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江寂野這是在變相跟陸蔓要微信,內心多少有些忐忑,他從沒向女生要過微信。

然而第一次要微信,不到一秒,就被拒絕。

極果斷的兩個字,不行。

他明白,她這是不想加他微信,心往下沉了沉,眉頭不由蹙了起來。

可眉頭剛蹙起的再下一秒,他又聽陸蔓說道:“我沒有微信。”

“沒有微信。”江寂野沉吟着這句話,眉頭舒展了開來。

短短三四秒時間,即完成了一次情緒波動,也是件很神奇的事。

他以前不是這樣,除非特別重大事件,情緒幾乎不會産生任何波動。

現在卻因為點芥微小事,而産生這樣大的情緒跳躍,只因與她有關。

“不考慮申請一個?”江寂野語氣是全透不出情緒的冷而幽沉,“我也是要申請的。”

“不考慮。”陸蔓同樣直接地道。

江寂野稍一遲滞,說道:“微信發消息、通話,都是免費的。聯系起來,更快捷方便。”

江寂野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勸人申請微信,他當初申請微信,也只是因為工作需要,不得不申請。需要用微信和員工還有客戶聯系。

若非如此,他才不會下載申請這類社交軟件,包括微博,也是工作需要。

現在,他把自己當初都太願意下載的軟件,推給陸蔓,只是想跟她建立多一層的聯系,心甘情願想和她建立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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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陸蔓并不心甘情願。也可說,一點也沒動搖,淡聲道:“想聯系我,直接電話。電話才更快捷,一件事,一兩分鐘兩三分鐘快速聊完。

微信,你半天發一句話,他半天回一句話,啰啰嗦嗦,一件事,可能幾天都說不完,浪費時間。”

江寂野:“……”

他以前也和陸蔓同樣思維,但一面對陸蔓,他就覺得,兩人微信聊天,你一言我一語,絮叨些無足輕重的、甚至無意義的碎語,竟也變得有了趣味。

要是別人這麽跟他聊,他肯定懶得搭理。

可一換成陸蔓,就截然不同。

或許人的本質,真的是雙标。

陸蔓不再說話,自顧自喝着咖啡,專注回看海。

不再看江寂野。

江寂野也就不再說了。微信不用再下,小號也不用再申請,省了他的麻煩。盡管這麻煩他并不想省,但也無可奈何。

他走進廚房,做飯去了。

吃過飯,他拿出自己記賬的那個本子,坐在沙發,腿慵懶交疊,本子放在腿上,先記了賬,又翻到空白一頁,盡量簡單笨拙地畫了幾幅院子布局圖。

陸蔓又在門口看海了,沒怎麽關注江寂野,不知道江寂野在做什麽。

直到江寂野把本子遞給她,她才知道江寂野畫出了幾份草圖。

真草圖,線條簡潔粗樸,跟精致、精美完全不沾邊,但把想要表達的都落在紙上了,清晰明了,連車将來停在哪,都畫出位置。

陸蔓一看,就大概知道了江寂野在表達什麽,想做什麽。

幾幅圖看過之後,她選擇了一幅布局最合她意的,本子遞給江寂野,指了下,說:“就按照這個做吧。”

江寂野接過,把那一頁撕下,說:“沒問題,我會按這個來做。”

“需要多少費用,你好估算沒有?”陸蔓問他。

江寂野垂眸,看着陸蔓,說道:“沒有,我還沒去看材料,不知道材料費用,也就不知道具體要多少錢。不過,我會盡量選擇性價比高的材料,把預算控制在五萬以內。”

“那我先給你一萬現金,我今天取了現金。”陸蔓說,“你去看材料的時候,看中需要的,可以直接下手買了。你自己看着買,不用問我。”

陸蔓并不想在這類事情上費心,她也不懂。不懂的事情,她并不想指手畫腳,

“還有,不要只考慮性價比,也要考慮美觀、适合度和優劣。好材料,用的時間更久,也能值回它的價格。”

說畢,陸蔓去給江寂野拿錢。

一萬現金交給他,說:“用完,就和我說,我再給你。以後也就這樣一萬一萬地給,更簡單。”

江寂野接過錢:“我明天應該就能去看材料,估計過兩天可以開始施工。”

“嗯,好,你看着做吧。我相信你。”陸蔓道。

“你相信我?”江寂野眼眸一深,看向陸蔓。

陸蔓擰步往外走,慵慵的語氣說:“當然,不相信你,為什麽要用你。”

