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陸蔓作畫太久,很是疲累,有些站不住,拉過椅子,坐下,淡淡說道:“他來找我的時候,說很久沒見了,不知道老同學過得怎麽樣,只是來看看我,順便敘個舊,僅此。”
“他那天找到你了?”顧逸航道。
陸蔓搖頭:“不是,是我從北華回來的第二天,他到家裏來找的我。”
“他竟然到家裏來找你了,這麽費心,”顧逸航挑了下眉,“這是不是正說明,他對你還餘情未了啊。不然從北華到榆林,來回六小時路程,他閑的沒事幹,就來看你一眼?”
“不知道。或許你該問他。”陸蔓懶洋洋地說。
顧逸航笑:“我去哪裏問他,都很久沒聯系了。”
“你們不是好兄弟嗎,在大學時,像穿一條褲子一樣,怎麽會不聯系了。”
正是因為顧逸航先和秦銳成了朋友,兩人玩得很好,可說形影不離,顧逸航找陸蔓聊天或吃飯時,也會帶上秦銳。大家一起上課,一起畫畫,課下,因着顧逸航的關系,時不時地談幾句話,一同吃飯,相處時間久了,陸蔓和秦銳也算成為了朋友。
大二暑假,陸蔓回了榆林家中過暑假。顧逸航新拿到駕照,興沖沖開上家裏的車,來找陸蔓,那時,他也帶上了秦銳。
陸蔓出于地主之誼,請他們吃了頓飯。
他們在榆林呆了幾天,又跑別處自駕游了。
秦銳是在那時,記住了陸蔓家的路。
“還說呢。我這不是被殃及池魚了嘛。大四的時候,他跟你表白,你把人給拒了,他可能傷了心了,變得沉默寡言的,不愛理人,慢慢就把我給疏遠了。”顧逸航揚聲說道。
陸蔓斜了顧逸航一眼:“這麽說,怪我?”
“沒有,我可沒這麽說。”顧逸航趕緊道,“你別冤枉我。再怎麽說,也是咱倆關系更好啊。我能為一個後來的朋友,去怪你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嘛,我又不是拎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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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許多話,顧逸航口渴了,轉身去拿水喝。
水拿上,擰開,邊喝邊往外走,目光不經意一瞥,他注意到沙發上有疊的整齊的被子,被子上方還疊放着幾套衣服,像是男裝。
路過時,随手挑起一件。
果然是男裝。
他睜大眼,差點被嗆到,趕忙放下水,讓喉嚨裏殘餘的水順下,說道:“蔓,這是什麽?你在家裏偷偷養了男人啊。”
聽到“養了男人”這幾個字的江寂野,擡眸,沉冷看向顧逸航。
陸蔓也轉過去,看顧逸航,不解:“什麽養男人。”
顧逸航揚起手上衣服:“這不是男人的衣服?還好幾件。”
“那是江寂野的衣服。不經允許,不要動別人東西,放下。”陸蔓目光移回前方,淡聲說道。
“哦。”顧逸航放下,走出來,看看江寂野,又看陸蔓,疑惑滿心,“他幫你建院子,為什麽要把衣服放你家?哦,我明白了,幹活出汗,換穿的是不是。欸,好像也不是,換穿一套就夠了,那不止一套啊。”
顧逸航嘀咕起來。
陸蔓直接道:“他衣服在我這兒,是因為他現在住我這裏。就住那個沙發。”
“啊,他住你這兒!”顧逸航驚訝,驚訝完,湊向陸蔓,小聲道,“即便他在幫你做工,多付些工錢不得了,沒必要包住吧。就算包住,也沒必要讓他住在你家。”
“不是建院子包住。建院子之前,我就收留了他。”陸蔓道。
“收留他?”顧逸航聽得如墜雲霧。
“他來榆林工作,遇到些變故,走投無路,正好遇到我,請我收留他。”陸蔓言簡意赅地說,“我正好也有些事要讓他幫我做,算互相幫助,答應了他。”
“你讓他幫你做什麽事?”顧逸航拍了把自己胸口,“我完全可以做的啊。”
“他除了建院子,還會炒菜做飯,煲湯,我喜歡吃的那家牛肉面,他也會做。還幫我打掃衛生,整理東西,還要……”
陸蔓沒說完,顧逸航驚道:“他居然會這麽多技能!還會做牛肉面?太全能了也。這些我……都不會。”
“我也不會。”陸蔓道,“正好他會做這些,等于現在我多了個幫手。很多雜事,他都幫我做了,省去我許多事,讓我可以專心畫畫。所以,我就收留了他。”
顧逸航若有所思地點頭:“的确幫到你大忙。單會做飯這一點,就很棒,讓你有飯吃,不總餓肚子,或吃速食了。但是……”
顧逸航語氣轉變,靠近陸蔓,再度低聲道,“你讓這麽一個魁梧健碩的男性,住進你家,不覺得危險嗎?”
