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蘇醒

蘇醒

翌日晌午後,狂風推着遠處山脈的黑雲逼侵而來,嘩啦啦地下起了豆大的急雨,打得院中的橘子樹葉噼裏啪啦地響,落了一地的濃綠殘葉。

孔文羽這廂才收拾好午時用飯的碗筷,聽得外頭的雨聲,便又疾疾沖到院子裏,還來不及心疼入目的殘景,就要搶收院中竹竿上的衣服。

他性子急,一味地貪多,想一趟就将衣服都收回去,卻不料想抱起的衣服比他的人還高,完全遮擋了視線,卻也不肯再來一趟,莽着就要往屋裏沖。

急雨不僅打落了樹葉,還牽帶着一些細枝,孔文羽一個不小心就踩到了這些碎枝上,眼看身形不穩就要滑倒,驚呼聲還沒出口,卻被身後一股力量牢牢撐住了胳膊肘。

“小心些,快進屋吧。”步故知抱走了一半的衣服。

孔文羽也沒耽誤,連忙跟着步故知一同進屋了。

等與步故知一道将衣服都晾在側堂衣杆上後,孔文羽這才注意到步故知明顯是冒雨趕回,渾身幾乎都被淋透:“哎呀,怎麽都不知道避避雨。”

步故知擡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又眯着眼緩解雨水入眼的酸澀:“這雨來得急,是半道下的,不如早些回來。”

孔文羽捉狹一笑:“我懂,早些回來看冬兒嘛!”

還沒等步故知反應,便又問:“今個兒回來這麽早,是官衙那邊的事都辦妥了?”

步故知眯了一會兒眼才覺得舒服不少,沒理會孔文羽上一句,只單點了個頭:“是,三日後便是縣衙開堂之日,我已将文書訴狀全部呈交書吏,那天上午便會由老父母審理此事。”

孔文羽似懂非懂地也點了個頭:“那就好。”頓了頓,又露出個暧昧的笑:“你趕緊去後頭擦擦身換個衣服吧,渾身濕漉漉的可不好進房見你的冬兒。”

說完便一溜煙地鑽回自己房間去了,他可不想再聽步故知說什麽道什麽理的了。

步故知一愣,見孔文羽跑得飛快,也沒再說什麽,只是聽他打趣久了自己與款冬,心中竟有了些讓他摸不清的感覺。

念及此,他晃了晃頭,甩去那些無謂的情緒,但也無端覺得腦袋沉了許多,可這并未影響他繼續思慮日後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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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那邊的流程已差不多走完,就等三日後的堂谕了,有裴昂在中作保,只要他這邊不再出什麽岔子,款家連同清河村村長裏正以及縣衙的戶吏,都将會被按律懲處,無需他太過擔憂。

至于租房一事,縣學那頭說,倒有一兩間房子租契到了期,但租戶人家休了農假還沒回來,大約到六月上旬時,鄉間搶麥收了尾,到那時才能知道那幾戶人家的打算。這期間十幾日,只能繼續叨擾孔家了。

最重要的,還是款冬的身體。上午他走時,款冬的狀态就已比前兩日的好多了,臉上終于有了些血色,呼吸脈搏也一直平穩,估摸着今日就能醒,所以這也是他今天剛辦完事便匆匆趕回來的原因,他雖擔心款冬還是會對他這具身體有什麽抗拒反應,但若是讓款冬醒來發現自己完全處在一個陌生環境中,怕也是不妥。

款冬身上的傷倒沒有什麽大礙了,除了體虛要一直慢慢養着外,最嚴重的還是款冬的腳傷。本來預計六月中旬就能好個完全,也就是季考之後,到那時,剛好他便可放心地住在學舍中,讓款冬自己在家中好好生活。

但現在款冬腳上的傷,基本上要從頭養過,這樣到六月下旬才能完全養好,他倒是無礙,無非是每日在醫館裏做完活後,是回家還是回學舍的區別,可對款冬來說,就未必這麽輕巧了。