暮色已低垂,陸蔓坐回椅子,看着昏暗下去的海。

江寂野還站在原地,他在看陸蔓。

看了陣,把本子放回抽屜,拿着被選中的那張草圖,坐進沙發。

他在看圖,卻又沒在看圖,沒來由又想起了陸蔓說的那句“我相信你”。

一想起,心中就浮掠起了融融的欣悅。

之後,這欣悅伴随他哄睡了陸蔓,又伴随他睡去。

天初亮,他即醒來,洗漱過,立刻進廚房做早飯。

這段時日,他幾乎每天皆是如此。今天不同的是,早飯他多做了份菜。因為中午他可能沒辦法趕回來做飯了,多做些,也給陸蔓作午飯吃。

吃過早飯,他即離開,先去健身房運動了一小時,之後,就去了他租住的酒店房間。

這房間,即日起,等于是他做項目方案的辦公室了。

他沒想到,剛和陸蔓談妥要幫她建院子,就有項目找上門來。

沒辦法,只能都做,無非是辛苦一點。

他掏出紙筆,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中間還和位于北華的員工們,開了個視頻會議,部署接下來的工作任務。

李威廉說:“這樣遠程辦公也挺好,得益于網絡,真就随時随地,在哪裏都能工作。”

李威廉說着這話時,江寂野才注意到,李威廉眼睛上沒架着眼鏡。作為三百多度近視的人,他眼鏡是不離身的,至少,江寂野沒見他不戴過。

“你怎麽沒戴眼鏡?”江寂野問。

“江工,你剛發現呀。”李威廉道,“昨天你來公司拿東西時,我就沒戴。”

“為什麽不戴,能看清?”江寂野疑惑。

“什麽都不戴肯定看不清。”李威廉把眼睛靠近屏幕,說,“我這是戴了隐形眼鏡。”

“怎麽突然想起戴隐形眼鏡?”江寂野随口問。

李威廉低頭一笑,說:“就,我女朋友喜歡我不戴眼鏡的樣子,她說我不戴眼鏡更帥,哈哈哈。”

尾聲又加上一串笑,透出幸福感十足的羞赧和喜悅。

李威廉的話和他的小表情,讓江寂野霎時沉默。

其他同事聽了李威廉的話,紛紛玩笑道:“又來了,猝不及防又喂我們一嘴狗糧。全世界都知道你脫單,有女朋友了。”

“江工,你都不知道,他女朋友不離嘴,一天天的,喂我們多少狗糧。”

“江工,你管管他。要不我們狗糧吃飽,飯都吃不下了。”

“要我說不用管,天天吃狗糧,把飯錢省了,不挺好。”

李威廉笑:“我提的有那麽多嗎?那我以後注意,盡量少提女朋友。”

“你可得少提啊。”一位同事道,“不然,你這狗糧吃得我這個單身人士快消化不良了。”

江寂野這位單身人士,也有點消化不良。

結束會議,發了會兒怔,才又繼續工作。

下午,他擱下工作,去建材市場,看了材料。

材料暫時沒下手買,買回一把鐵鍁。

傍晚趕回陸蔓家,做飯。

吃畢飯,他就走到院中,讓陸蔓把車子開出院外,他拿着鐵鍁,開始收拾整理院子,為接下來的施工做準備。

高的地方鏟平,不平的地方墊一墊,雜草全鏟掉,碎石塊撿起,堆在牆角,鋪地或做花圃時還能用到。

這些做完的第二天,他思量好了自己需要那些材料,就着手,買了批水泥、沙石、石板等。

材料一到,他租用的工具也送到了。

他開始動手鋪裝地面。

這天,陸蔓在畫室畫了幅畫,走出,站在門廊上,看了看海,又看向忙碌中的江寂野。

二十多度,不冷不熱的天氣,江寂野臉上卻挂着汗珠,後背的衣服,也被汗水透濕一片。

這工作可真是辛苦啊。

陸蔓轉身,去拿了瓶水,走下臺階,遞給江寂野。

江寂野一愣之後,直起身,摘下手套,接過。

剎那有些恍惚,想起了陸蔓上次給他遞水的情形。

那還是在阡溪村,她從他這裏借走一瓶水,許多天後,來歸還,水遞給他,還直勾勾盯着他看。

他問她看什麽,她就直接說道:“看你。”

這個人啊。

然後,她又對他說,她有份工作,可以讓他賺份外快,問他願不願意做。

再然後,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鬼使神差地接受了她提供給他的工作。

現在想來,他會“鬼使神差”,是不是因為那時,他就已對她有了幾分心動,只是他沒察覺。

江寂野想着這些,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

他壯闊挺拔的身姿,背着夕陽,在陸蔓身上投下一片影。

陸蔓仰頭,看着他,說:“累了,随時休息,我沒那麽黑心。”