“危險?”
“是啊,他身強力壯的,萬一想對你行什麽不軌之事,不是很危險嗎?”
“不軌之事?你想太多。他人很正,不了解這點,我不會讓他住我家。”陸蔓挑眼尾,看顧逸航,“難道,你以為我傻?随便誰讓我收留,我都會收留?”
“沒以為你傻。就是擔心。”
“不用擔心。他不危險。”相反,她覺得自己倒對他,造成了一些危險。前幾天,睡覺做夢,迷迷糊糊地就抱人家,手摳着人家側背肌,緊緊抱着人家。
“好吧,你跟他相處更久,肯定你更了解他。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就覺得他為什麽要白白幫你做這麽多事啊,有點怪怪的。”
“哪會白白幫我做,你想得還挺美。他現在有份上午的工作,然後其他時間,幫我做事情,從我這裏賺份外快。跟以前他給我當油畫模特差不多。”
“哦,原來這樣。他估計是需要錢,想多賺錢。”顧逸航揚起聲音,對江寂野道,“野,你想賺錢,為什麽不找我?職業模特的提議,現在還有效哦。”
兩人的談話,時高時低,江寂野聽到了一些,比如說顧逸航說他危險,他聽到了;陸蔓說他不危險,他也聽到了。
而至于他到底危不危險,其實他自己也還不得而知。
他有時也會不自禁,有些危險的想法,但還好,他有自制力。
聽到顧逸航的問話,他說道:“我……”
剛吐出一個“字”,陸蔓說道:“你不要當着我的面,挖我的人。我可是以生活助理标準,給他的薪資。建院子,也另給工錢。你把他挖走,我怎麽辦。”
江寂野:“……”
我的人。
陸蔓竟說他是她的人……
雖知這句話指的并不是他希望的那個意思,但為什麽聽來,也頗為受用呢。
低頭,勾起了唇。
“好幫手不易找是吧,得,當我沒說。我哪能跟你搶人呢。”顧逸航看着陸蔓,笑言。
陸蔓斜他一眼,轉向前方,目光慵倦,落向在夜風中波蕩的海。
顧逸航則扭頭看了眼沙發,說道:“那我晚上是不是不能睡沙發了。這麽晚,我不想趕回北華市了,累。想明天早上再走。”
陸蔓淡淡道:“可以打地鋪。”
“啊,讓我打地鋪啊。”
“不然呢?”
“沒有不然,就,給我個舒服點的墊子。”
陸蔓起身,去拿了條床單,又拿了兩條被子,放上沙發:“單子鋪在最底下,再鋪一條厚被當墊,另一條薄被用來蓋。”
“只能這樣了。”顧逸航無奈道。
陸蔓随口嗯了聲,就進了自己房間,關門躺倒。她太倦乏,需要躺下休息。
顧逸航轉頭,看着陸蔓給他準備的床單和被子,不由地就嘆了口氣,再轉過來,看到了江寂野,有了主意,三兩步走下臺階,到江寂野身邊,跟他搭話:“野,你準備怎麽造這院子?”
