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爆發

爆發

西山弦月高懸,如籠紗于人間,朦胧不辨,甚至在步故知的眼中,天上竟有兩個月亮重錯,也就更辨不得地上的萬物了。

步故知還沒糊塗,月亮怎麽會有兩個呢,自己這是醉了,他甚至冷靜地想了想,今日的解酒丸應是幹葛花放的不足,以至于藥效不夠,或是這花雕酒,後勁潛伏于脾髒,只休息是發散不出來的,運動後才會發作。

不管如何,步故知反常且清晰地知道,自己醉了。

旁人醉酒後若還能言,總是叫嚷着自己還沒醉,但步故知則恰恰相反,他回到家中,先是直愣愣地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款冬,一直盯到款冬身後冷汗直冒,才認出這是他現在的夫郎。

“沒錯,是我現在的家。”

說完便快步進屋,将手上一大堆東西都放在了竈臺上,甚至還記得裏頭有些瓶瓶罐罐,需輕拿輕放,之後又折回木桌邊,指着旁邊的凳子,問款冬:“我能坐嗎?”

款冬聞到了步故知身上不算濃重的酒味,想到之前步故知也總是醉醺醺地回來,一句話沒說好就開始打他,便想逃,但他知道若是丢下步故知不管,後果或許會更嚴重,而且他也拿不準步故知到底是醉了還是沒醉,就只敢縮在一隅,防備地盯着步故知的一舉一動。

步故知沒等到款冬的回答,皺了皺眉:“不能坐嗎?”然後背挺得更直了,就好似罰站一般,又擡手揉了揉額角:“我醉了。”

款冬明顯被步故知這樣異于尋常的反應震住了,不知說什麽好。

但他不回話,步故知就一直站在桌子邊看着他,臉上的神情似乎是很懊惱,但也沒再說什麽。

如此僵持了半晌,沉默的空氣讓款冬感到越來越窒息,似乎在暗中,失憶前的步故知就要回來了,他鼓足了勇氣,開了口:“夫君,你坐吧。”

沒想到步故知竟然立馬“聽話”地坐下,但還是直勾勾地看着款冬。

款冬從沒被步故知這般毫不掩飾地打量這麽久,恐懼的本能從骨頭深處爬了出來,他不自覺地顫抖着,到底怎樣才能讓步故知恢複正常,哪怕是像之前一樣打他都可以,而不是就這麽看着他,讓他等待最後的宣判。

“你冷嗎?”步故知似乎目露擔憂:“你為什麽在發抖?”

款冬咬緊了下唇,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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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故知終于收回了眼,但好像是沒看到款冬的否認,開始低頭自顧自的說話:“可是外頭好熱,家裏又沒開空調,怎麽會冷呢?”

“莫非是體寒?在夏天都感到冷那得用藥了。”步故知閉眼回憶學過的治體寒的藥方:“心陽虛用桂枝甘草湯,脾胃虛用小建中湯,脾腎陽虛用附子理中湯,腎陽虛用右歸湯、桂附地黃湯,四逆湯或者是參附湯,肝腎虛寒用吳茱萸湯*...”

“唔...你是哪種呢?”步故知越想越苦惱:“我分明替你診過脈的,怎麽不記得你是哪種了?”

步故知回想到深處,還攥拳用手腕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猶如小和尚敲木魚,竟有輕微的“砰砰”聲,可見力度并不小,款冬的心也随之“砰砰”直跳,他不明白怎麽失憶後的步故知連醉酒後的反應都與失憶前不同了。

以往步故知醉酒後,喜歡亂發脾氣,而款冬就是他最好的出氣筒,等脾氣發完了,便倒頭就睡。而現在的步故知,竟有些...呆呆的。

款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疑惑不減,更荒謬的想法壓不住地往心裏鑽,如果說上次他懷疑步故知突然懂了醫藥之術,步故知還能以在縣學看過來解釋,那這次呢?一個人失憶了,連醉酒後的反應也會完全不一樣嗎?

突然,步故知大聲道:“我記起來了,你更多不是體寒,而是體虛,甚至是到了虛不受補不好用藥的程度,所以我才想着不必急于求成,而是用食補一點一點的把你以前的虧空補回來。”

說完,倏地擡頭望向款冬,眸中泛着興奮的光:“冬兒,你來,我給你買了豬肉包子,我還怕涼了,就放在我的袖子裏了,你來拿。”語畢便将左手寬大的袖袍往款冬方向一伸:“就在這邊。”

款冬是從不願主動靠緊步故知的,更別說要在步故知袖子裏拿東西了,但他看到步故知額頭上被自己那麽一下一下敲出的紅,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他真的挪步挪到了步故知身邊坐了下來,剛想擡手,又突然回神,下一刻,他再也受不住了,這個人為什麽在失憶前折磨他,在失憶後也要折磨他:“我不要,我不要包子,我不要你對我好!”