這黑心兩個字,又讓江寂野想起了陸蔓說的黑心資本家。

他放下水,說:“嗯,你不是黑心資本家。黑心資本家才不會給他的工人送水。”

“工人?你可不是我的工人。”陸蔓道。

江寂野脫口問她:“那我是你的什麽?”問完覺得怪怪的。

但陸蔓并沒覺得怪,可能因為她心中沒有像江寂野那樣的雜念。

她想了想,說:“或許……室友?總之,你不是我的工人。你不是為我服務的。我們互幫互助。你幫了我,我幫回你。”

不說別的,單只睡覺這一件事,就是幫了陸蔓的大忙。

“室友嗎?”不是江寂野心中的那個答案,他略有些失望。

他當然也知道不可能是那個答案,那點失望便一掠而去了。

他轉而又想,室友就室友吧。最起碼,比以前在阡溪村,她說你只是我請來的模特時,關系要近了。

起碼聽起來,關系是近了。

他淺淡牽了下唇,轉過頭,看眼身背後的夕陽,說:“該做飯了,我去做飯。”

陸蔓攔他,說道:“你建院子已夠忙,怎麽還能讓你做飯。我去買些飯菜回來。”

說畢,回屋,拿了錢和車鑰匙,語氣豪邁爽利地讓江寂野等着,走出院子,開上停在院外的車,離開。

大約半小時,她返回。

買來的飯菜擺上方桌,他們相對而坐,開始吃飯。

陸蔓飯量小,又是她先吃完的。

她吃完就離了桌,江寂野繼續吃,正自吃着,突然桌邊被放下一串金屬物,和桌面相擊,發出當啷的一聲。

江寂野轉眸,看着那金屬物,卻怔住了。

那是兩把鑰匙,被套在一個金屬鑰匙扣上的兩把鑰匙。

陸蔓指端按着鑰匙,推給江寂野:“這是院門和屋門的鑰匙,給你。”

“給我?”江寂野像難置信一般。

“對。”陸蔓點頭,“明天我準備外出寫生了。我不在家,你又沒鑰匙,恐怕會進不了門。”

其實,江寂野有過一次進不了門的經歷。

那天他回來得比較早,但陸蔓出門了。

門鎖着,他只能等在門外。

等了一個多小時,陸蔓回來了,邊開門邊問他:“等多久了?”

他答:“沒多久,我也剛回來。”

即便在那時,他也沒奢望過陸蔓會給他鑰匙。他覺得陸蔓不給他,也應該。誰會把自己家的鑰匙,交給一個只是認識,但稱不上多熟識的人呢。

但現在,陸蔓主動給了他鑰匙。

是不是意味着,除了信任,他們之間的關系,也真的變近了。

江寂野看着鑰匙,不可察地浮起了唇角。

陸蔓自然是沒看到的,她把鑰匙推給江寂野,說畢話,就回畫室繃畫框,為接下來重新開始的寫生做準備。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當晚,顧逸航一個電話,使得她在第二天,驅車去往了北華市。

她的個人畫展,場地已全布置好,畫也陳設好,剛剛完工的,她需要過去看看,哪裏有問題,或哪裏不合她意。

先前,對外宣傳的展出日期是兩天後,還有時間可以改動。

陸蔓到達北華是中午時分,顧逸航領她去吃了飯,這次他是東道,他請客。

吃完飯,帶陸蔓去畫展會場。

陸蔓浏覽一圈,提出了些意見。對陸蔓的意見,顧逸航總是二話不說,馬上帶着人去改。

用這最後的時間,做完了修改,畫展也順利地開幕了。

陸蔓并沒出席開幕儀式,她向來不喜歡參加這種作秀般的所謂儀式。

即便是她自己畫展的開幕儀式,她不想參加,也還是會恣意灑脫地不參加。

顧逸航知道陸蔓的性格,不多強求,強求不了,只提出了最低要求,讓她轉發一下他置頂的宣傳微博。

陸蔓還是像過去一樣,直接找到顧逸航置頂的那條微博,點了轉發,什麽文字都沒寫。

她這一發,沉寂五年的微博,突然熱鬧了起來。

關注她微博的粉絲,紛紛在她微博下留言:

