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膽
大膽
這突兀的一句沒有打破尴尬,反而使氣氛更加詭異了起來。
款冬死死地閉上眼,手也攥緊了被褥,一種從未有過的難堪情緒充斥全身。就是因為這個包子,才讓他情緒失控,不然他怎麽敢質問步故知的。
可再想之後的事,款冬就無法忽略那個擁抱,以及步故知溫聲的撫慰,還有隐約聽見的“補償”。
他感覺得到,步故知依舊在看着他,這視線令他如芒在背,雖是已經有些灼熱的夏夜,但還是讓他冷汗直冒。
但思緒是從未有過的清晰,在內心,他逐漸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步故知見款冬還是不應,便有些焦急,酒後斷片的毛病讓他根本記不得剛才都發生了什麽,款冬為何會哭成這樣,現在又不肯理他。
他毫無與人以親密關系相處的經驗,唯一可以模仿的只有在醫院見過的形形色色的各種感情,但顯然,這不足以讓他應付眼前的問題。
就在他正準備再問一遍時,款冬竟突然開口,語中還夾雜着明顯哭後的鼻音,卻并不難聽,反而像是山間清泉的叮咚聲:“我不想吃豬肉的包子,我要吃上次羊肉的。”
說完,款冬就立馬雙手抱頭,一下子縮進了被子裏。
步故知一怔,他一是震驚款冬這次竟然這麽快就理他了,不過這說明創後應激症沒有發作,是好事;二是震驚向來在他面前乖巧聽話的款冬,也有“挑食”的一天,不過即使是“挑食”,在步故知看來也是好事,起碼說明款冬願意主動與他交流了。
就是這要求,确實讓步故知感到為難,他放輕腳步來到床邊坐到床沿上,沒有貿然拉開款冬用于自我保護的被子,而是勸道:“冬兒,你不熱嗎?別憋着自己了。”
油紙袋的一角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不過還好步故知沒有再繼續“摧殘”油紙袋了,而是專心與款冬說話:“我明日再給你帶羊肉包子好不好?”
款冬還是躲在被子裏沒有反應,但也沒有像從前一樣自我防備時的顫抖了。
步故知雖然不清楚他醉酒時做了什麽讓款冬哭成這樣,但現在看到款冬沒有再那麽害怕他,總歸是有些欣慰的。
他想着不若趁此機會多與款冬說說話,如此也能看看是不是有可能再讓款冬與他多說幾句。無論是考慮到款冬的心理問題,還是考慮到他們二人日後相處,能讓款冬願意與自己多說話,才是一切向好的苗頭。
Advertisement
“不是故意不給你帶羊肉包子,而是買了許多其他東西,餘下的錢不夠了。”
“今日結了一百文的工錢,但我想着家中鹽呀油呀的都不夠,就先去買了兩斤肥肉回來熬豬油,你記得日後做菜時都要放點,對你身子好,粗鹽也別吃了,用我買的細鹽,剩下的粗鹽就用來腌菜吧。哦對,我還買了一些糖和醬油,你也記得用,用完了我再買就是了。”
步故知凝眉努力回憶都帶了什麽回家,畢竟雖然買東西的記憶還有,但已是在将醉之前了,還需仔細想想才能記得清楚,不過每樣花了多少錢就記不大明白了,不過有個印象是買了兩個包子後,一百文便剛好用盡。
如此與款冬絮絮叨叨地說着,一時也沒注意,款冬已經偷偷拉下了蒙頭的被子,還轉過身看着自己。
步故知說着說着無意瞟了款冬一眼,便剛好與款冬對視上,但這下款冬并沒有像以往一般落荒逃避,而是以一種僵硬的姿态堅持着,眼角還泛着哭過的紅,像一只虛張聲勢的小動物,即使害怕到不行,也要展示出自己“兇狠”的一面,卻又十分惹人憐愛。
步故知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款冬,不同于初見時的戰戰兢兢,也不同于相處時的處處避讓,更不同于受驚後的封閉自我,他的心莫名一顫,下一秒狼狽地主動錯開了眼。
再開口便有些支吾:“冬兒...你好些了嗎?”
款冬依舊梗着脖子,但說話卻沒有那麽硬氣:“我好沒好...不要你管!”
步故知頓時有些錯愕,怎麽他醉酒之後,款冬就完全變了一副樣子呢?就像是...叛逆期到了。
想到這裏,步故知不免自己都覺得好笑,但現在這個場面偏又不适合發笑,便用力地咳嗽了好幾下,生生憋住了笑意,但說話語氣卻還是透露出了幾分忍俊不禁:“好好好,冬兒不讓我管,我就不管。”又頓了頓,溫聲:“不過冬兒有哪裏不舒服,還是要告訴我好嗎?”
