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早上,顧逸航是被飯菜的香氣給勾醒的。
他揉着惺忪睡顏從沙發爬起,搖搖晃晃往廚房走,到廚房門邊,眼睛映着在廚房裏忙碌的江寂野,說道:“哎呀,野,你這麽早,就在做飯了。”
手搭門框,打了個哈欠,“看起來還挺像那麽回事的嘛。做的什麽?”
江寂野看他一眼,說道:“剛剛做了土豆絲和黃瓜炒雞蛋,現在是小炒牛肉。炒好就可以吃。”
“三道菜,還挺豐盛。哈哈哈,我還能蹭頓飯再走,真是幸福啊。”顧逸航笑着,轉身進了浴室,去洗漱。
他洗漱完,見江寂野在往外端菜,也去幫着端。
還有熱乎醇香的白米粥,他用大碗,盛了一大碗。
坐下後,他說:“蔓呢,醒了嗎?”
江寂野張開了口,還沒說話,顧逸航就扯開嗓音,喊道:“蔓,蔓啊,吃早飯了,不然要被我吃完了。”
顧逸航這種沒什麽顧忌的叫法,讓江寂野怔了下,他沒這麽自由恣意地叫過陸蔓。
顧逸航話音落下,陸蔓聲音響起,不是從卧室響起的,是從畫室。
陸蔓昨天回房間,癱倒在床,本想休息一會兒就起來,沒曾想,不知不覺睡着。睡到夜半,醒了過來。她坐在床上,凝視黑暗,凝視了良久,大腦中滿是紛亂的思緒,夢魇般揮之不去,纏繞着她。她只好起身,進了畫室,拿起畫筆,狂亂地畫了起來,讓思緒落成畫,這樣能讓她舒服一些。
她一畫,也就畫到了現在,并且還要繼續畫。
她說:“你們先吃,我過會兒再吃。”
“哦,給你留着哈,你可得吃,別忘了。得多吃飯,才能身體棒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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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知道了。顧媽媽。”陸蔓調侃說。然而,媽媽兩個字一吐出,陸蔓霎時怔住了,心髒一沉。
顧逸航則朝畫室門抛去一個幽怨的眼神,嗔了句:“去,不理你了。”
陸蔓回神,淡然道:“嗯,別理我。我很忙,也沒空理你。”
顧逸航:“……”
顧逸航哽了哽,對陸蔓無計可施,就轉向江寂野告狀,“你看看,你看看這人,多氣人。”
江寂野搖搖頭,隐隐一笑,是挺氣人,但他也同樣地無計可施。
“算了,不理她,我們吃。”顧逸航說畢,大快朵頤起來,畫“氣憤”為食欲,吃的可是不少。
真就踐行多吃飯,才能身體棒棒。
吃飽了,心滿意足撫了撫肚皮,剛要起身,忽然想起來,“哎呀,沒給陸蔓留。”
鬥嘴歸鬥嘴,終究還是記挂陸蔓的,只是這記挂來得有點晚,眼中閃過一絲慌。
江寂野一點不慌,沉穩說道:“她的那一份,已經給她留好,在廚房裏。”
顧逸航眼中的慌變成了喜:“野,你做事也太穩妥,還踏實,還可靠,給你點個贊。”他還陷在昨天不斷微博點贊的場景中。
贊完江寂野,幫着江寂野收碗和桌椅。
看看時間,說道:“野,我得趕三小時車,趕回北華去工作,碗可能沒法幫着洗了。”
“沒關系,我來洗。”江寂野無所謂道。
“你人也太好,謝謝招待。”顧逸航向江寂野擺了下手,快步走出廚房。
到畫室門邊,腳步頓住,對立面的陸蔓說:“蔓,我走了,有時間再來看你。”
“嗯。”陸蔓應。
“再見。”他再度邁開步伐,剛走幾步,又停下,想起還有事沒問陸蔓,又開言道,“蔓,海亭那邊畫廊的裝修,已經竣工。可以開始籌備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小巡展了。只是,現在這負面言論有點多,我在猶豫,還要不要巡展。”
“展,計劃好要展,為什麽不展。”陸蔓的聲音也還是淡淡的,沒絲毫波動。
“我嫌他們不識貨,一直在妄加評論。也怕這些負面評論一直持續不斷增長,會影響你心情。”
“我沒事。還按原計劃。對了,海亭那邊的畫廊規模如何?”