【有生之年】

【啊啊啊,你終于回來!】

【我前幾天看到說有你的個人畫展,居然是真的。我要去看。】

【終于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

【不是說江郎才盡了嗎?怎麽又開始辦畫展】

【江郎才盡,那根本是流言吧。不要聽風就是雨的】

【那你說說看,她為什麽五六年沒發新畫。】

【你沒看微博內容嗎?這些年,她都在駕車四處寫生,記錄山河大地。寫生作品,彙聚成了這次的畫展。】

微博上讨論的熱鬧,開幕式現場也很熱鬧。

她太久沒開畫展,突然一開畫展,成了稀罕事。

而且她還身負江郎才盡的傳言。一位曾被認為是天才,後又被傳江郎才盡的畫家,讓她這場畫展,話題性十足。

想造話題,等着驗證她是否真的江郎才盡的人,非常多。

開幕儀式人頭攢動。

儀式一結束,展覽一開始,大家就蜂擁進了會場。

雖然這只是藝術圈或繪畫圈,這種小圈子裏的事,跟明星之類人士的陣仗肯定沒法比,但已是顧逸航職業生涯中見過的最大陣仗了。

他都沒想到,陸蔓時隔這麽多年沒露面,沒活動,不僅沒被遺忘,卻似乎變得更有名,更受關注了。

這真的始料未及。

第二天,來的人不減反增。

顧逸航發了現場照片給陸蔓,連陸蔓自己都覺驚異。

他們原本約好一起吃午飯,吃過飯,陸蔓就準備離開北華市了。

可顧逸航被突如其來的人潮困住,沒時間,只得把飯約推到了晚上。

酒店房間到中午就到時,陸蔓退掉房間,想不出要去哪待至晚上,也好奇畫展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這麽多人,于是開上車,向着畫廊而去。

路上吃了頓午飯,買了個口罩,在進畫廊前,戴上,步入。

陸蔓找到顧逸航,問他怎麽回事。

顧逸航表示,他也有些懵。

後來,顧逸航有事走開,陸蔓就站在原地,置身熙來攘往的人群,淡淡看着他們。

她像個看客,在看着這些來看她畫的人們。

但人們并不知道她是誰,從她身側匆匆走來,再匆匆走去。

所有人都在流動,只有她是靜止的。

其實,這幅圖景,也畫成一幅畫——流動與靜止。陸蔓想。

正想着,她突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龐,那是一個中年女人。

那中年女人,還依偎着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在說着話。

陸蔓看到中年女人的剎那,眼神就倏地冷了下來,而在聽到她說的話之後,眸光更是冷到要凍出冰碴。

她凝固住,眼中的冰碴像紮進了她心裏,讓她的心一陣寒涼,且隐隐刺痛。

不想見到的人,和蟄伏在內心深處的記憶,在刺痛她。

後來,她沒和顧逸航吃飯,直接跟他告別,離開,可剛走到畫廊門口,又看到了另一張熟悉面龐,屬于一個衣着考究的年輕男人。

今天是故人大重逢嗎?

陸蔓仗着自己戴了口罩,權當沒看到對方,徑自走了過去,去往停車場,開上車子,返回榆林。

到了家中,朝看向她的江寂野颔了下首,就進了畫室。

江寂野幾天沒看到陸蔓,原本喜悅,可她冷淡到一句話都沒和他說,又讓他怔忡。

不知道是怎麽了。

才剛覺得和陸蔓關系變近,這一瞬,又像重歸起點。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旋即,他又想,或許是她舟車勞頓,累了,精神不佳,睡一覺,休息夠了,就會恢複。

然而,這天晚上,陸蔓沒睡覺,在畫室畫了一夜畫,江寂野自然也就沒哄她睡覺。

清晨,她也沒從畫室走出。

江寂野蹙了眉,已擱下她冷不冷淡這件事,開始擔心她。

她身體才剛恢複,就又這樣沒日沒夜地畫畫。

他真怕她又暈在畫室裏。

上午他還有個視頻會議要開,不能在陸蔓家呆着,可他又不放心,臨行,敲了敲畫室門。

陸蔓清冷慵倦的聲音傳出,問他什麽事。

他說做了些飯菜,提醒她餓了可以吃。這當然只是借口,他只為确定她此刻安好。

聽到她聲音,他懸着的心也就放下,步出屋,合上屋門,去了他辦公的酒店房間。

會議開完,他繼續做了會兒方案,到中午,回陸蔓家。

沿村裏的路快步走着,即将走到陸蔓家門口,卻見一個衣着考究的年輕男人,從陸蔓家院門款步走出。

兩人相對而行,在擦肩之時,彼此看了對方一眼。

有些重的一眼,停頓,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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