款冬徹底愣住了,他慢慢地低下頭。即使這樣,步故知也還不生氣嗎?步故知剛剛還說,得了一百文的工錢,竟然沒有用來吃喝玩樂,而是全部買了油鹽糖醬,甚至是花了好多錢買了肥肉,就為了讓他能吃豬油補身子。
他似乎在在确定着什麽,但又遲遲不敢确定。
眼前這個人,真的是步故知嗎?
款冬在心中苦苦糾結着,最終,他下了一個決定,擡眼看向步故知:“我想吃芫荽了。”
芫荽也就是香菜。
步故知不知道款冬為何今日說話有些沒頭沒腦的,但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好,那我明日再買些芫荽回來,不過我可能回來得晚,你後天再做了吃吧。”
“對了,暫時日後也都是這樣吧,我每天都買些菜回來,你第二日就可以做菜吃,想吃什麽也可以提前告訴我,好嗎?”
款冬沒回答步故知的貼心安排,而是又說了一句讓步故知覺得奇怪的話:“你也要吃芫荽。”
步故知并不讨厭香菜,但款冬特意讓他也吃香菜确實令他有些摸不着頭腦,叛逆期的孩子都這樣嗎?步故知開始有些後悔,在現代時沒有多和親戚聊聊孩子叛逆期的教育問題了。
但即使有些不解,步故知還是不會拒絕款冬:“好,那你後天多煮些飯,後天晚上我回來陪你吃好不好?”
款冬在袖中掐緊自己的掌心,似乎在壓抑什麽不能說的秘密,過一會兒,在步故知關切的眼神下,僵硬地點了點頭。
步故知瞬間如釋重負,還好,款冬的叛逆期看起來還是好說話的,讓人放心。
後面步故知又專門去竈臺燒了熱水,兌了涼水後,端進來讓款冬擦拭被淚糊滿的臉,見款冬乖巧聽話猶如小兔子在舔舐自己的毛發,還欣慰地誇了幾句,不過得到的反應卻是款冬瞬間漲紅了臉,用完巾帕後就賭氣地躺下,又側過身去,一晚上都沒再理會步故知了,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惱的。
步故知得了款冬的背影,卻比哪天都要開心。款冬在他面前使小性子,起碼說明款冬的心理狀況是在好轉的,對他這具身體的應激性也在下降。
今晚還不需要濕敷,故步故知也就沒再招惹款冬,而是收拾好自己後,也躺下睡了。
第二日步故知依舊做了米糊溫在鍋中,卻沒去喊醒款冬,而是去院子裏喂了小雞,又特意抓了幾只放在房間的外窗上。小雞一直在叽叽喳喳,果不其然,吵醒了還在睡的款冬,這下款冬果然沒有什麽應激反應,而是睡眼惺忪,朝窗外看去。
步故知背對着東邊初升的太陽,從高山雲間透出的朝陽泛着融融的暖意,不吝啬地撒向此間乾坤,也給步故知披了一層金衣,襯得他眉如山河眼如波,朗朗俊秀,讓人舍不得移開眼。
款冬從沒覺得步故知這麽好看過,雖然是一樣的眼一樣的眉,一樣的面龐一樣的身形,但從前的步故知渾身透露出頹廢陰鸷的氣息,看他的眼神也從未有過好意,要麽是嫌棄,要麽是兇狠,要麽就是惡毒。
而此刻的步故知,似乎比天邊剛升起的太陽還要溫暖,眼中有濃到化不開的溫柔和煦,在看到款冬望向自己時,還興奮地捉起一只小雞在窗前搖晃,全然不顧小雞慘烈地叽喳反抗:“冬兒,起來吃米糊啦,若是還困的話,等吃完再接着睡...哎呦!”
小雞不斷奮力掙紮,終于啄到了“壞人”的手,叽叽叽叽!
步故知突然受痛卻也沒有撒開手,而是轉用雙手捧着小雞,對着款冬:“小雞我都喂過了,你傍晚時再給它們添一次水喂一次食就可以了。”
款冬呆呆地看着這樣“燦爛”的步故知,一瞬間覺得眼中酸澀,他好想哭,可為什麽要哭呢?
他低下頭不讓步故知看到自己的失态,而恰巧步故知也在忙着将幾只小雞一一地捧着送回籠,也就沒注意到款冬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
步故知舀了水潤了一遍籠中籠上的稻草,一切妥當後,又來到窗前:“冬兒,我走了,在家裏要好好照顧自己,晚上回來給你帶羊肉包子和芫荽。”
款冬還是低着頭,沒有理他。
步故知也不強求,在窗前等了一會兒,笑了笑:“我走了。”便往縣裏去了。
等再也聽不到步故知的腳步聲後,款冬一瞬間哭如淚崩,但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心中還在不斷地質問自己,款冬,你為什麽要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