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
穿越
五月白日長,步故知從縣裏回村的時候,天才漸昏。
田裏的人也才陸續收拾農具回家,剛好碰到了步故知,就客客氣氣打了聲招呼:“秀才公這是從哪兒回來呀。”
步故知聞聲也是客客氣氣答了:“從縣裏回來。”
問話的人似乎沒料到步故知真的會回答,倒是一愣。
這步故知步秀才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頂,自從十二歲中了秀才,被老父母看中,提攜去縣裏讀書後,每次回村都不屑與他們這些整日只在田裏刨食的泥腿子說話,即使只是客氣寒暄,也都裝作聽不到。
不過此番從鬼門關走了一趟,性情竟真的與之前大不一樣了。
前幾日就聽聞步秀才的鄰居黃大娘說道,步秀才如今待人接物都是客客氣氣的,他們也都将信将疑,今日也是存着探一探這步秀才的心思,才主動搭話,未曾想,竟真的和黃大娘說的一樣。
雖步秀才從前性情不好,可大家對讀書人都有着天然的敬畏,甚少與他計較,面子上也都多照顧着。這下大難不死,性情變好了,自然也樂得多與秀才公說上幾句。
故很快有人接話:“秀才公身子才好,怎麽不多歇兩天。”
“是呀是呀,有什麽事讓你家夫郎去做就好了...”說這話的人還沒講完,就被身邊同伴推了一把,他一個趔趄,剛想轉頭質問,話到嘴邊才反應過來,又連忙噤了聲,退了幾步躲到後頭去了。
步故知卻沒以往聽到“夫郎”二字就震怒的模樣,依舊是客客氣氣的,面上也沒什麽反應:“托各位鄉親照顧,小子身子已經好轉,就是有些事還是記不大清,大夫囑咐過,還得自己去多走動走動才能回想起來。”
鄉親們也都連連附和。
這步秀才前幾日夜裏回村,不知怎麽一頭栽進了田埂,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是進氣少出氣多,便連忙請了村裏的巫醫來,中間一度沒了氣息,可隔天又活了過來,倒算是奇事一樁。
只是說傷了腦袋,竟記不得以往的事。巫醫說是步秀才腦中還有淤血未清幹淨,本想再放一次血,但步秀才說什麽也不肯,就也作罷了,所以這步秀才失了憶的事也不算什麽秘聞。
況且,現在看樣子,步秀才失了憶倒也不完全是個壞事,這第一便是性情确實好了不少,這第二嘛...就是這幾日再沒聽見步秀才屋裏的哭喊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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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故知與鄉親寒暄後,便快步往家趕,也就沒聽到他走遠後鄉親們雜七雜八的議論。
“那款家哥兒倒也真是邪門,巫醫說他克親也是真的不冤,幸好步秀才命大挺了過來,要是換做旁人,指不得真就這麽去了!”
“嗐,誰說不是呢,哪家哥兒能有他那麽命硬,出生便克死了親娘,過幾年又克死了老子,原本還有人不信,可剛嫁到步家沒幾個月又克死了步大娘,這下又差點克死步秀才...”那人還沒說完就一陣哆嗦,誇張地搓了搓胳膊後,才繼續說道:“不管旁人信與不信了,我是不敢再和那款哥兒說話了,指不定哪天傳了黴運到我身上,那可就承受不起了!”
“哪能不信呢,巫醫說過的話還能有假?也就是步秀才到了年齡,身邊确實該有個人照顧着,但步家也是真的沒錢,款家又主動将哥兒送了過來,步大娘才應了這門親事。”說話的人又壓低了聲音:“我可聽說,步家娶這個夫郎,前後都沒花上三兩銀子呢!”
“啧,那款家不就是白給嘛!哪能這麽好心?”
