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撞破(二更)
撞破(二更)
從前步秀才回村只有帶東西走的,沒有拿東西回來的,這下竟然一下子買了許多東西回來,雖然只有五籠雞苗、大米還有一些書,但已經夠讓他們吃驚的了,怎麽步秀才失憶之後變了這麽多!更何況,步家的家境他們是知道的,買了這麽多東西,得花不少錢吧,步秀才又哪來的錢呢?
步故知也才意識到,鄉親們或許熱心幫忙是有,但更多是想從他這兒探聽一些供他們八卦的消息。
不過步故知也未生反感,畢竟鄉親們沒有惡意,而對八卦的渴求,是人之常情。
由是步故知仍是語氣平和:“家中夫郎身子不适,不便做些粗重活,就想着買些雞苗養在籠子裏,能活多少便是多少,也算是讓夫郎打發個無聊。”
步故知話音剛落,身側就響起此起彼伏的感嘆聲。
“哎呀呀,秀才公現在可是會心疼人了,款哥兒有福了!”
“是啊是啊,有句話是怎麽說的?哦對!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看來是款哥兒先享福呀!”
“我是說這些日子怎麽沒看到款哥兒到河邊洗衣裳,原來是秀才公心疼自家夫郎不讓啊!”
“洗衣裳算什麽,我這段時間只看到秀才公去田裏過,都沒見着款哥兒人吶!”
不管這些鄉親們心中究竟對款冬有過怎樣的偏見,但步故知既然當衆說了體貼款冬的話,也就代表着步故知是真的接納了款冬,他們自然不會糊塗到在步故知面前說掃興的話,畢竟步故知還是個秀才,看在步故知的面子上,日後他們再碰着款冬,也要多斟酌一下态度了。
突然有個大娘一拍腦袋:“哎呀,秀才公說款哥兒身子不适,莫非是有喜啦!”
這一句“奇思妙想”立馬引來了更多的附和,“我瞧着也差不多了,秀才公與款哥兒成親也有一年多了吧,也是時候生個小的了!”
步故知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麽話題陡轉,就變成讨論款冬有孕了?還沒等他解釋,就有一個大嗓門大娘笑道:“這可是大喜事啊,步家有後了,步大娘在天之靈也會高興的!這才是款哥兒的福氣啊!”
步故知沉默了,衆人叽叽喳喳地讨論着自己關心的話題,有說什麽孕中吃喝的,也有猜這胎男女的,還有的直接開始說自家媳婦是如何生産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注意到步故知有些突兀的沉默,互相提醒着逐漸安靜了下來。
不遠處就是步家了,衆人的腳步也慢了下來,步故知首先腳步一頓,對着衆人拱手一禮:“還是先謝過各位鄉親關心了,家中夫郎并未有孕,是我惦念他身子骨從小都不好,想着再過幾年才考慮子嗣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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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步故知都得将款冬嫁到步家一年多都未有孕之事先攬到自己頭上,否則過不了多時,村裏又會有人诋毀款冬不能生養,進而會有更多惡意的揣測,這亦是人之常情。
況且步故知意指款冬自小就受盡了款家二嬸的虐待,身子比尋常哥兒都要再弱些,嫁到步家之後情況也沒有改善,所以身子不适就來源于此。
衆人都有些讪讪,畢竟款冬受虐待一事,在村中并不是個秘密,只是從未有人替款冬出過頭,衆人也都習以為常。這下步故知暗暗地指了出來,雖然多少也指了自己的不好,但這也足夠讓他們不敢再多說款冬什麽了。
一些人開始打圓場:“還得是秀才公會心疼人,哪像我家的,一點都不會考慮我們女人哥兒的身子。”
步故知只笑笑,并未接話,又禮送衆人:“夫郎不便見客,就不麻煩鄉親替我将東西送進去了,改日若有什麽事需我幫忙,也可盡管開口,我必不敢辭。”
最後這句承諾算是全了鄉親們的面子,由是衆人又開始樂呵呵地與步故知告別。
待衆人都離去,步故知分了兩趟将東西都運回家。天氣炎熱又一路奔波,雞籠裏的小雞也少了叫聲,步故知趕緊将雞籠都放在院子陰涼處,拿了些稻草鋪濕了水,一部分蓋在雞籠上頭,另一部分塞到雞籠之中,最後又從院子角落翻出了從前步家養雞用過的破石碗,一一盛滿了水放進雞籠之中。
一通忙活下來,也有了半刻鐘,但屋子裏還是沒有動靜。步故知有些擔心款冬,他方才收拾的雞籠聲響不小,足夠提醒款冬他已經回來了,卻沒聽到款冬半點反應。
步故知趕緊大步沖到屋子門口,剛想推開門,門就從裏面打開了,是款冬。
步故知上下掃視了一下款冬,見并無異常,才稍稍舒了一口氣,緩聲問道:“冬兒,今日怎麽樣?包子可都吃了?”
