱給他聽。
“全忘掉?一段旋律都記不得了?”
“嗯,全忘掉。”
陸蔓睜開眼,手伸向床頭櫃,拿過自己的手機,打開音樂播放器,點了下方的播放鍵。
一點播放,搖籃曲的旋律便随之響起。根本不用翻找,她用手機,只會聽這首搖籃曲。
手機交給江寂野,她道:“我唱得不準确,你可以跟着這個學。”
江寂野:“……”
沒想到陸蔓還有這招
想聽她唱搖籃曲,失敗。
略一怔,還是接過了陸蔓手機。
陸蔓播放的這首搖籃曲,是八音盒版的。
樂音清脆、空靈且悠揚,像極水滴落入清泉的叮咚聲。
“你常聽這一版?”江寂野問陸蔓。
陸蔓閉上眼睛,慵慵地嗯了聲。
“喜歡八音盒的聲音?”江寂野又問。
陸蔓又嗯了聲。
江寂野繼續聽,作出在學的樣子,聽了半首,忽想到:“既然手機能放搖籃曲,是不是我就不用唱。”
他不多擅長唱歌。
陸蔓把剛閉上的眼緩慢撐開,說:“不行。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江寂野悠然挑了下眉,問陸蔓道。
“雖然是我常聽的版本,也是我喜歡的版本,但我聽這個,睡不着。”她早試過了。
“聽我唱,就能睡着?”
“上次聽你唱,就睡着。”陸蔓把腦袋往枕頭沉了沉,眼睛慵懶懶看向江寂野,慵懶懶地道,“得聽你唱。怎麽,你不想唱?”
江寂野一點也不喜歡唱歌,想着,能不唱最好。但看樣子,陸蔓需要聽他唱,還朦胧迷離地看着他,那他也就沒了轍,說道:“沒有不想唱。”
“好,我等你唱。”陸蔓擡手關了主燈,打開床頭的夜燈,随後,再度閉上了眼睛。
江寂野把手機音量調低,跟着隐隐的樂聲,哼唱起來。
與此同時,手和着樂音的節奏,輕輕擡起,又落下,柔緩拍打着陸蔓肩頭。
他不知道自己唱了多久,拍了多久,總之,看着陸蔓合閉着眼睛,許久一動沒動了,才停下。
喚了聲她的名字,她沒應,确定她睡着,手機放回床頭櫃,把退下肩頭的被子,為她拉上,蓋好,按滅夜燈,走出了她的房間,并帶上了門。
動作都很輕,一點聲音沒發出。
旋即,他走向沙發,躺倒。困倦到挨上沙發不多時,即睡了過去。
睡得很沉,一夜無夢,直至清晨。
陸蔓倒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正在看月亮,可那輪玉盤一樣皎亮的月亮,忽然流星一樣,從天上墜落,墜進海裏,往海裏沉、沉、沉,直沉到了海的深處。
她也墜進了海中,想去夠那月亮。
可伸出手,卻什麽也夠不到,只是在往下墜。
她就那樣在墜落中,看着同樣墜落的月亮。
月光把海水照得瑩瑩發亮。
然而,漸漸地,月光變得熹微,渺茫,最後消失不見。
緊接着,夢也随之消失了。
待醒來,陸蔓隐約記得自己做了個夢,但想不起具體做了個什麽夢。
她常做夢,也常在醒來後,記不得那些夢。
迷蒙地看向窗戶,透過窗簾縫隙,看到了幾縷微光。
天竟已亮了嗎。
她摸過手機,打開,看時間。
剛過六點。
按她一點鐘睡着算,那就是睡了五小時。即便一點沒睡着,也睡了有四個多小時。
也稱不上睡了很久,不過,已比她平時要強得多。
說明江寂野哄她睡覺,是有效的。
陸蔓想起身,然而一挪動,發現身上的痛感,比昨天剛摔的時候,更加劇了些,還伴随着一種虛弱無力之感,根本起不了身,頭也有些暈暈的。
她只得繼續躺着,又躺了個把小時,覺好些了,支撐着移下床,趿上鞋子,開門步出。
一出房間,和正在擦拭五鬥櫃的江寂野對上了視線。
江寂野轉頭看着陸蔓,陸蔓也看着江寂野。
高大挺拔的江寂野拿着抹布,有些違和,也莫名有些賞心悅目。
因為不管他做什麽,動作都很舒展,透着從容如閑庭信步的優美感。
陸蔓先開了口,說:“好勤快,這麽早就在收拾。”
“有空,就随手收拾一下。”江寂野道。
昨天他只收拾了廚房,沒收拾客廳,今天想好好把客廳收拾整潔。
陸蔓緩慢步進廚房,拿水喝。
“五鬥櫃裏面能收拾嗎?”江寂野問陸蔓。
陸蔓答得幹脆:“不能。”稍一停頓,接着道,“裏面有些東西,對我很重要,你不要去收拾。你不知道哪些能動,哪些不能動。”
話畢,喝了幾口水,走出廚房,來到屋外門廊,坐進椅子,定定地去看前方的海。就像她在阡溪村時,也經常盯着前方山峰看一樣。
俨然成一種習慣般。
櫃裏不讓動,江寂野就只擦拭了五鬥櫃的表面,還拂去了座鐘和收音機表面的灰。
把一切能掃的灰,掃去,還把把雜物整齊擺好,就擺在沙發和屋門牆面之間的空地上。
之後,找到掃把和拖把,把地板清理一新。
做完這些,他踏進廚房,物歸原位,洗手,做早飯。
買了三條魚,都是六七兩一條的魚,昨天做湯,用去兩條,還有一條,可以再做頓湯。
青菜也沒用完,都從冰箱中拿出。
焖的米飯沒吃完,也還剩了些,被他放進了冰箱,也拿出。
做了個魚湯,又做了個青菜炒飯。
江寂野問她:“早飯做好,你要不要吃?”