“诶,自然不是什麽好心,款哥兒也是到了年齡,可孕痣淺不好生養,又頂着克親的名聲,眼瞧着根本沒人敢來提親,他二嬸哪能留他繼續在款家吃喝,卻也不想落個刻薄侄兒的名聲。這不,剛好秀才公要娶親,便巴巴地送了上去,對外還說自己替侄兒尋了門好親事,倒是對得起款家大哥的在天之靈了。”
衆人聽着都面露不屑,誰人不知款家二嬸向來把款哥兒當牛馬用,整日讓他不停地做活也就罷了,還經常聽得打罵聲,還不給飯吃,款哥兒在外頭生生餓暈累暈好多次,也就是村長裏正實在看不過去,畢竟款哥兒的老子也有着秀才功名,若是将人活生生養死了,村裏的名聲要還是不要?便偶爾提點了那款家二嬸幾次,才讓款哥兒沒叫他二嬸磋磨死。
而這與步家的親事,也絕非什麽好親事。一來這步家在村裏是第一號的窮困,所有銀錢都拿去供步秀才讀書,步大娘也是沒日沒夜的勞作,才勉強維持生計;二來嘛,便是步秀才雖有着文曲星下凡的名聲,可性情卻一點不像個神仙,倒像個閻羅,對村裏人從沒有個好臉色,據說在家對步大娘也是經常叱罵,不過步大娘顧着自己兒子的名聲,從沒承認過,但抵不住鄉親們心裏頭門清,自然沒人肯将自家的女兒哥兒嫁過去。
且步秀才心氣實在是高,看不上村裏的女兒哥兒,曾放話中舉後去縣裏聘一個姑娘。尤其看不上哥兒,力氣上比不得尋常男子,生養上又比不得女兒家,向來是受人輕賤的,除非是真的沒錢出聘,才會去考慮娶個哥兒回家。
步大娘讓步秀才娶款哥兒,無疑是明白着告訴村裏鄉親,步家就是窮,他步秀才讀了十幾年書還是沒出息,才會去娶哥兒,娶的還是款家哥兒,這如何讓步秀才受得了。
據說成婚後步秀才對款哥兒也是非打即罵,步大娘在的時候還會稍稍攔着些,步大娘走了後,守孝那三個月,幾乎每晚村子裏都能聽到款哥兒的哭喊聲,但也沒人敢為款哥兒出頭,畢竟衆人也都認為是款哥兒克死了步大娘,躲着還來不及,怎麽會去管這檔子閑事。
而步秀才又是有着功名在身,先前村長裏正能去提點款家二嬸,但此次也不好去管秀才公家的事,若是得罪了秀才公,将免稅的田額給了旁人,倒是憑白少了口糧。
由是整個村子,從上到下,都默契地裝作不知道步秀才虐待款哥兒的事,有道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即使村裏人都沒聽過這句話,但也确實是依照這這句話行事。
村裏鄉親對步家和款家的事,能知曉個七八,可步故知這個事主,卻只能推測出個一二來。
倒也不是什麽失憶,而是他步故知的內裏,已經換了個人!
步故知從沒想過,也有輪到自己穿越的一天,可旁人穿越多少是個王侯将相,再不濟也是什麽富家公子,但他醒來,看着狹小的屋內,簡陋的桌椅,破舊的日用,還有...床邊臉色煞白的男子,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而且,最致命的是,他這個穿越者除了姓名樣貌與原主一模一樣外,性格經歷都大不相同,而且竟沒繼承原主的記憶!
幸好一旁大夫模樣的人替他找補,說是傷了腦袋,淤血未清,記不清以前的事倒也不奇怪,否則怕是他穿越來的第一天就會被當做鬼怪拖出去燒了!
至于為什麽會穿越,步故知大約也猜到了,身為苦逼的中醫博士研究生,白天要去醫院規培坐班,半夜還得對着導師密密麻麻的批語逐句改論文,連着好幾個月都沒睡個好覺,那晚突然兩眼一黑,便再沒了意識,想來是标準的猝死。
而原主的死,也很明顯,步故知摸到了頭頂碗大的血痕,又結合那個大夫模樣的人好心提出,想為他再放一次血...步故知不想再死第二次,堅決拒絕了,且內心很是震驚,這個時代竟然還流行放血療法?!
