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責任

責任

這具身體甚少操勞,又遭逢意外傷了元氣,在經劇烈情緒起伏和動手之後,步故知一時有些頭暈目眩,恍惚間耳邊嘈雜人聲漸漸淡去,過了許久,步故知才緩過勁來,卻發現自己已躺在學舍榻上。

方才出言勸阻的學子依舊坐在對窗的書桌前,但這次卻沒在書寫,而是看着步故知,眼中有毫不掩飾的探究之意。

步故知撐着榻坐起了身,那人就這麽看着他動作,也不出聲。步故知現才覺些許後怕,若是真的惹上了人命官司,款冬以後的日子就真的不好過了。

他來此異世,面對原主留下的爛攤子,不是沒有迷茫過。上天如同玩笑般奪去了他在現代的一切,他雖不眷戀,但還是會有些悵然若失,又枉顧他的意願,将他塞進了現今這個奇怪的世界,身邊只有款冬相伴。

在現代時其實他更像個獨行之人,因家庭緣故,并不期盼甚至有些抗拒親密關系,但初至異世,若有一份責任在身,他也就更容易在這個世界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可以說,治好款冬、補償款冬是他與這個世界最初的連接線,之後他才會盡自己所能接受并融入這個世界。

這也是他為什麽在現代選擇成為一個醫生的緣故,醫生責任重大,要對他經手的所有病人負責,是醫生的職責才讓他覺得自己在世上是有價值的,而不僅僅是父母之間的一個錯誤。

步故知理好了思緒,剛想對勸阻的學子表達謝意,不料那人先他一步開口,語氣冷淡:“清醒了嗎?”

步故知略一蹙眉,他察覺到此人似乎對他或者說對原主很有意見,這句問詢也不是關心,聽上去倒像是冷嘲,但不管如何,終歸還是此人攔下他釀成大錯,禮與謝都不可缺。

于是步故知鄭重起身,以平揖禮謝,但還未開口,那人側身避禮:“你若是想謝我,就不必了,總不能讓人死在我眼前。”

步故知一時啞然,不知為何,他想起了科室裏女同事聊天時提到的傲嬌一詞,這昭昭口是心非之意,很難不讓步故知聯想到。

那人緊接着又問步故知:“你記得我是誰嗎?”

步故知暗想,怎麽好像所有人都愛問自己記不記得誰,先前錦衣男子是,後祝教谕也是,再此人亦是,仿佛拷問失憶者的記憶,是一步必走的流程。

但他還是仔細回想了一下方才在學舍木牌看到的名字,縣學學舍一般三人同住,此間木牌之上除了他自己的名字,還剩有兩個,一個是裴昂,另一個是魏子昌。

“并不記得,但在下方才見木牌之上的名諱,也聽說過老父母貴姓為裴,故鬥膽猜閣下是裴兄對否?”

裴昂這下直接冷哼一聲:“不記得便不記得,稱兄道弟作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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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故知也接觸過親戚家的十七八歲的叛逆小孩,反應與眼前之人不能說是很相似,但可以說是一模一樣,想到此,步故知竟一時沒忍住,輕笑出了聲。

裴昂聽見這聲笑,直接跳了起來:“你笑什麽!”

步故知意識到了失态,剛想表達歉意,結果裴昂又搶了話:“得罪了胡聞那個東西,還笑得出來?”

步故知經裴昂一提醒,才考慮到要如何解決與錦衣男子,也就是胡聞的糾葛,之前原主巴結他在先,又與他有了口頭上的肮髒交易,可現在自己卻公然打了他。雖不知胡聞身世究竟為何,但總歸是非富即貴,他自己惹了事倒沒什麽關系,就怕那個胡聞還惦記着款冬。

越想,步故知的眉頭便皺得越緊,面色也凝重起來。

裴昂就這麽看着步故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突然輕咳了一聲,望向窗外:“我可以幫你,但你得先告訴我,怎麽你失憶之後,就這麽維護你家夫郎了?”

步故知略有驚詫,這個裴昂看樣子對原主意見不小,但現在竟然肯主動開口相助,條件也十分奇怪。

不過事到如今,只能先承下裴昂的恩情,畢竟他是現今東平縣縣令的侄子,若是胡聞欲行不軌之事,款冬也會有個依仗。

“不瞞裴兄,在下自失憶之後,恍若大夢初醒,深覺先前種種不堪為人,更是拖累了家中母親與夫郎,可子欲孝而親不待,侍奉母親已再無機會,但幸好夫郎還在身側,在下便要擔起這份責任,顧家養夫,以圖略微彌補之前的滔天大錯。”

裴昂還是不解,追問道:“你先前不是很讨厭你家夫郎嗎,甚至還拿他與胡聞做交易,怎麽突然又這麽在意?”

