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陸蔓很冷,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都很冷,她想從江寂野身上吸取溫暖。
于是就收攏雙臂,更加緊地抱住了他,貼着他。
江寂野就一動不動,任她抱着。
拿毛巾的手垂落在身側,挺拔而立,頭微低,深邃的眼眸,定定看着懷中抱着自己貼着自己的人。
看着她透出脆弱破碎感的單薄身形。
他這麽看着她,突然就很想撫一撫她的發頂,可伸去的手,并未觸及,陸蔓不及防地動了。
他的手驀地僵在半空。
然而陸蔓只動一下,又不動了。
他的手也沒再繼續朝她靠近,放回了原位,只繼續默默地看她。
看着看着,他看到陸蔓肩膀輕細地在顫,也覺出,自己身前,和陸蔓眉眼相貼的那塊衣服,被打濕了一片。
濕衣沾上他的肌膚,他感覺到了溫溫的熱意。
那溫熱轉瞬變涼,卻狠狠燙了他的心。
因為他意識到,那應該是淚。
陸蔓應是哭了,哭得靜寂無聲。
江寂野從沒見過陸蔓在清醒狀态下,以脆弱示人,也從沒見過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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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該是多傷心多難過,才會哭,才會這樣徹底地把自己的脆弱暴露給他。
他蹙了眉,蹙得很深很深,眼眸中的光也暗下去,暗得像此刻沉黑的海。
僵怔了片時,他落下的手又擡起。
不過沒去撫陸蔓的發頂,他克制地将手輕柔覆上陸蔓的肩,像哄她睡覺時那般,緩緩拍她。
漸漸地,江寂野感覺到陸蔓的肩已停止了顫動,身前打濕的面積也不再增大。
而緊接着,陸蔓松開了他,再度仰頭,看着他,有些啞的聲音問他:“你有沒有聞到一股燒糊的味道?”
江寂野全身心都只在陸蔓身上,其它事物皆沒暇顧及,經陸蔓提醒,他轉頭去嗅。
這一嗅,他即刻擰身,箭步沖進廚房,趕忙關掉了電陶爐。
他把爐上還在炖的牛肉給忘掉了。
伸手拿過條廚房毛巾,墊在手中,揭開蓋子,更鮮明的糊味便撲鼻而來。
砂鍋中的湯汁已差不多熬幹,不過上層牛肉的色澤和模樣,看來還是正常的。
他用湯勺,輕輕從邊緣把牛肉翻撥開,察看狀況。
“牛肉糊了。”他對陸蔓說道,“不過還好,只糊了底,上面的沒事,還能吃。”
“你炖了牛肉?”陸蔓啞而慵倦的聲音,略意外地問。
“你忘記?”江寂野拿來一只碗,盡量不碰到糊底的肉,把上面完好的牛肉,盛進了碗中,“傍晚的時候,我問你要不要吃牛肉面,你說好,然後我問你借車,開着你的車,去買了牛肉。”
“哦,是的。”陸蔓歪倒在沙發,閉上了沉重的眼皮,說。
江寂野打開電磁爐,燒上半鍋水,走出,見陸蔓躺倒,還閉上了眼,沒打擾她,又回了廚房。
砂鍋從電陶爐拿下,放上個幹淨的鍋,牛肉倒進去,加些水,把沒了湯汁的牛肉,搶救式地再炖煮一會。
這過程,也煮上了面。
面煮好,關掉兩個爐子,盛出兩碗面,面上滿鋪牛肉。
先拎出折疊方桌,放到了沙發旁,放的很輕,幾乎沒發出聲音。
再端出牛肉面,放到了桌上。
這次陸蔓沒搶着端,她還沒意識到,抑或說,她沒了力氣。
江寂野坐下,看着陸蔓,他也不确定陸蔓是否睡着了。
可過了會兒,他知道,她沒睡着。
她幽幽半睜開眼睛,看了江寂野一眼,再看桌上冒着熱氣的面,手撐沙發,想起身,但渾身倦乏到沒力氣起來。