款冬打開了門,倒退着往屋裏走,手也是背在身後,低頭不看步故知,也沒有應話。
步故知一下子便察覺到了什麽,但他沒有戳破,而是隔遠了與款冬的距離,等款冬退到木桌邊,步故知道:“坐下吧冬兒。”
款冬依聲坐了下來,但手還是背在身後,眼神四處躲閃。
步故知看款冬坐穩了,身子還抵在木桌邊,确定了即使款冬亂動也不會摔下後,突然發問:“冬兒,你的手怎麽了?”
款冬一驚,倏地擡頭看向步故知,但又立馬垂下眼,搖了搖頭。
步故知又是低聲哄道:“我不會怪你,冬兒,告訴我,你的手怎麽了,不然我會擔心你的。”
款冬似被這溫聲誘哄軟了心防,剛想将手伸出來,但一不小心磕到了桌子邊,像是突然驚醒,立馬又縮了回去。
緩慢但堅定地再搖了搖頭。
步故知一時有些不知怎麽辦才好,款冬雖看上去唯唯諾諾逆來順受,但這些日子接觸下來,他發現款冬在創後應激症沒有發作的時候,其實很有自己的想法主意,還軟硬不吃,旁人輕易都不能動搖,像一顆生長在石頭縫中的小草,看似脆弱,實則比誰都堅韌。
石頭縫中的小草能倔強生長,靠的不是誰的施舍,而是自己堅韌的內心。
過了許久,步故知長嘆了一口氣:“冬兒,我今日很累,但還是挂念着你,你就不要再讓我猜了好不好?”
款冬感覺到了步故知語氣中的疲憊,這莫名讓他有些心慌。之前步故知失憶前折磨他,失憶後又改頭換面般照顧他,都沒有讓他有過心慌的感受,這不同于恐懼,也不同于憎恨,反倒像是害怕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樣。
他難以分辨,但下意識地,急着擡頭看向步故知:“沒,我沒有讓你猜。”
款冬将手伸到了桌前,讓步故知一眼就能看到,有幾個指尖一看就是被針紮了,留下了明顯的針眼,有的還在滲出血珠。
步故知上前握住款冬的雙手,再仔細辨認了一下,确認了就是針眼無疑,趕忙問道:“是誰弄的?有誰欺負你了嗎?”
款冬掙脫了幾下沒有掙脫開,咬了咬下唇:“沒有人欺負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步故知輕輕放開了款冬的手,找了之前從醫館裏帶的止血藥膏,洗淨了手,仔細點塗在款冬的幾個指尖上,末了還吹了一吹:“還疼嗎?”
藥膏塗在指尖很是清涼,也壓下了指尖輕微的刺痛感,款冬老實地搖了搖頭。
步故知将藥膏又放回原處,坐到了款冬對面:“是不是又在做繡活?”
之前他不僅不再讓款冬做粗重農活,而且就連洗衣洗碗掃地一些瑣事都一手包辦了,每日清晨,他都會先将這些家務處理好,再出門辦事,自然繡活也不讓款冬做了。
款冬猶豫了一下,緩慢地點了點頭。
步故知耐心詢問:“不是不讓你做繡活了嗎,怎麽偏要做呢?”
款冬一緊張就喜歡咬下嘴唇,這下格外用力,齒痕處都泛白,步故知也顧不得什麽了,趕緊擡手輕柔地捏住款冬的下颌:“別咬了,待會兒咬破了。”
款冬一愣,呆呆地順勢松了口,擡眼竟與步故知擔憂的目光對上了,這下愣的不僅是款冬了,還有步故知。他仍舊保持着剛才的動作,但與款冬四目相對時,手猶如火燒,立馬撤了回來。
步故知握拳于唇前輕咳幾聲,過了一會兒,猶疑着開了口:“是不是想賺錢?”
款冬還沒從方才的那一眼中收回神,但步故知并沒猜錯,款冬偷瞞着步故知找繡活幹,就是為了賺錢,他并不習慣真的無所事事地閑待在家裏。
步故知見款冬沒有否認,沉默了一下。是他思慮不周,款冬從來都是做一天活才有一天飯吃,已經養成了習慣,陡然讓他清閑下來,會讓他很難适應,況且款冬現在手上沒有錢,這會讓他更加不安。
于是步故知掏出了錢囊,放在木桌上,推到了款冬面前:“這裏頭還有三百餘文,你先收着,我要是需要用錢就找你拿,以後賺了錢也給你。”
款冬猛然回神,他不敢相信步故知說了什麽,呆愣愣地睜大着眼望着步故知。
步故知沉吟片刻,又道:“今日是否是我提前回來驚到了你,才讓你慌亂間紮破了手指?”
款冬點了點頭,他雖有段時間沒做繡活了,但不至于生疏到會用針紮到自己,還是突然聽到了步故知的動靜,想将東西藏起來不讓步故知發現,忙中出錯竟然紮了自己好幾下。
步故知:“這樣吧,繡活倒也不費力,只是會費些精神,你若是真的閑不下來,那就白日裏還做些繡活,也別躲着我。但不許多做,現在還是養好身子為重,知道了嗎?”
款冬依舊點了點頭,但下一刻又僵住了,他低頭看了看錢囊,嗫嚅道:“夫君将錢收回去吧,我不用錢的。”
步故知态度堅決,但又有幾分哄騙之意:“錢若是放在我身上,是留不住的,只有冬兒你才存得住錢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