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陸蔓沒去看秦銳的畫展,此舉對秦銳所表露出的态度,其實是鮮明的。

秦銳等了四天,從期待,到失落,他已察覺到陸蔓的态度。

但他不想認,又或者說,他也認,但他還心存希望,想,陸蔓可能只是沒有時間,才沒來。

他也不想放棄,已放棄過一次,他想再試一試。

畫展結束後的第二天,他又來到了陸蔓家,帶上了他給陸蔓準備的禮物。

秦銳來時,跟上次一樣。

陸蔓剛又畫完一幅畫,在門廊下坐着休息,看海。因為睡不着,就去畫畫,一畫就畫到了這午後。

而江寂野還是在院裏施工忙碌。不同的是,地面已經鋪裝完成,花圃等區域的輪廓外觀已壘砌好,他此刻在造亭子的底座了。

江寂野一看到秦銳,便又不可察蹙了下眉。

陸蔓則依舊冷冷淡淡,看秦銳一眼,又看向前方。

秦銳腳步頓了頓,但還是繼續往前,走到了陸蔓身旁,停步,用一種偏随意的口吻說:“你沒來我的畫展,是不是很忙。想來你應該是很忙的,又要忙着畫畫,又要忙自己的畫展。”

秦銳自問自答般地說完,陸蔓也就沒什麽話好說了,只是疏淡道:“嗯,挺忙。”

“忙完畫展,應該不會這麽忙了吧。”秦銳道。

“不,忙完這個畫展,還有下個畫展。總之我接下來都很忙,沒有時間。”陸蔓不知道秦銳接下來想說什麽,她提前先隔絕掉一些可能性。

“哦,這樣。”秦銳哽了片時,接着說,“你這屬不屬于報複性地辦展,六年沒辦展,一辦,就接連式地辦。這六年,你一直都在外地寫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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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蔓意懶地回答他:“也不是,去過一個地方,畫一批畫,也會回來修整幾天。”

“那我……”秦銳只吐出兩個字,沒再說下去。

他想說,那我這些年,每回來得都不巧。其實,他來過幾次陸蔓家,找陸蔓,每次來,她家都不顯人跡。

頓了頓,改了話題,說,“我挺佩服你的,遠行各地,畫了那麽多寫生。”

“沒什麽好佩服的。”陸蔓淡冷道。

“很值得佩服,換成是我,我肯定做不到。”他看着陸蔓,由衷說道,緊接,他聲音變昂揚了些,又道,“我給你帶來了一樣東西,你以後出去寫生,一定用得到。”

話畢,揚起手上拎着的袋子,從中拿出了一個精致高檔的木盒。

用一個頗有古典感的鑰匙,打開木盒,推到陸蔓眼前,給陸蔓看,“藝術大師級的油畫顏料木盒套裝。”

陸蔓淡淡觑了一眼。

套盒很精美,高端華麗,裏面的顏料和用具都被襯得像在熠熠閃光,但陸蔓不為所動,說道:“我自己有顏料,這個我不需要,恐怕你怎麽帶來,還得怎麽帶回。”

“以你畫畫的頻率,顏料再多也不嫌多。”秦銳合上蓋子,微笑,“再說,這是我特意托朋友從國外替我帶的,也是特意……想送給你的。”說到此,秦銳垂了眼,像不敢直視陸蔓。

“特意……那我就更不能要,你……”陸蔓話未說完,就聽門外響起了一道聲音。

一道帶媚氣的女聲,說着:“哎呦,家裏來客人了。”

伴着話音,一個長相姣麗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

陸蔓輕一轉眸,眸光霎時冷了幾度,看着那越走越近的女人。

女人沒先看陸蔓,倒是先直直盯着陸蔓旁邊的秦銳。

打量着秦銳一看可知出自高定的衣服,笑容自臉上綻開,問道:“你是……”

“我是陸蔓的大學同學。”秦銳回答。

“大學同學啊,那你叫什麽?”