“起不來,就躺着好了。”江寂野把自己的椅子移到沙發邊,拿過枕頭,墊在陸蔓頸下,說,“我來喂你。”
“你喂我?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了。”頸項已被墊高,她又試圖起來,但還是起不來,身體裏的力氣像被抽空。
“你啊。固執。”江寂野無奈,扶她坐起。
陸蔓拿起筷子,伸進碗中。
手沒力,拿不穩筷子,夾了好幾下,才夾起了一塊牛肉,往唇邊送。
還沒到唇邊,筷子忽然松脫開,牛肉随之掉落。
正擦着陸蔓的小腿側邊,滾落了下去。
剛出鍋的牛肉熱度不低,燙了她。
她沒吭聲,只蹙了蹙眉。
江寂野見狀,趕忙傾身靠近,察看她的腿。
她的腿被燙紅了一小片。
江寂野也蹙了眉,揚起身來時,直接拿過了陸蔓的筷子,說:“還是我來喂你。吃完飯,早些睡覺。休息夠了,身體自然就會恢複,到時,你想讓我喂你,我都不會喂。”
江寂野莫名有些氣悶。氣陸蔓總是要讓自己受傷。
可實則,他是心疼,又無可奈何。
牛肉炖的很軟爛。筷子一夾,就能輕松把牛肉分開。
分成小塊,夾起,停十多秒,讓溫度降下,才送到陸蔓唇邊。
陸蔓沒掙紮,也沒拒絕,慢慢啓開了唇。
她是真沒力氣了,說話的力氣都不太有。
江寂野把牛肉放進她口中,就這樣一點一點,耐心喂她吃下半碗,她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想吃了,倒回沙發。
江寂野不多勉強她,放下她的碗,轉向自己的碗,開始吃。
吃完,收了東西,他回到沙發旁,半蹲下,問陸蔓道:“你要在沙發睡嗎?”
陸蔓閉着眼,搖了搖頭,只吐出一個字:“不。”
停頓好一會兒,才有氣無力地接着道,“我睡你的沙發的話,你睡哪裏。我就躺一會兒,等恢複些力氣,就起來,得刷個牙,再回房間睡覺。”
“不用等恢複力氣。”江寂野伸手,徑自把陸蔓抱了起來,“你都說我是你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就要互相幫助。你遇到任何情況,都可以向我求助。”
抱着陸蔓往浴室走,“你要學會求助,不要什麽都靠自己硬抗。”
“我習慣了。”陸蔓閉了閉眼睛,說。
“這個習慣不好,要改。”江寂野把陸蔓放在洗手臺前,幫她擠好藥膏,猶豫了下,放在了她手上。
陸蔓一只手撐在臺沿,另一只手緩慢刷着牙。
刷好,漱畢口,人就又飄浮了起來。
江寂野又把她抱起,抱她回房間,到她房間門口,側過身,剛要步入,陸蔓道:“不,我不想在這個房間睡。”迷蒙的眼望向隔壁,“去那間房間。”
江寂野愣了下,轉眸,看隔壁。
隔壁房間他還從沒進去過。
移步,走向隔壁,打開門,尋到電燈開關,撥亮。
這件房間的燈昏昏的,是那種老式的燈泡。
整間房的牆體、家具和布置,也都是老式布置。
踏進去,就像穿越時空,回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左右。
到狹窄斑駁的木床邊,俯身,輕緩把陸蔓放下。
轉身,剛要出屋,被陸蔓拉住了小指。
她霧一樣輕飄的聲音說:“你別走,哄我睡覺。”
“沒有要走。”他轉過來。
陸蔓的手沒多少力氣,松開,掉回床沿。
他看了眼她的手,又看了眼自己的小手指,說,“我去搬椅子。”
“不用搬。”陸蔓蜷縮成一團,半眯眼睛,看向床頭邊上的老式竹椅,“你坐這個。”
“坐這個?”江寂野看着那低矮的老椅子,面露難色。
“我希望你坐這個。爸爸就是坐這個哄我睡覺的,椅子矮,能離我更近一點。”
“你希望我也離你更近一點?”