“空間是北華這邊的兩倍。”
“那就好,可以把我這六年遠行,畫的所有畫,全加進去,做一個總集錦。”
“沒問題。聽你的。”顧逸航重重點頭,“那等我哪天有時間,帶人過來搬。”
“嗯,好。”
“哦,對了,有粉絲問我,你畫的抽象畫,什麽時候會展出,他們想看。”
“接下來給你的畫中,會有。這些年的畫作大集錦,自然什麽都有。”
“真的?那太好了。”顧逸航笑了,又跟陸蔓告了遍別,也順便和江寂野告了個別,步伐歡欣,離去。
顧逸航走後沒多久,江寂野也離開了陸蔓家。
他跟陸蔓說自己找到份上午做的工作,然後,他就利用這上午的時間,去做項目方案。下午和晚上則在陸蔓家建院子。
片刻不停,一忙忙到了一點鐘。他起身,返程。返回途中,趁這中午人少,去健身房游了場泳,舒展開發僵的身體。
之後,回了陸蔓家。
陸蔓還在畫畫,他走進廚房,見給她留的飯菜已被吃去一半,放心不少。
自己簡單做了份青菜雞蛋面,吃過,休息了片時,便步到院中,繼續施工。
夕陽剛染紅一小片天空,陸蔓從畫室走了出來,來到門廊。
她像不适應外面的陽光一樣,擡手遮了下眼。
江寂野直起身,轉過來,看她,她的眼眸透過手的縫隙,看着夕陽。
片刻,她放下手,目光落向院子,清冷冷的聲音說:“地快鋪好。”
江寂野道:“嗯,快了。”
陸蔓坐下,又去看夕陽。
江寂野問她:“你餓不餓?”
“不餓。”陸蔓道。
“如果餓了就告訴我,我去做晚飯。”他收回目光,屈單膝半蹲下,繼續工作。
“不用,中午的飯菜我還沒吃完,熱一下,我吃那個就好。還能吃,另做新的就浪費掉。”陸蔓把眼睛從夕陽轉向海面,看着在海面上波蕩的熹微紅光。
紅光面積在擴大,顏色也漸然變得濃重,她看出了神,直到院門發出了當啷的一聲響。
陸蔓和江寂野同時向院門看去。
院門邊的人先看了陸蔓一眼,随後看向江寂野。
江寂野和那人四目相對,不可察地蹙起了眉。
他認出是前幾天來找陸蔓的那個年輕男人,是她同學。根據顧逸航和陸蔓的談話,他也得知,這人以前跟陸蔓表過白,被拒絕了,目前可能對陸蔓還沒有死心。
名字叫什麽來着?
哦,秦銳。
陸蔓看着秦銳,臉上依舊淡淡的,語氣也淡淡的,說道:“你怎麽又過來。”
“上次你忙,沒和你說上幾句話就離開。今天有空,再來看看你。”秦銳走進來,步上臺階,眼睛瞥一眼院子,“你這院子在改造?”
“對。”陸蔓不鹹不淡地說。
秦銳再瞥一眼正在砌石板的江寂野:“這位是給你建院子的?”
陸蔓沒回答他這個問題,挑起眼鋒,看着他,反問他:“你來,就是想看看我?”
秦銳愣了愣,說道:“看看你過得怎麽樣?”
“如你所見,我過得還行。”陸蔓轉向前方,悠悠說。
“你這次的畫展,我去看了。”
“我知道。”
“你看到我了?”