步故知一時失笑,搖了搖頭:“此無關喜愛或是厭惡,既然他已是我的夫郎,我自然要擔起為他夫君的責任。女子和哥兒在世生存不及尋常男子容易,但他們的貢獻于世于家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甚至比男子還要重要,就拿我們日常吃穿來說,多是出自女子與哥兒之手,即使是富貴人家,一家之中也少不了女子和哥兒上下打點,如此男子才有在外心無旁顧一展雄心壯志的機會。”

“可以說是,絕大多數男子的成就,都少不了身後女子與哥兒的奉獻,那自然,身為男子就更應該承擔起照顧家中夫人夫郎的責任。”

裴昂沒有接話,而是低頭踱步,嘴中還不斷喃喃重複步故知之語。

步故知知道他剛才所說的一番話,并非古人思維,甚至有些離經叛道。在這個世界,世人多輕視女子哥兒,認為他們的犧牲與奉獻是理所應當的,似乎他們生來就是男子的附屬品。但步故知既然受過現代先進的教育,就不能違心地去附和這個世界的愚昧觀點,況且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就原主來說,若是沒有家中母親與夫郎的辛勤勞作,他又如何能安心在縣學讀書?可惜原主并不珍惜這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都難得的機會,而是選擇虛度光陰,甚至踐踏母親的一片苦心,侮辱夫郎的勤勞奉獻。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他已無法替原主補償母親,便只能盡可能去補償夫郎,甚至他考慮過,款冬也并非心甘情願嫁給原主,以後款冬若是有機會能遇到自己真正的心愛之人,他也願意成全款冬,作為哥哥的角色去替款冬安排好嫁妝,以後也會替款冬撐腰。

許久之後,裴昂終于停下了腳步,他的眼中似有些許迷茫,可面上卻有了幾分頓悟模樣,但開口還是很別扭:“你方才說的,我想過了,雖然鮮少聽聞,但不失幾分道理。”

“不過,”裴昂斂了面上神色,直直看向步故知:“你最好說的都是真心話,若是只會講些好聽的場面話诓我,我會讓你的下場比得罪胡聞的還要慘!”

步故知倒是心底舒了一口氣,他将如此先進的觀點直白地告訴一個古人,其實已經做好了被視為異類的準備。沒想到這個裴昂出身較好,卻沒有尋常男子的狂傲在身上,反而真的能理解他所說的話,甚至有些認同,這讓步故知不由得高看裴昂一眼。

他這下才是真心一笑:“自然,句句肺腑,絕無诓騙。”

裴昂看到步故知的笑一愣,随之僵硬地收回眼神,佯裝咳嗽了好幾下:“至于胡聞那個東西,你也不必擔心他會再去找你或是你家夫郎的麻煩,我自會将今日發生之事轉告叔父,讓他去提點胡家。”

步故知躬身再禮:“步故知在此謝過裴兄了。”

裴昂立馬背身不受禮:“我也是看在你家夫郎...不對,是看在你終于改過自新的份上,才願意幫你,另外那個胡聞,也是該教訓教訓了。我先前不願借叔父之名在縣學之內高人一等,但現在看來,對付此等殘渣,還是得直接壓得他們再不敢胡作非為!”

步故知深表贊同:“裴兄大恩,步故知謹記于心,他日必将報答。”

裴昂一揚眉:“誰圖你的報答了,我樂意幫誰是我自己的事,不需你記我的恩。”

步故知越發對裴昂多了好感,看來傲嬌之人,也有其可愛之處。

在辭謝裴昂提出要以馬車相送後,步故知先是去米市買了二十斤大米,再按照約定去取了雞籠雞苗,加上從學舍裏拿的書本課業,東西實在太多,步故知只好花了三文錢租了牛車回村,也是因此,到達之時天還未黑,比昨晚與款冬說的要早了許多。

牛車一般只送到村口,步故知正想分兩趟将東西都運回去,但眼尖的村民遠遠瞧見了牛車就在偷偷觀察着,發現上頭是步秀才後便竊竊私語了起來,又看到步故知拿了雞苗雞籠和大米,私語之聲就更大了,有兩三個出于熱心或是好奇的漢子抛下了手中的農活,幾個大步就從田裏上來:“秀才公,俺們替你将東西搬回去吧。”

還沒等步故知拒絕,兩三個人就将這些東西都分好拿着了,不過書倒不敢拿,而是讓步故知自己抱着,更有甚者還走在了步故知前頭帶路,倒是讓步故知有些哭笑不得。

“那小子就先謝過各位鄉親了。”

身後還跟着的幾個大娘媳婦,先接了話:“秀才公莫客氣,我家的那個呀別的沒有,就是有些力氣,這點小事哪用得着謝呢。”

“就是,就是。”其他人都點頭附和着。

步故知剛想再開口客氣幾句,但突然有個大娘爽朗一笑,湊近步故知:“怎麽秀才公還買了小雞苗,這天氣可不好養活呢。”

圍在步故知身側的人都突然不作聲了,而是豎起了耳朵,仔細等步故知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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