江寂野指給他看:“這裏建座亭子,這兩邊是花圃,中間一條小徑,通向臺階,再通向亭子,畫室牆那邊的空間,是停車區。”
“聽起來不錯嘛。”顧逸航誇他道,“果然做建築,你是專業的。等你建好,我一定來看。”
“可以。”江寂野道。
“欸,我能不能跟你商量個事兒?”顧逸航開始說正題。
“什麽事?”
“就,咱倆能不能換一下,我睡沙發,你睡地板。”
顧逸航還在思量,自己是不是有點小過分,沒曾想,江寂野直接道:“可以,我睡地板好了。對我來說,睡哪裏差別都不太大。”
顧逸航始料未及,立刻樂開了花:“野,看你外表冷冰冰的,還有些陰沉,實際人蠻不錯的嘛。”
“我陰沉?”
“你老是不說話,臉上又經常沒表情,給人的感覺是挺陰沉的。”顧逸航挪向院牆,沒正形倚在牆上,“不過,應該是我誤認為的。就像陸蔓一樣,不了解她的人,會覺得她這個人很孤高冷漠,可相處下來,才會知道,她人很好,很仗義,嘴硬但心軟。”
嘴硬心軟……
江寂野有體會。正是因為有這樣的體會,他才敢來裝窮困,搏一把她的同情。
他搏成功了。
顧逸航拿出手機:“我來看看網上又說什麽了。這些讨厭的人啊,長了個嘴,就知道胡說八道。”
點進微博,剛浏覽不多時,他就氣憤道,“什麽,說陸蔓這些寫實寫生畫,随便從美院抓個學生就能畫出來?你找個試試啊,看能不能畫出來。
陸蔓花費了這許多年,那麽拼命,那麽盡心竭力畫出的畫,被他們說的一文不值一樣。真的是……”
顧逸航被氣到想罵人,眼裏冒着火,往下看,又憤憤道,“什麽,淪為學院派。什麽時候,學院派都變成淪為了。還只有技術,沒有創意,這樣的寫生不用浪費時間畫,直接拍個照片就行了。我的天,這都是些什麽話。
這句又說什麽寫實不是藝術。我去,寫實怎麽就不是藝術了。不行,我不能再看下去,否則我會被氣死。”
顧逸航正要收回目光,看到了個熟悉的名字,一下就笑了,忙把手機給江寂野看:“快看,是林佑傑。這小夥子在挨個駁斥別人呢。”
江寂野目光落向屏幕,看到林佑傑針對寫實不是藝術這句話寫道:【藝術是多種多樣的,寫實主義怎麽就不是藝術了】
再往下看,還有:【在以前,學院派才是正統好不好】
【只要你覺得美,能觸動你心的,就都是藝術,不要那麽狹隘】
【陸蔓什麽派別都畫的。抽象派畫作也還在畫,只是這次沒展而已】
【她沒江郎才盡。就算江郎才盡了又怎樣,用你們這樣狂歡似的在這裏踩】
“說得好。小夥子。”顧逸航飛速給林佑傑的每句話都點了個贊。
除了顧逸航點贊林佑傑,也有不少人也贊了他。但也有人反駁他說:
【你怎麽知道陸蔓還在畫抽象畫,你認識她?】
【是啊,你認識她嗎,在這裏叫得歡】
林佑傑答:【我認識】
【你誰啊,就認識。】一個人答他。
又有人說:【我看你ip是美國的。你一個美國人,說認識我們這裏的畫家?吹吧。】
幫林佑傑說話的網友說:【你怎麽知道人家不認識呢?】
【別太惡意。我看還有人說陸蔓會成名,完全是因為她當初年紀小,畫的畫也還看得過去,就火了,其實沒什麽實力,都是虛名。說這話的,你年齡應該不小,那我問你,她六歲時畫的作品,你能畫出來嗎?】
【我看這次展覽的作品,每一幅都很好啊。我喜歡得不得了,不知道你們為什麽一直說她江郎才盡,是巴着她江郎才盡嗎?】
【要我說,是有人嫉妒了。嫉妒人家年少成名,嫉妒人家一幅畫能賣個六七位數。】
就這樣,各方你一言我一語地,紛紛抛出自己看法,激烈地辯論了起來,也可說争吵了起來。