陸蔓沒答他這個問題。
秦銳接着道:“那天我看到一個人很像是你,她戴着口罩,我沒看清。再想看清,她已經走掉,消失在人群裏。”
陸蔓還是沒說話。
秦銳見陸蔓意興闌珊,不太想講話的樣子,也默下去。過了陣,他才像提了口氣般說:“走吧,一起去吃個晚飯,我請你吃飯。”
聽到這句話,江寂野移動石板的手倏忽一頓。
但緊接着,他就聽陸蔓道:“我吃過晚飯。”
動作重又繼續。
“這麽早就吃過晚飯。”秦銳頗有些失望地道。
“我吃飯沒什麽規律,什麽時候畫完畫,或什麽時候餓了,就會吃。”
“你還和以前一樣,每天都要畫畫嗎?”
“除了畫畫,我也沒別的事可做。”陸蔓淡聲說。
“怎麽會沒有別的事可做。是別的事你不想做。”秦銳輕笑了一聲,道,“你只想畫畫。”
“嗯,我的确只想畫畫。畫畫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陸蔓道。
秦銳順着陸蔓的話道:“畫畫也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事。”他凝看陸蔓側臉,接着道。“我現在也還在走畫畫這條路。這些天,我的畫正在北華的一個美術館展出。距你的畫展不太遠。”
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張很具設計感的邀請函,遞給陸蔓,“你有空,可以去看一下。我這幾天,基本都會在那裏。你過來,我們可以探讨一下各自的畫有沒有進步,還有這些年的所學。”
陸蔓随手接過,瞥了眼封面上的字,慵慵道:“有空再說吧。”
話說畢,她已經想送客了。站起身,對秦銳道,“我半夜起來畫畫,直畫到了現在,累了,想去休息了。”
“半夜起來畫畫,還畫了這麽久!”秦銳先是驚訝,而後說道,“好,你去休息吧。我也該回去。”他走下臺階,停步,又回頭對陸蔓道,“我的畫展還有四天就結束,希望結束前,能在畫展見到你。”
“我不能保證。”陸蔓擰過身去,說。
秦銳看着陸蔓背影,低低地說:“但我希望。”
陸蔓走進房間,秦銳走出院子,在院門前,秦銳扭頭,又看了江寂野一眼,才離開。
陸蔓随手把邀請函放上五鬥櫃,進了自己房間,關門,躺下。
她也真的有點累了,需要躺一會兒。
躺了個把小時,出來吃東西。
稍微熱了熱,吃罷,陸蔓就又進了畫室。
九點多鐘,江寂野摘下手套,歸整了散落在地上的東西,回屋,先進廚房喝了些水。
從廚房走出,準備去洗澡,不經意瞥見了五鬥櫃上的邀請函。
秦銳邀陸蔓去他的畫展,陸蔓說有空再說。
那……陸蔓會去嗎?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陸蔓沒出過門,只是悶在畫室畫畫。
第三天傍晚,顧逸航帶着幾個同事來搬畫了。顧逸航的老板一聽陸蔓要把六年所有畫作,在他們海亭市那邊的新畫廊,辦個總結式集錦畫展,開心得無以複加。陸蔓現在話題正盛,不管是贊美還是批評,對他來說,只要有話題有熱度,能給他畫廊帶來人氣和知名度,就是好的。
老板讓顧逸航趕緊着手籌備,同步作宣傳。
這邊畫展結束,抓緊時間把那邊畫展接起來。
趁熱打鐵。
顧逸航搬畫時,從置物架一角掉下一幅卷成筒狀的畫,外面包着層硫酸紙。
顧逸航拾起,問陸蔓:“這怎麽還藏着一幅畫?是幅什麽畫,要不要展覽?”