“我叫秦銳。”

“秦銳你好,我是陸蔓的媽媽,見到你很高興。”女人妍媚笑着,走上臺階,朝秦銳伸出手,“別看我年齡大了,但我心态很年輕,最願意結識年輕人。”

秦銳聞言,趕忙握住對方伸來的手,彎了彎腰說:“阿姨你好,我也很高興見到你。”

江寂野聽到女人的話,也移眸,看了過去。

眼眸變深,心道,這就是陸蔓的媽媽……

陸蔓的媽媽李穎覆過另一只手來,在秦銳手背拍了下,松開:“年輕人很有禮貌,不錯。跟我們蔓蔓認識多少年了?”

“十年了吧。”

“十年,這麽多年,那可是很長時間的情誼了,我竟然都沒見過你。”李穎笑,“我啊,除了知道顧逸航外,蔓蔓的其他朋友,一概都不認識的。今天算是多認識了一個。”

“我一直在北華市生活工作,沒怎麽來過榆林,所以您沒見過我。”秦銳道。

“你是北華人?”李穎忽然問。

“嗯,北華人。”

“那你做什麽工作的?”

“我跟陸蔓一樣,是畫家。”

“畫家啊。”李穎神情變得有些複雜,目光一偏,才剛注意到院子裏還有另一個人,而且院子也變了模樣。

“蔓蔓,你在修院子?”她擰起秀眉啧了聲,“這院子,還修它做什麽,白浪費那份錢。”

說着這話,她睨向江寂野,看他彎在那裏,身上還沾着泥灰,一副顯得落拓的樣子,明顯語氣就沒有剛才跟秦銳說話時那般熱情:“你是修院子的工人是吧。這院子建好,要花費多少錢?”

江寂野正待開口,陸蔓截過話頭,冷冷道:“花多少錢,似乎和你無關。”

李穎轉過來,嬌嬌地嗔她:“這孩子,我是你的媽媽,你是我的女兒,怎麽能說和我無關。”

她環一眼身後的房子,“這幾十年的老房子,地方又偏,如果花費高的話,不值得再去修整它了。白白地浪費錢。”

求認同般朝秦銳笑笑,說,“小秦,你說是不是。你看看我們家這房子,是不是早該淘汰。省下修整的錢,到市區,或開發好的繁華地段,再者,比如到你們北華去,買個新房子,不更好嗎。”

“去北華買,是可行的。現在年輕人去北華發展的比較多。”秦銳根據自己的認知,說。

“是吧。”李穎得到了認同,笑了。

陸蔓帶寒意的目光轉向秦銳,說道:“秦銳,你該走了。”

“啊?”秦銳一愣,“我……你希望我離開了嗎?”

陸蔓點頭。

秦銳見狀,只能道了聲好吧,手上顏料套裝遞給陸蔓。

陸蔓看也沒看,直接說:“我說了不要,請你拿走。”

“已拿過來怎麽好再拿走。”陸蔓不接,他彎身放在了地上,“收下吧,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能用它畫出更好的畫。”

“我不要。”陸蔓再次重申。

秦銳則再次道:“收下吧。哦,還有袋子。”袋子也擱下,轉向陸蔓媽媽,和她告別,随即快步離開。

陸蔓在原地沒動,只是道:“你不拿走,它就只能在門廊下擱着蒙塵了,我不會用的。”

秦銳頓住了步,回頭,有些猶豫。可是他想,這麽好的顏料,放在這裏,陸蔓終歸會用的。畫家對好顏料,普遍沒有什麽抵抗力。沒去收回顏料,邁步走了。

秦銳一走,李穎立刻問:“這是什麽顏料,看起來好高端。”

她蹲身,手指拂過細膩的木頭盒身。

見匙孔中插着把鑰匙,擰動。

陸蔓注意到,剛吐出別動,李穎已把盒子打開,眼睛睜大,問陸蔓:“這一套東西,應該很貴吧。”

陸蔓蹙着秀眉,沒答她。

她便自行拿出手機,根據盒蓋內的品牌名稱,搜索起來。

搜到價格,她驚嘆出聲:“這一套要四萬!”