顧逸航沒管其他,只用自己挂着畫廊職位的工作號,回答了林佑傑。
先回了一句:【小林,你陸蔓姐說了,你什麽時候回國看她,她請你吃飯。】
隔了幾秒,又回了一句;【是的。我可以作證,陸蔓沒丢下抽象畫,那是她最擅長的,一直都有在畫。即便在外地寫生時,也會擠時間畫。正如小林所說,只是還沒有展出。】
顧逸航這一加入,讓局面變得愈加熱鬧起來。
【我去,旭東畫廊策展人來了,舉辦了這次陸蔓個人展的畫廊】
【他說認識,那就肯定是認識的。】
【那些說人家吹牛的,看看人家到底有沒有吹牛。】
還有許多人問顧逸航:
【這個展之後還有展嗎?】
【把陸蔓畫的抽象畫也展出來給我們看看,想看。她的所有畫,我都想看。】
顧逸航回答這位網友道:【會展出的。】
【啊啊啊,真的嗎?那什麽時候能展?】
【等我問過陸蔓之後,再回答大家。】
【關注了,我等你的回答。】
“嗯,竟然還關注我了。還不止一個……越來越多了,這麽多嗎?”顧逸航眼看自己的粉絲,不停在往上漲,嘴角不覺裂了起來,“竟然還漲了波粉,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他放下手機,笑盈盈地又移向牆面。
顧逸航倚着牆面,看着海。
江寂野則在繼續做着自己的工作,可其實,他有點心不在焉。
他有句話想問顧逸航,除了顧逸航,他也沒人可問。
不過,他在躊躇。
躊躇半晌,終于,他沉沉地開了口:“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問呗。”顧逸航眼睛側過來,痞笑着說。
“我想問,你知不知道,陸蔓的爸爸到哪裏去了。他為什麽丢她在這裏,不管她了?”
聽畢江寂野的問話,顧逸航的笑容霎時消失在臉上,他眼中時常蘊着的笑意,也消失了,變得冷而警惕:“你問這個作什麽?”
江寂野愣了下,說道:“前幾天,她畫完畫,太累,在沙發睡着,我聽到她說夢話,喊‘爸爸別走,不要丢下我’。所以,我就有點好奇,好奇她為什麽這麽喊。”
“你沒問她吧。”顧逸航急聲問。
江寂野搖頭:“沒有。”
“那就好,千萬別問。我怕你問了,會勾得她傷心。這個問題,我也不能告訴你,我怕我告訴你,陸蔓知道後,會生氣。總之,你別好奇這個,就當自己沒聽到她的夢話。”
顧逸航沉了一口氣,目光投回前方的海,語氣深長地接着說,“我能告訴你的是,陸蔓她以前,是個特別愛笑,特別甜的女孩子。後來,她就不笑了。你如果見過以前的她,就會知道,她有多可愛,見過她的,不管大人還是小孩兒,都喜歡她。”
陸蔓……甜?
江寂野從沒想到,陸蔓能和甜這個字聯系到一起。
那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她改變了呢?江寂野的好奇不僅沒打消,反而更強盛了。
不過,顧逸航既然說了讓他別問,那他就不會去問。
他只是想,即便他沒見過以前的她,只認識現在的她,他也喜歡她。
不,應該說,他喜歡的正是現在的她。
現在的她,也自有她的可愛之處。
這可愛之處,雖然也有點可氣,常讓他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但總歸都是她。
只要是她,就都是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