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江寂野和那位衣着考究的年輕男人擦肩而過後,進了院門。
穿過院子,走上臺階,聞到了從門內傳出的咖啡香氣。
進門,步到廚房邊,看到了正在做咖啡的陸蔓。
陸蔓聽到腳步聲,以為是方才那人又返回,冷淡說道:“你怎麽又回來,我說了我很忙,沒時間招待你。”
“不用你招待,我可以自己招待自己。”江寂野沉緩的聲音響起。
聽到聲音,陸蔓收了正在往濾杯中注水的手沖壺,轉頭,帶倦意的目光落向門邊蔚然站立的江寂野:“哦,是你。”
“你以為是誰?”江寂野走進廚房,似不經意地問。
“剛才我大學的一個同學來找我,我以為是他。”陸蔓轉回,懶懶地說。
“我剛走到房子旁邊時,看到有個人從院內走出,是不是就是他。”
陸蔓小小打了個哈欠:“嗯,他剛剛離開的,應該是他。”
“困了?”江寂野把手伸向陸蔓,“壺給我,我來幫你沖。你去休息會兒。”
“不用。我自己……”
江寂野不待她說完,直接拿過了她手中的壺,拿的過程中,手無意碰到了她的手。
陸蔓沒太在意,也是真的累了,沒什麽力氣,松開了壺,任由江寂野把壺拿走。
江寂野的手收緊了瞬,緊握了下壺柄,又松開,低眸,将水傾倒向濾杯中的咖啡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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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蔓步出廚房,就近癱坐在沙發,踢掉鞋子,歪倒,不多時,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江寂野沖好了咖啡,倒出一杯,端起往外走,還沒走出廚房,就已看到了歪在沙發一角的陸蔓。
腳步頓了下,繼續走,到沙發邊,看陸蔓阖着眼皮,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不忍叫她,又把咖啡放回廚房。
眼眸移向流理臺的另一側,早上他做的那些飯菜,沒再被動過,說明陸蔓沒吃。
等她醒了,得想法子讓她吃些東西。
要不,再做頓牛肉面吧。
如果是牛肉面,她肯定願意吃。
想到此,他立刻擡步,去買牛肉。
離開了廚房,經過沙發,眼眸不自禁又看向沙發上的陸蔓。
她身上什麽都沒蓋,就這樣睡,怕她着涼,步過去,俯身,拉過被子,輕輕地幫她蓋上。
手停在她肩頭,臉懸在她臉龐上空,這樣近距離地看着她,讓他滞住了。
滞了片刻,直起身,走出屋子,關上屋門,大踏步向最近的菜市場走去。
買了新鮮牛肉,又買了面條和其他一些菜,返回。
進門,第一眼即看向沙發上的陸蔓。
她還在躺着,只是變了姿勢,人不知不覺又蜷縮了起來,又透出種讓人心疼的脆弱感。
江寂野眼眸沉了沉,心也沉了沉,收起目光,走進廚房。
肉清洗幹淨,切成三四公分大小的肉塊。
從下方櫃子,拿出之前為炖牛肉而特意買的電陶爐和砂鍋。
忙碌一番後,牛肉炖上,伴着湯水的咕嘟咕嘟聲,他聽到了陸蔓的聲音。
聲音微弱,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快步走出,到沙發邊。
陸蔓還在沙發躺着,眼睛也還合閉着,只是眼睫在顫,似乎想睜開眼睛,但睜不開,嘴唇也在翕動,呢喃着什麽。
江寂野彎身,靠近,側耳聽她在說什麽。
聽不清,又靠近了些,才聽出陸蔓是在說:“別走,別走,別走……不要走。”
這樣的呓語,江寂野是聽過的,在阡溪村,淋過暴雨後,陸蔓發燒,就是像現在這樣呢喃着別走。
“做夢了嗎?還是又發燒了?”江寂野忙把手落向她額頭,探她的體溫。
有熱度,但又不像發燒,他有些猶疑,手多停了會兒,确定溫度是正常的,才移開了手,可剛移開,手臂忽然被攥住了。
被死死攥住。
攥着他的陸蔓,半仰起了身,聲音變得愈來愈急切:“爸爸,別走,不要走。”
音調也漸高,最後顯出了種聲嘶般的絕望,喊了聲:“不要丢下我啊,爸爸。”
伴着這句喊,她猛地向前一撲,同時,抓着江寂野胳膊的手猝然施力,把他向自己拽,緊接,紮進他胸膛,緊緊抱住了他。
江寂野僵在那裏,看着懷中的她,心髒一陣皺縮。
被她抱着,他理應喜悅,畢竟是他所期盼的,但他卻并不喜悅,只覺心疼。
他悶沉地說:“你爸爸,抛棄你了嗎?”
他想起來,阡溪村那次,她也叫的是“別走,爸爸”。當時他也疑惑過,她為什麽要那樣無助地呼喊爸爸,讓爸爸別走。
卻原來,是你爸爸丢下你,抛棄你了嗎?
“可他為什麽要抛棄你呢?你媽媽又在哪裏?”江寂野低語。
這二者,他在陸蔓家住的這一個月時間,都沒見到過。連一絲痕跡都沒有,沒有照片,也沒有相關物品,至少,江寂野沒見到過。
他又想起,陸蔓說過,從小打大,她都是自己照顧自己。
那是不是說明,她的爸爸和媽媽都離開她,抛棄她了。
江寂野不忍再想下去,手覆上她顫抖的後背,安慰似的,輕輕地撫。
正撫着,陸蔓突然睜開了眼,撤開身,眼神寂冷,看着江寂野。
氣氛一度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江寂野的手僵在陸蔓脊背,穩住聲調,沉沉地說:“你剛才好像做夢,在說夢話,我聽到夢話,就過來看你怎麽了。然後,你突然揚身,抱住了我。我這麽解釋,你相信嗎?”