眼睛也亮起了光,她方才聽到秦銳說他是畫家時,還有些憂慮,因為不是所有畫家都能賺到錢,很多畫家窮得還不如那蹲在院裏做雜工的,眼睛輕蔑朝江寂野掠了下。

不過,現在轉憂為喜。

秦銳這個畫家,看起來條件不錯,很不錯。

她忙對陸蔓說道:“人家既然送你,你為什麽不收。”

陸蔓冷眼看她:“我為什麽要收,收了難道不用還嗎?我用什麽來還。”

“還什麽還。他一定是對你有好感,想讨好你才送的。你就接受他的讨好就行了,考察考察他,看他到底對你有幾分真心。”

陸蔓聽着自己母親說的話,只覺無語。

她知道她母親更想說的是,看看他到底有幾分真金。

“那是你。我不會收。”陸蔓冰冷道。

可她的母親并沒聽到她說的話,自顧自地呢喃:“我看他長得很周正,身條也勻稱。看起來,經濟條件也不錯,是個當男朋友的好人選。”

關上盒蓋,對陸蔓道,“蔓蔓,你也早到該找男朋友的年齡。你同學條件這麽好,真的值得考慮。”

“條件好就值得考慮?”陸蔓反問。

然而,她母親又沒聽她說話,站起身,看向院外方向,跟陸蔓說了句:“我改天再來。”急匆匆走了。

陸蔓看着母親的背影,眼中結起了冰霜。

她想起了之前,在她的個人畫展,她和自己的媽媽不期而遇。

當時,她媽媽挽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盡顯妍媚之姿,故意賣弄着她的風情。而陸蔓也是她賣弄中的一環。

她對那男人道:“這是我女兒的畫展。我女兒可是個天才油畫家,培養她着實費了我不少心思呢。”

陸蔓聽到她說的這句話,心中只覺寒涼。

培養我,哼,別說培養我,你連個母親的職責都沒盡過。你只是生了我,連養育我都沒有,更遑論培養我。

當時,陸蔓戴着口罩,本想當作沒看到她,轉身離開。

可身體正待側轉,她媽媽看到了她,也認出了她。

立刻牽着那中年男人走過來,喜滋滋介紹道:“這就是我女兒,不止畫畫好,長得也很漂亮。我空口跟你說你還不信,等你看了,就信了。蔓蔓,摘下口罩,讓這位叔叔看看你。”

她們很久很久沒見了,她媽媽沒問她最近怎麽樣,過得好不好,只是讓她摘下口罩,讓一個陌生男人,看看她長得是否漂亮。

那一刻,陸蔓覺得她的媽媽,像把她當成了一種商品,在向別人展示。

不,不是像,根本就是把她當成了商品。

她幼年成名,那時她還不能自主,賣畫之類的事務,由媽媽幫忙打理。

媽媽也幫她接了許多活動邀約,帶她四處出席那些冠蓋雲集的熱鬧場面。當她商品一樣,把她在一些功成名就的人面前推來推去,讓他們觀看她。評判完她的畫,再來評判她這個人。

她還要轉個身,轉一圈,會唱歌最好唱個歌,會跳舞,再跳個舞。

她厭惡那些,不管他們讓她做什麽,她都木頭一樣站着,臉上沒有表情,不讓別人看出她的情緒。

于是他們會說,哦,這是個怪孩子。

漸漸地,她也成了個怪孩子。

在她骨子裏,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反叛,她情願被人說怪,被人讨厭,也不願被人擺布。

後來,她長到十五歲,就從母親手裏拿回了自主權,跟母親割裂分開,不再讓母親管她的事。而實際,母親也沒管過她,除了靠她賺錢,從她身上攫取利益外,沒怎麽管過她。

時常把她丢在家,買幾個最省事的面包,放桌上,讓她餓了吃,就走了。拿着她賺的錢,出席各種高檔場合,跟人觥籌交錯。揮金如土,享受着他人熱烈的追捧。

她母親曾誇過她,唯一一次誇她,說,她讓她過上了一直夢寐以求的生活。

這,就是她的母親。

當然,畫展遇到的那天,陸蔓并沒聽母親的,摘下口罩,供那個陌生男人觀看。

她冷冷看了他們一眼,說自己有事,轉身離開。

再回到現在,陸蔓放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嵌進肉裏,直至痛感變得鑽心才松開。

她俯身,拿起袋子,把那昂貴的大師級油畫套盒放回袋中,再擱到牆邊,對江寂野道:“這個東西就放在這兒,不要拿進房子去。”