陸蔓早聞到香氣,可不知為何,她卻不像昨天那般有胃口。
可能是剛起床的緣故,她想,也可能是她不常吃早餐,養成習慣。
反正不太想吃。
她道:“你吃吧,我剛起床,現在還不想吃東西,沒什麽胃口。”
江寂野并不去勉強勸說,盡管他想讓陸蔓吃飯,但也知道勸說沒用,只道:“我放在流理臺上,過會兒你想吃的時候再吃。”
陸蔓應了聲好,話音剛落,她想起江寂野昨天買菜做飯,把身上最後的錢花掉了,便說道,“五鬥櫃最上面那個抽屜裏,放了些現金。你要買菜做飯的時候,可以從裏面拿。平時有開銷,也可以拿,當是給你的薪資。我不能白蹭你的飯,白讓你打掃衛生。”
“我這算是找到份工作了?”江寂野一面盛湯,一面悠悠說。
“算兼職吧,讓你多份收入。就跟以前一樣,你白天做着正職,晚上到我這裏兼職,賺份外快。”
說到此,一頓,“可也不一樣,你現在沒有正職了,還欠了債,要還債。那時,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你有天會陷進這樣的困境。”
陸蔓忽然有種世事難料的悵然感。
生活就是這樣,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或未來,會發生什麽。
就像她昨天畫完畫,突然就摔倒了,她也沒料到自己會摔倒。
然後她現在就坐在這裏,渾身上下都在疼。
“我也沒想到。”江寂野長長呼出一口氣,道。
當然他的沒想到不是指“欠債”,而是指陷進現在這樣單相思的境地。
怎麽會讓自己陷進這種境地的,他也不知道,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不由他掌控。
接着,他又道,“所以我吃完飯,會再出去找正職。”他知道不能賴在陸蔓家,賴在家會被覺出不對勁。
陸蔓不再說話,把神思又移回海上去。
看着看着,她忽然想起自己夢到什麽了。
她夢到月亮掉進了海裏。
月光盈着清皎的光亮,照耀着在其周身環繞的海水,下沉,下沉,往海深處沉。
何其瑰麗又夢幻的圖景啊,比月光灑在海面,要更夢幻。
這圖景讓她倏然站起了身,亟亟地往畫室去,想要立刻畫下。
一踏進屋門,迎面走來了江寂野。
江寂野吃畢了飯,要去“找工作”了。
他告訴她:“魚湯涼了,記得熱一下再吃。”
“好,知道。”她應着,沒停步,往畫室走,到畫室門前,突然停步,說,“你是不是要去找工作了。”
“對。”江寂野轉過來,答她。
“錢拿了沒?”她問。
“沒有。”他道。
“拿上吧,不用不好意思,是你應得的。”
江寂野稍作猶豫,返回,抽開抽屜,拿了最上的一張百元鈔。
剛拿起,陸蔓的話音傳了過來,說:“多拿一點,買套衣服穿。我看你好像只有一身衣服。”
江寂野一怔。
陸蔓竟還讓他多拿錢,買衣服,她這是在關心他嗎?
他輕淺扯了下唇角,又拿了張百元,轉過去,要和陸蔓道謝,發現陸蔓走進了畫室。
他收起謝字,問她:“又要畫畫?”
“嗯,突然有了靈感。”陸蔓淡淡答他。
他默了片時,想說什麽,又覺自己不該多言,于是道:“在外面買飯也不便宜,我中午回買菜回來做飯吃,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陸蔓不在焉說了聲随便,即思忖起她的這幅畫,用多大的畫框畫比較好。
江寂野不再多說,走出了陸蔓家,不知道要去哪裏,随意亂逛,逛到有賣衣服的路邊攤,買了身衣服。
沒試,直接在身上比了比,直接付錢拿走。
然後,他又碰到了幾幢古建築,繞着建築,仔細地看,把他覺有意思的點記下。
到時間差不多,路上買了菜,返回。
回到陸蔓家,發現陸蔓還在畫。
她估計沒閑暇關門,門依然還開着。屋門,包括畫室門。
朝畫室投去一眼,見陸蔓安好地坐在畫架前,他放下心,進廚房做飯。
魚湯和炒飯都沒動,很顯然,陸蔓沒吃飯。
他相應改變計劃,少焖了些米飯,再只做了一道菜——腌篤鮮,是他母親最喜歡做的菜,也是他被教做的第一道菜。
他會的大部分菜,都是母親教的。母親說,男人必須得會做菜,否則未來讨不到老婆。
當時,小小的他還不知道讨老婆是什麽意思,只覺聽來別扭,讓人有些不好意思,就說:“我才不要讨老婆。”
母親說:“不讨老婆也得學做飯,這樣才能保證你未來能照顧好自己。要照顧好自己,吃好是前提。”
于是,他在母親手把手的教導下,學了做飯。
後來出國,證明,母親的确很具先見之明。讓他學做飯是對的。
出國的那些年,靠着自己會做飯,他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西餐吃得厭膩了,又找不到正宗中餐,他就會自己做頓中餐,安撫自己不适的胃,同時也就大大減輕了思鄉之情。
再後來的現在,也證明了母親的先見之明。
他也的确靠着做飯,來讨老婆了。
只不過能否讨到,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