陸蔓半眯起眼睛,沉默,凝着江寂野。
江寂野覺出,她似乎不信,剛要再說些什麽,卻聽見她說道:“相信。我的手抱在你身體兩側,還抱的挺緊。這應該是我主動抱的,不主動抱,不會抱這麽緊。不好意思,”她松開他,“我做夢做到有些迷糊了。”
“你夢到了什麽?”江寂野問。
陸蔓冷冷地答:“沒什麽。”答完,眼鋒輕然一挑,說道,“你的手是不是該從我背上移開。”
這下,換江寂野說不好意思。
他移開手,直起了身。
陸蔓撐起身體,坐着,緩了會子神,腿從沙發邊緣滑落,穿上鞋子,一言不發,直接進了畫室。
江寂野看她背影,道:“又要畫畫?“
陸蔓不鹹不淡嗯了聲。
江寂野沉默片時,又道:“我在炖牛肉,準備做牛肉面。”
“哦,做好叫我。”陸蔓在畫架前落座,想起了自己的咖啡,“對了,咖啡沖好沒有。”
“沖好。不過應該已經涼了。”
“沒關系。”陸蔓又從椅上站起了身,往外走,她現在很想喝杯咖啡,涼不涼無所謂。
江寂野不想讓她拖着勞累的身體走來走去,說道:“你坐着就好,我幫你端。”
說畢,他大步走進廚房,端着咖啡,幾步進了畫室,遞給陸蔓。
陸蔓停了步,接過,說了句謝了,走回畫架前,再度坐下,一口喝盡了咖啡,随後拿起畫筆,繼續畫她的畫。
畫的是昨天,在畫展上,她站立原地,而她周身,行來走去密密層層的人潮,漩渦一樣,在她周身流轉。
她畫下她自己,沒有面孔的靜止的她自己;也畫下流動的人潮,同樣沒有面孔,匆匆來去,随他們腳步的移動,他們的身體拖曳出了長串的動态的影。
陸蔓把那些影都畫下,讓他們看起來,還像在畫布上流動一般。
魔幻,詭谲,紛雜且混亂,如同陸蔓此刻紛雜混亂的思緒。
這幅畫,花了她三天時間畫完。
畫完那天晚上,顧逸航突然來了。
他把車停在陸蔓家門前,一下車,借着院內亮着的燈光,看到一個在忙碌的高大身影,人就呆住了。
好一會兒才回神,走進去。待看到那人的臉,他驚詫道:“野?竟然是你。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太意外了。你不是在阡溪村,怎麽會來陸蔓家?什麽時候來的?你在做什麽?”
顧逸航問題太多,江寂野只回答了最後一個:“我在建院子。”
“陸蔓雇你幫她建院子嗎?”
“可以這麽說。”
“啊,把你從阡溪村喊過來,讓你幫她建院子嗎?這不舍近求遠嘛。”
江寂野啓開唇,剛吐出個“不”字,畫室內傳出了陸蔓的話音,打斷了他。
陸蔓恰畫完了畫,畫筆一擱下,就聽到顧逸航洪亮話音,于是轉向屋前的窗,說道:“顧逸航,你怎麽這麽晚過來,有事?”
“一定要有事?沒事不能來嗎?”顧逸航笑着半嗔道。
陸蔓站起,緩緩步出畫室:“你會這麽晚來,大概率是有事。”
“我這不白天沒時間,來不了嘛。”顧逸航痞痞一笑,說,“不過也不能說沒事。”
“什麽事?”
“來看看你心情怎麽樣,有沒有被網上言論影響。”
“網上言論?什麽言論。”陸蔓跨出屋門,站在了門廊。
“啊,你沒看到嗎?”
“沒有,我沒看手機。”
“就又是說你江郎才盡的,還是那個什麽秦方圓挑頭說的,之前不是給你看過那個人的文章,這次他又寫了篇,說什麽你不畫抽象畫,轉而畫起寫實寫生畫作,毫無創造力和想象力可言,以此力證你根本就是江郎才盡了。”
顧逸航拿出手機,跨上臺階,找出文章,遞給陸蔓,“你看,标題真夠誇張,還什麽《論昔日油畫天才陸蔓之隕落》。”
陸蔓冷冷哼了聲。
顧逸航接着道:“下面很多附和的,昨天直接把你推上了熱搜。”
陸蔓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懶得再看。
天才,她從沒認為自己是天才。是他們非要把“天才”這個名號加在她身上。
然後一邊稱她為天才,再一邊舉起天才的大棒來捶壓她。
真是可笑。
“我搜了一下,這個人竟然是個什麽知名的藝術評論家。”顧逸航頗有些義憤填膺,“現在會寫兩個字,長着一張嘴,就敢說自己是評論家了。”
陸蔓緘着口,淡淡冷冷的,一言不發。
顧逸航怕自己再說下去,陸蔓心情真要被影響了,轉而說起另一件事:“那天,你在畫廊跟我告完別,不是走了嘛。你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來找你了。你猜是誰?”
“不想猜,懶得猜。”陸蔓慵慵說道。
“你這,哎,一點也不配合我這談話氛圍。”
顧逸航嘆了口氣,“算了,就秦銳。他找到我,問我你來沒來,我說你剛走,他立刻就追了出去。跑得快的呀,比百米沖刺還快。那急切的神情,和火急火燎的樣子,我都懷疑,他呀,對你還餘情未了。”
顧逸航聲調不低,還繪聲繪色,即便江寂野距他們還有些距離,也悉數落進他耳中。
他僵在原地,眉頭不可察蹙了起來。
秦銳?餘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