大顆的淚珠啪嗒啪嗒地掉落,也許是淚水給了他勇氣,說完之後,沒有立馬遠離步故知,而是頑強地昂着頭,與步故知對視,大聲質問,語近嘶吼,猶如瀕死動物的最後一下反抗:“你為什麽要對我好,你為什麽要在失憶後對我好,戲耍我很好玩嗎?”

款冬想,到此為止吧,這場戲耍也好,欺騙也罷,就到此為止吧,步故知一定會生氣的。

他閉上了眼,準備好接受步故知的毒打。

下一秒,步故知握住了他的手。

果然,他終于不裝了,款冬心想。

可随之而來的,不是意料中的疼痛,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步故知笨拙地将款冬拉入懷中,學着在醫院裏見過的母親哄孩子的樣子,輕拍款冬的後背,溫聲:“不哭了哦,冬兒不哭,受了委屈和我說,我會幫你的。”

款冬如遭雷殛,他瞬間睜開了眼,低頭看着步故知的肩膀,但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夏天的衣料很薄,步故知感覺到了肩膀的濕潤,怔了怔,動作輕柔地退出這個懷抱,低頭仔細看款冬的臉,見淚不止,下意識地用指腹抹去款冬臉上的淚:“不哭了好不好,我會心疼的。”

款冬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他給不出任何反應。

步故知見款冬哭的臉都花了,指腹只會越擦越亂,竟有些着急:“怎麽哭成這樣呢,我想補償你啊,是我做得不夠嗎。”

款冬隐約聽到了補償二字,但已經哭到不能呼吸,艱難地用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仿佛一條被撈上岸的魚,徒勞地想在陸地上汲取氧氣。

眼前的景象開始朦胧,神智也越飄越遠,恍惚間想着,步故知怎麽會要補償我。

——他真的是步故知嗎。

手腳開始無力,款冬整個人都軟癱在了步故知的懷中。

步故知終于意識到了款冬的不對勁,醉意逐漸消退,他已經顧不上為什麽款冬會在他懷裏了。

連忙打橫抱起款冬,疾步往房間去,一手攬扶住款冬的後背,讓他半躺在床上,另一手掐按款冬的人中。

這是明顯是因過度換氣導致的短暫性缺氧症狀。

好在沒過多久,款冬就恢複了神智,他擡頭對上步故知的眼,撞進了一片溫柔的湖,或許不僅是溫柔,還有對他的擔憂與關懷。

步故知見款冬終于好轉,長舒了口氣,借着半臂直接将款冬抱在懷裏:“還好你沒事,冬兒。”

他有些語無倫次:“對不起,我好像是喝醉了,是不是說了什麽很過分的話,讓你這麽傷心難過,對不起冬兒,我下次再也不喝酒了。”

步故知在現代時本就很少喝酒,也就是在本科畢業時,與舍友一道多喝了些,喝醉後第二天醒來,步故知就什麽也不記得了。也詢問過他自己的酒品,得到的回答是,他在醉後很老實,問什麽說什麽,倒像極那句俗語,酒後吐真言,還笑言如果想從他這兒問出什麽秘密,灌醉了就可以了。

款冬一時分不清,這是真實還是虛幻,只能仍由步故知抱着他。

步故知動作輕柔地替款冬撫着背,一時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麽,他努力回想着,卻發現記憶斷在了買完東西之後,看來他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完全醉了,不過竟沒走錯路,還是回了家。

月色越來越沉,屋內也越來越暗,步故知剛才抱款冬進來時,根本來不及拿蠟燭。

等他們倆都徹底回過神來,才發現這擁抱有多親密。步故知一手牢牢地攬住款冬的腰,另一手則環着款冬的背,而款冬的頭也順從地搭在步故知的肩頭上,仿佛一對親密的戀人,正在交頸纏綿。

後知後覺的不适感漫上了步故知的心頭,他并不習慣與人如此親密,與旁人的肢體接觸也只停留在禮節性的握手,就連禮節性的擁抱都未曾有過。

他逐漸的松開雙臂,扶着款冬躺好。

而款冬則是不自覺的面熱,似乎是步故知懷裏的溫度傳染給了他,在躺好之後,便自己側過身,不看步故知了。

步故知以為款冬這是生氣了,但款冬知道,是這一晚發生了太多太多,他已經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步故知了。

方才有些暧昧的氣氛,在兩人心思各異的刻意疏遠後,瞬間又降至冰點。

許是太過尴尬了,步故知迫切地想說些什麽打破這異樣的氣氛,突然想起了他還特意給款冬買了肉包子。

步故知摸出了袖中的油紙袋,動作很是不自在,揉搓着油紙袋的一角,發出了簌簌的聲響,在這靜谧時刻格外明顯。

“冬兒,要吃包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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