他自然注意的到,款冬的心理狀态雖然比從前好上許多,但在面對自己時,恐懼還是款冬的本能,這并不利于款冬心理問題的恢複。

通常來說,這類問題是有兩種治療措施的,第一種是脫敏訓練,直白理解,就是需要他盡可能的待在款冬身邊,讓款冬徹底習慣現在的他;而第二種則是隔離,與脫敏訓練恰恰相反,也就是讓他盡可能的不去接觸款冬,保證款冬可以遠離刺激源,這也能讓款冬的心理問題慢慢恢複。

考慮到他與款冬的特殊關系,他原本是選擇的是第二種方法。首先不說第一種的風險更大,更需要考慮的是,他并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身邊也沒有專業心理醫生進行輔助,所以他也沒有把握能保證,他待在款冬身邊是讓款冬脫敏,而不是更刺激款冬。

而且在他的打算中,他與款冬也沒必要去進行脫敏訓練,因為就算需要他一直養着款冬,他也完全可以不與款冬住在一起,所以綜合考慮下來,第二種方法才是對款冬來說更加保險的方法。

但意外總是會打亂原本的計劃,款冬的腳傷讓他不得不再多看顧着。

不過,這幾日來,他倒是也與孔老大夫談過款冬的問題,孔老大夫雖然不能完全理解心理疾病這個概念,但也能體諒款冬的情緒,便提議,不如讓款冬多與外界接觸接觸,讓款冬心裏不再只念着步故知,這樣或許也能緩解款冬的心理問題。

也是剛好,款冬不必再圍着村裏那點事過活,步故知便與孔老大夫一拍即合,不如讓款冬和孔文羽一道,鼓搗出什麽東西來,做個小生意也好,一起接活幹也好,總之,就是讓款冬能靠自己生活下去,這般或許能比前兩種方式更加有效。

這世道雖然對哥兒女子當家立戶的争議頗多,但畢竟哥兒女子也需生活,也要補貼家用,所以哥兒女子在依靠父家或夫家的前提下,出面做生意的也不算少見,路邊的攤鋪中也有不少是哥兒女子在買賣。

孔文羽那邊聽聞後很是樂意,他早想靠自己做出些什麽來,無奈阿爺對他并不放心,覺得他總是愛惹是生非,但現在多了個款冬,阿爺便松了口,這對他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不過,這還是得看款冬的意願,故此事還需慢慢商議。

步故知換完幹淨的衣服後,便去了款冬的房中。

他這身衣服是從村裏帶來的,沒有自己換洗過,所以還是款冬親手洗的,上頭還存有明顯的皂角香。

他還記得六月中旬的季考,便拿了幾本經書,在守着款冬的同時也能溫書。

外頭的雨還沒停,只是越下越小,淅淅瀝瀝的,又啪嗒啪嗒地輕敲着窗。

天氣也還很是燥熱,竟使得漫進屋的水汽有了氤氲的氛圍。

狂風漸止,柔成了一縷一縷的微風,吹動步故知的衣袖,皂角之香從袖中散發而出,絲絲細細地鑽入了款冬的鼻尖。

款冬只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突然聞到了熟悉的皂角香,這是爹爹身上常有的香味,也是他長大後常用的味道,仿佛聞着身上的皂角香,就可以幻想,爹爹永遠在自己身邊。

他掙紮着想要醒來,越是掙紮,吸入鼻尖的皂角香便越濃,但總是差那麽一點,就差那麽一點,他就可以睜眼看到爹爹了。

忽然,一雙溫暖手,緊緊地握住了他,一聲聲“冬兒”“冬兒”在為他引路。

手中的暖意以及聲聲的呼喚,破開了遮擋在他眼前的重重黑暗。

他終于,睜開了眼。

可面前的人不是爹爹,而是,步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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