陸蔓又閉上了眼睛,同時颔了颔首。
江寂野凝滞片時,拉過椅子,坐了下來。
椅子矮,約莫二十公分左右高度,而他魁偉高大,一坐下,腿整個曲起,很是局促。
俨然大人在坐兒童椅。
而且椅子年事已高,他重量又不輕,稍微一動,椅子便嘎吱響,像要塌掉一樣。
他盡量不動,省得陸蔓的椅子,真被自己坐塌。
陸蔓将眼睛撐開一條縫,看着在矮竹椅上正襟危坐的江寂野,勾唇淺淺地笑了,說:“你這樣,有點可愛。”
“可,可愛?”江寂野坐在這麽矮的椅上,倒是真離陸蔓近了,目光稍一低垂,就看到了她的臉,且看到了她臉上的笑意。
看到這笑,他想,雖然沒被說過可愛,覺得有點怪怪的。但這是陸蔓說的,而且陸蔓還笑了。那,可愛就可愛吧。
他拉過旁邊薄被,幫陸蔓蓋上,随後把手覆在了陸蔓肩頭,輕柔拍撫,并熟練唱起了搖籃曲。
陸蔓撐起的眼縫合閉起,把臉埋進枕頭。熟悉的房間,熟悉的搖籃曲,她又像是回到了熟悉的小時候,爸爸還在她身邊。
感覺在江寂野的聲音之外,爸爸的聲音也響了起來,給她唱起了搖籃曲。
搖籃曲唱到中段,爸爸捏捏她粉嘟嘟的臉頰,和着旋律,唱道:“我親愛的寶貝,你要天天快樂和幸福。不要生病,健康長大。爸爸永永遠遠都愛你。”
伴着江寂野和爸爸的雙重唱音,陸蔓不知不覺沉進了夢鄉。
再醒來,天還未亮,不過已是她這段時間睡過最沉,也是最長的睡眠了。
她起身,打開房門,走過客廳,去打開屋門,走出。
屋門一開,江寂野立刻就醒了。
騰地坐起,看向門外的人。
門外的陸蔓聽到了身後的響動,轉頭,對江寂野道:“不好意思,把你吵醒。”
“沒關系,我也快該醒。”視野昏暗,他看着陸蔓缥缈似幻夢的身影,警惕地問她,“天還沒亮,你怎麽出門?”
陸蔓在常坐的位置,常坐的椅子坐下:“我想看看日出。”
“哦,那我就放心。”江寂野松了口氣。
陸蔓挑眉問他:“放心?那你是有什麽不放心?”
江寂野凝着陸蔓,眸光在昏暗中沉黑幽暗,默住,而後反問她:“你說呢?”
“怕我又像昨天一樣走進海裏去?”
江寂野凝了凝眸,悶沉的聲音道:“走進海裏并不可怕,你不是不會游泳。但我怕,你會一動不動,任自己往下沉。故意地……”
江寂野說不下去。
“淹死自己?”陸蔓接着他的話說。
江寂野滞了半刻,吐出一個字:“對。”
陸蔓轉回頭,看着眼前的海,良久,她悠悠說道:“放心,我不會去淹死自己。這世界上那麽多壞人都活的好好的,我為什麽要死。我要活着,然後對這個狗比倒糟的世界說,去、他、媽、的——!”
最後四個字,陸蔓是擡手,攏在唇邊,對着大海喊出來的。
陸蔓這一喊,喊的自己心情挺舒暢。
江寂野也心情舒暢,看着這樣的陸蔓,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