叮囑過江寂野,她移步,進屋,進了畫室,又拿起畫筆來畫畫。

她必須要畫畫,否則她會不停地想過去,不停想,不停想……

江寂野目光幽幽沉沉,向牆邊的物品投去一眼。

一出手,就送價值四萬元的東西,雖然陸蔓沒收,但江寂野也感到了一種危機感。

覺出這個秦銳對陸蔓真的還沒死心,并且開始采取行動。

自己也應該采取些行動了,不能什麽都不做,坐以待斃。

思前想後,卻想不出自己能做些什麽。

像秦銳一樣送昂貴的東西,不行。他此刻的“身份”,讓他沒法這麽做。

陸蔓也不會想要的,江寂野知道,她對物質,并無太多需求。

而他現在能做的,會做的,該做的,似乎只有給陸蔓做晚飯了。

快到晚飯時間。

做好晚飯,他叫了陸蔓一聲。

陸蔓正沉在繪畫中,說過會兒吃。

可直到晚上九點,他收工的時刻,陸蔓都沒出畫室。

今天的天氣,比往日都要熱,江寂野的衣服,已被汗水打濕。

他拿了身幹淨衣服,進浴室洗澡,洗罷澡,換上,走出,坐進沙發,拿起沙發靠背上方的本子和筆。

這一套本子和筆,是他用來記錄建院子花費的。也被他用來勾畫一些院子的局部設計,比如晾衣區具體什麽樣,用什麽材料搭建;還有花圃要圍成何樣層次形狀;最重要,亭子要設計成什麽模樣。

之前構想的那幾個亭子樣式,包括陸蔓選中的那個,現在想來,其實還不夠好,還可以再改進。

江寂野擡起一條腿,慵懶搭在另一條上,本子擱在膝蓋,脊背挺拔,微低頭,垂着眼睑,筆在本上勾畫着。

正這時,陸蔓從畫室走了出來,步入廚房。

她把幾樣菜和米飯,混在一起,加熱,盛進碗中,端着走出,很自然就坐上了沙發,坐在江寂野旁邊。

她看了眼江寂野的本子,問他:“你在畫什麽?”

“亭子。”江寂野擡眼睑,轉向陸蔓,注意到了她碗裏一鍋燴般的飯菜,輕然蹙眉,“怎麽感覺,你吃的這些飯菜,跟我做的,不一樣。”

“我各夾了些菜,跟飯全放進鍋中,一起炒了炒,這樣更簡單。”陸蔓平淡道。

“好吃嗎?”江寂野面露難色,反正看起來,不太好吃,好像還有星星點點的發黑,貌似熱糊了。

“還行吧。鍋裏還有,你想吃的話,可以盛來吃。”

“謝了,我不餓,不想吃。”江寂野婉拒,又問陸蔓,“你确定還行?用不用我去幫你熱一份。”

“不用。這個也不是不能吃。”勉強還能吃。

“好吧。”江寂野轉回眼眸,繼續構想亭子。

可構思沒多久,注意力便又轉向了旁邊的陸蔓身上。

不知為何,就是想看她。

緊接,他又開始思索,要行動起來,不能坐以待斃的事。

除了做飯,還能怎麽行動呢?

啊,對了,身材誘惑。

他練身材練了差不多一個月了,是不是該驗收一下成效。

看看陸蔓對他,是不是還是多一眼都懶得看。

可怎麽做才能比較自然,不刻意呢?

真是難為他。

凝眸半晌,陸蔓飯吃完,都要走了,他才總算想出點眉目。

他将手抓在衣擺,漫不經意地對陸蔓道:“今天怎麽這樣熱,剛換的衣服,背上很快又出汗了。”

說着話,就要把衣服拉起,似很自然地脫下。

然而,剛拉起一角,就聽陸蔓說道:“熱?我家有空調,可以開空調。”

江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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