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重影
重影
窗外恰有黑雲蔽日,屋內光線暗沉。
眼前的步故知也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他似乎面露焦急,關切地看着自己,但又似乎…
一晃眼,步故知卻變成了從前的樣子,目露惡意,打量着他,唇齒張合間,都是最惡毒的辱罵。
驚懼一下子充斥全身,款冬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半抱住了自己,眼淚瞬間溢出眼眶,垂着頭顫抖着:“你回來了是不是,這段時間我都是很聽話的,別打我好不好…”
一陣劇烈的咳嗽讓款冬渾身顫抖得更加劇烈,已經睡了三天,嗓子生幹生幹的,猶如一把剪刀抵在喉嚨,只要說話,那尖刃便會毫不留情地劃開他最脆弱的脖頸,但款冬不敢停下求饒,即使已經嘗到了上湧的血腥味:“咳咳咳…夫君,別打我,求求你,別打我。”
突然,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擡起了他的頭:“冬兒,看着我,是現在的我,不是以前的我。”
款冬流着淚,睜不開眼。
那聲音一遍遍地重複,一遍遍地懇求:“冬兒,看看我好不好。”
看他,要看他。
款冬急促地呼吸着,汲取着睜眼的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看到了步故知。
黑雲已經散去,屋內又重新亮堂起來。
眼前的步故知似有重影,而每個重影都有不同的面孔,一會兒是面容猙獰的,一會兒是眼含擔憂的。
究竟哪個是你呀,款冬的淚沾濕了步故知的手。
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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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故知掀開了被子,緊緊地抱住了款冬,為他撫順背脊:“冬兒,是我,是失憶的我,別怕好嗎?”
失憶?對,步故知失憶了,失憶後的步故知沒有再打過他了,還對他那麽好…
神思一點點回籠,眼前的景象也在一點點清晰,他感覺到了被抱着的溫暖,順着背脊漫過全身,驅趕走了附骨的陰寒。
步故知感覺到了懷中人漸漸不再顫抖,呼吸也平穩下來。
他松開了手,讓款冬能夠直接看到自己:“冬兒,我沒有恢複記憶,不要怕我。”
款冬終于只看到了一個步故知,委屈取代了恐懼,他張開了嘴,卻只有氣音,但步故知還是聽清楚了。
“是對我好的步故知,對不對。”
步故知一怔,心髒猶如被利爪緊握,痛苦酸澀湧上心頭,下一刻他拼命地點着頭:“是,不是別人,是對你好的步故知。”
款冬終于徹底放松下來,他試探性地擡手撫上步故知的面龐,感受着指腹傳來的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
步故知握上了款冬的手腕,讓他能更不費力地撫摸自己。
款冬的指尖撫過了步故知的眼尾,步故知沒有閉眼,還是那樣看着款冬。
款冬看進了步故知的眼,這雙眼,從那天醒來之後就再不一樣了,而他的生活,從那天之後也再不一樣了。
良久之後,款冬放下了手。
步故知準備起身去廚房拿水拿粥。
這兩天為了預備着款冬随時可能醒來,孔老大夫讓孔文羽在鍋裏始終溫着一碗藥粥。
卻不想,在他起身的那一刻,款冬猛地撲進了他的懷裏,雙手環住他的腰,低聲地哭着,仿佛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向他訴苦。
步故知只好坐回床沿,讓款冬不用探出半個身子抱他。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選擇回抱款冬,剛想開口安撫款冬,但款冬卻先他一步艱澀開口:“你別走…你別走好不好,別讓他回來。”
莫大的震驚在一瞬間清空了步故知的所有言語,他不知道再說什麽。
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款冬是已在心底确定了什麽,但又不知道該不該承認。
就在這時,房門被敲了兩下,是孔文羽端着一碗粥進來了。
他沒想到入眼便是纏綿互擁的兩人,連忙閉上了眼:“哎呀,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是我聽見了動靜,又沒見你去廚房拿粥,這才給你送來。”
他挪着步靠近圓桌,眼睛卻悄咪咪睜開了一縫,臉上挂着戲谑的笑:“粥我給你們放在這裏了。”
碗剛放下,孔文羽轉身提腿就跑,在關門的瞬間,又沖着裏頭說道:“步秀才,你可別只顧着跟你的夫郎溫存了,趕緊喂他喝粥,知不知道?”
說完,“嘭”一聲,房門被緊緊關上,外頭的腳步匆匆遠去。
再度安靜下來的房間卻充滿了尴尬,款冬在孔文羽進來的時候便縮回了身子,半抱着腿坐在床上。
步故知也是不知道要說什麽,幹脆去桌邊拿了那碗粥,又坐回床前杌凳上。
他觸溫剛合适,便直接舀了一匙粥喂到款冬的嘴邊:“冬兒,來,喝粥。”
款冬卻沒有張開嘴,而是側首回避,搖了搖頭。
步故知皺起了眉,關切地低聲詢道:“是不是要先喝水?”
款冬還是搖了搖頭。
步故知又想了想:“這粥雖有藥味,但也放了甘草,不會苦的。”
款冬一頓,依舊是搖了搖頭。
步故知将碗放到床案上,掰正款冬的身體,低頭看着款冬,溫和着:“那是怎麽了,和我說好不好?”
款冬微啓雙唇,卻又十分猶豫,步故知替款冬理好兩鬓的碎發,耐心地鼓勵着:“別怕,想說什麽就跟我說。”
款冬壓抑着哭腔:“夫君,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步故知又是一怔,款冬見步故知不答,瞬間又要哭了出來。
步故知連忙開口:“我哪有不要你,你怎麽會這麽想?”
款冬環視整間屋子:“那,這裏是哪裏,剛剛的…哥兒又是誰?”
步故知這才意識到他犯了一個最大的疏漏,在款冬醒來之後只顧着安撫款冬的情緒,卻忘了告知款冬這幾日都發生了什麽。
但,步故知想到有關款冬父親的事,覺得還是得先喂款冬喝下藥粥才能說。
他重新拿起了碗,斟酌着話:“這裏是我在縣裏做工的老大夫家,我們暫且借住在此,那個哥兒是老大夫的孫兒,這幾日也是他幫忙照看你的。”
但這兩句話顯然不夠解除款冬的疑惑,他還想再問。
步故知卻用湯匙抵住了他的嘴:“你先把藥粥喝了,喝完,我就什麽都告訴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