不過,還有比穿越更震驚的事——他在這個世界已經成了親,而成親對象竟然是個男子!
說是男子也不對,而是這個世界獨有的,能夠生育的第三性別,按照這裏的說法,是個哥兒。
這嚴重沖擊了他将近三十餘年的世界觀,他連忙替自己和那個哥兒把了脈,除了是略微有差別的虛脈外,也再沒什麽其他奇怪的東西。還好,起碼在脈象上,人體構造還是一樣的。
這下步故知才稍稍回過神來,也才注意到,他的這個“白得”的夫郎,十分奇怪。
尋常情況,若是自家夫君死而複生,定是欣喜萬分,但他的夫郎,從他醒來之後,便是一幅驚懼模樣。
起初步故知以為是死而複生這等怪事讓夫郎害怕了,後來才覺得不對勁,他的這位夫郎,怕的是他這個人!
步故知站在了自家簡陋的院門口,看着歪歪倒倒的栅欄和久經風雨殘破不堪的屋牆,不知道第幾次在心中長嘆一口氣。
這步家是真的窮,窮到吃了上頓沒下頓那種,這讓在現代衣食無憂二十多年的他很是不習慣。旁人穿越來都是被富貴迷花了眼,怎麽輪到他步故知,就是要考慮下頓飯怎麽來了呢。
但他深知抱怨沒用,在能夠起身之後,便詢問了鄰裏鄉親一些關于這個世界以及這個村子的情況,第二天就上了村後山,花了兩天采了一些尋常草藥,又借了鄰裏一些用具,簡單炮制了一下,今日就去了縣裏醫館,準備換些銅幣應對幾日吃喝。
這換倒是換到了,古代醫館自然也是會收村裏鄉親采的草藥的,更何況他的這些草藥還經過了簡單卻專業的炮制,替醫館省了一些功夫,算是難得的上品。
只不過——價格比他預料的低的太多了,這與他讀過的古籍完全不同!
問過才得知,原來這個世界,得病之後往往不會第一時間去找醫館大夫,而是各村各鎮各縣裏的巫醫,人們更相信巫醫的手段,而非大夫的醫術。
就連他醒來那日見到的大夫模樣的人,也是村裏的巫醫,也就不難理解,面對意外摔傷的病人,用的竟然是放血療法!
醫館大夫的醫術都鮮有用武之地,自然,這些藥材也就難有什麽價,畢竟巫醫可不用藥材治病,而是奇怪的符水和詭異的手段。
就在步故知神游之際,屋頂的煙囪緩緩地冒出了些許青煙,步故知這才回過神來,他進了院,又停在屋門口,沒直接進去,而是稍大了聲對着屋裏頭喊:“我要進屋了。”
又等了幾息,裏頭傳來一句怯生生地回答:“好。”
步故知這才進了自家屋子。
一入內,果然看見他的夫郎正在竈臺前忙活。
步家的廚房竈臺就是廳堂,或者說,步家屋內根本沒有什麽廳堂,前頭是竈臺,隔着一道牆就是寝居。
步故知将身後背着的小小布囊解開,放在了前屋唯一的木桌上,即使動作輕緩,但木桌還是肉眼可見的搖晃了幾下。
“冬兒,你來,将米拿去燒了,今晚我們吃這個。”
步故知是從鄰裏黃大娘口中才得知,自己的夫郎姓款名冬,倒是和一味藥款冬花重了名,不過款冬是因為姓款又出生在冬天,才叫了款冬。
竈臺前埋頭添柴的身影一顫,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轉過身,仍低着頭,不過眼睛卻偷偷瞄着桌上的布囊,像只準備偷米的小老鼠似的,不敢驚動桌旁的人。
步故知看到款冬小心翼翼的模樣,卻沒覺得好笑,而是心下一揪。
款冬還是像他來的第一天那般,害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