陸蔓伸手拿過,冷聲說:“這幅不展。”
“畫的什麽?包這麽嚴實。”顧逸航好奇地問。
陸蔓沒答他這句話,只是全程把畫拿在手中,省得這許多人,手腳雜亂,把她這幅畫碰到或壓到。
顧逸航他們走後,陸蔓回到畫室,關上畫室門,坐在畫凳,指端隔着半透明的硫酸紙,摩挲着那一仞隐現的山峰,失了神。
眼底深處浮起了絲絲縷縷的悵惘,悵惘中摻雜着凄清和冷寂。
這天晚上,江寂野的哄睡破天荒地失了效。
她睡不着,無論如何都睡不着。她裝作睡着,讓江寂野離開了。
而後,呆呆坐在床沿,看着窗外的黑夜。
隔着黑,看着被熹微月影照得蒼茫悲涼的海。
就這樣,一直到天亮。
江寂野離開,去工作了,她才走出房間,走進畫室,又拿起了那卷畫,盯着畫,怔忡。
從清晨,一直到中午,她閉了閉眼睛,她覺得自己實在太累了,拿着畫,往自己房間走。
到開着的門邊,剛要踏入,轉了步伐,打開隔壁房間門,走了進去。
反手關上門,躺在兒時睡的舊床上,小心翼翼把畫展開,指尖随目光一寸寸摩過畫布,随後翻過來,一筆一劃摩過背後的陸承二字。
“爸爸,爸爸,爸爸……”每摩一筆,她都嘆息般的輕喚。
末了,她閉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悄然滑落。
江寂野忙到下午兩點,回了陸蔓家。
掏鑰匙開門,今天他走時,陸蔓還在睡覺,安全起見,他依次開了屋門院門走出後,也依次地順手鎖上了。
打開門,進到屋中,見畫室和陸蔓房間的門都開着,內裏卻空無一人。
叫了聲陸蔓的名字,也沒人應。
他疑惑地走進廚房,留的早飯沒動,他加熱,吃了些,拎上一瓶水,步到院中,俯身開始工作。
工作了三個多小時,太陽漸然落入了地平線,陸蔓都沒有回來。
江寂野忽然想,她,是不是去看那個秦銳的畫展了?
終究還是去了嗎?
轉眸看院外的車子,可是,車子還在,那應該沒去。
可能只是去周邊散步或辦事情了。
江寂野收了目光,繼續忙碌。
然而,又三小時過去,陸蔓還是沒回來。
天已幽暗沉黑。
江寂野一面摘手套,一面想,那她就是去了吧。
只是沒自己開車去。
可能坐公共交通,也可能那個人開車來接她去的。
江寂野眸光暗了暗,眉頭也慢慢蹙了起來,越蹙越深。
胸口悶悶的,進房子只覺更悶,還有些煩躁,走出,緩步到了海邊。
踩在沙灘,這樣近距離地看着海,不知為何,他突然有種想躍入,游場泳的沖動。
游到筋疲力竭,讓他無法思考最好。
可他沒有躍進去,面對未知的水域,他還是謹慎的。
他還沒被胸腔中莫名的悶堵和煩躁,給沖到失去理智。相反,他的理智在拷問他,自己現在這是這麽了?
就算陸蔓去看了秦銳的畫展,也并非什麽大事。
她是成年人,想去哪裏,都是她的自由。
自己也沒權幹涉。
他苦澀勾了勾唇,擰身,回房子。
上臺階,剛跨進屋門,聽到了咔噠的一聲響。
緊接,陸蔓從那間始終關閉,沒見打開過的門走了出來。
江寂野腳步忽頓。
“你在家裏?”他怔愣住。
“這話什麽意思。我不在家,應該在哪。”陸蔓半夢半醒躺了一下午,躺得頭腦有些昏昏沉沉,聲音也慵倦倦的。
“沒什麽。我回到家,沒看到你,以為你出門了。”江寂野從怔愣中恢複,旋即勾唇,笑了,一個真正的笑。
“沒出去。”陸蔓仰着頭,迷蒙的眼,看着江寂野的臉龐,注意到了他唇角的笑,疑惑問他,“你笑什麽?”
她還從沒見過他這樣笑。
“我笑了嗎?”江寂野唇角瞬時斂起,幽沉地說,“我沒笑。”
“沒笑嗎?”陸蔓側了下發昏的腦袋,“難道我眼花?估計是我眼花了吧。”
她低下頭,掠過江寂野,進了廚房。
江寂野移眸,看陸蔓背影,一抹笑,又不自覺顯現在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