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果子
果子
剛下過一場大雨,又正值炎夏,水汽蒸騰濕熱濕熱的。路上鮮少行人,街邊的攤販也都無所事事地聚在一起打着扇閑聊,一會兒是抱怨梅雨季生意不好做,一會兒又是議論街坊鄰居的長短,好容易瞥見個路人過,都暗自打量了一番。
賣燒餅的大娘搡了搡隔壁鋪席賣器皿的大嫂,用蒲扇擋着眼:“我瞧着啊是縣學裏頭的秀才吧,平常人可沒這讀書人的氣質。”
賣器皿的大嫂正忙着一個個地倒掉擺在外沿器皿裏的急雨濺入的積水,手上動作不停,卻也抽了個空,白了大娘一眼:“這還用猜啊,瞧瞧你現在站着的地兒,不就是縣學管的街?”
大娘被白了一眼也不生氣,反而奪走了大嫂手上正倒着的器皿,用蒲扇拍了拍她的手:“過會兒再忙,你先瞧上一眼,縣學裏可沒幾個有他這樣的氣質啊。”
大嫂将蒲扇打了回去:“去去去,有這個空你還不如去多做兩個燒餅,等他們下學時也能多賣幾個。”不過也還是依言向路上看了去。
這一看,卻也有些愣住了。
只見行人步履匆匆,寬袖盈風,月白色的粗布長袍穿在他身上,竟比那些錦繡羅衣還多了幾分氣度,卻沒叫她瞧見個正臉。
這時旁邊賣果子的娘子嬌笑了一聲,觑了她們一眼,便直對着路上行人吆喝起來:“郎君,來看看我家的果子吧,各式各樣甜的鹹的都有,保準家裏老人小孩都喜歡。”
大娘和大嫂看着這娘子的顯眼勁,都暗暗啐了一口,剛想說這讀書人一看就是有急事,怎麽會停留下來買果子,便見那讀書人真的回了身,往這邊來了。
這才看清了此人的正臉,端得劍眉星目,鬓若刀裁,倒是周正模樣,可偏偏英挺的鼻下是一雙薄唇緊抿,減淡了威嚴平添了風流之相。
看得人薄紅敷臉,倒叫步故知腳步一頓。
賣果子的娘子伶俐得很,連忙換了精明模樣為步故知介紹攤上的各類果子:“郎君來瞧,我這兒果子可不少,豆糕、橙糕、蒸糕、糍糕都有,還有果幹果脯,不知郎君喜歡哪種呢?”
步故知本就有打算帶些點心果子回去,給款冬也給孔文羽,他們年紀不大肯定都愛吃些甜的,随着賣果子的娘子介紹都掃了一眼,看中了晶瑩剔透像果凍樣子的糕點,很是少見:“這是...?”
還沒等步故知話問出來,賣果子的娘子連忙解釋道:“這是橙糕,是用新鮮黃橙汁加糖炖出來的,比一般橙子都要甜,還不麻煩吃,許多娘子哥兒的都愛來我這兒買呢!”
步故知稍颔首,剛要問價,賣果子的娘子又搶先道:“橙糕是論個兒賣的,兩文錢一個,買的多也不怕壞,放上三天也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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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橙糕大約只有一塊麻将大小,兩文一個确實不算便宜。
如今步故知身上大約只剩下三百文,還要考慮之後的賃居以及生活開支,不過縣學那邊的房子只對生員出賃,也有官府的補貼,一間小院一月兩百文,再加上等官司的事過去了,還能繼續在醫館做活,只要不買什麽大件物品,身上的銀錢倒也足夠。
“那便勞煩替我裝上二十個吧。”回去後款冬與孔文羽一人十個,若是他們有人喜歡,日後再來買便是。
賣果子的娘子小心翼翼地将橙糕裝進油紙袋,末了還塞了兩個豆糕進去:“郎君好模樣,也嘗嘗我家的豆糕吧,若是得了郎君的喜,日後再來照顧我家生意呀!”
其實平日裏賣果子的娘子倒不會這麽大方,豆糕雖是便宜果子,但兩個也值得半文錢,也就是瞧着眼前的郎君模樣實在好看,一旁賣燒餅和器皿的又都盯着,她便想多露露臉,好讓她們念叨,加上二十個橙糕确實不少,這才又送了兩個豆糕。
果不其然,大娘和大嫂都輕嗤了一聲,這讓賣果子的娘子更是得意了。
步故知倒沒注意這連着的三個鋪席的小心思,而是念着還要去縣學,便沒接過油紙袋,先是謝過兩個豆糕,又請求道:“還得先在娘子這兒存放一會兒,過些時候我再來取可好?”
賣果子的娘子哪裏會拒絕,喜滋滋地應下:“怎麽不好?郎君有事便先去忙吧,記得來我這兒取就行。”
步故知付過了錢,又道了聲謝,繼續往縣學去。
甫至縣學,還沒入門,縮在一邊店腳下的款二嬸便立馬撲到了步故知身邊。
只見她頭發淩亂打結,衣裳沾滿了泥灰,本來堆滿肥肉的臉也像是被人剜去了兩塊一般,不過只有兩腮凹陷,整個臉還是圓滾的,看上去違和到有些駭人。
後頭跟着的是款二叔和款家兒子,款二叔是一如既往的狼狽,不過比起那日,兩鬓竟多了星點白發,而款家兒子倒顯得有些沒心沒肺,手上還拿着一個紙袋,裏頭裝着沒吃完的吃食。
街邊的店鋪一見有熱鬧看,也都悄悄停下了手上的活計,或明或暗地留意着。
款二嬸拽着步故知的衣袍,上面立馬顯了幾個泥印子,讓步故知眉頭緊皺,退了幾步。
她追着步故知,昂着頭破口大罵:“款冬呢,讓那個小畜生過來,老娘養了他快十年,到最後他竟敢告我?!”
步故知本有其他打算,但見款二嬸還是不知悔改,甚至當衆辱罵款冬,面色陡然一沉:“不是他告的,是我告的。”
款二嬸才不管這些,她罵紅了眼:“不管是他還是你,都是一樣的畜生!當年如果不是老娘收養他,他這個克親的禍害早就被大家夥兒丢河裏淹死了,誰還留他在村裏繼續禍害人啊!”
步故知心下發緊,他沒想到當年竟有人如此容不下款冬,可也不知款二嬸所說真假,亦或是有沒有添油加醋,便沒有接下這句話,而是揚高了聲,壓下款二嬸的污言穢語:“你想不想救你的兒子。”
款二嬸一愣,唾沫都沒來得及收回去,步故知又避遠了些。
還沒等款二嬸問什麽,款二嬸的兒子倒先沖了過來,扯着他娘的袖子,口齒有些不清不楚,卻真真切切地在哭嚷:“娘,救我啊,我不想跟你們一起被流放啊!”
款二嬸這才有了些理智,她本打算找到款冬和步故知,要罵得他們不敢再告,不行就跟他們拼了,大家一起死!
雖然這些天一直沒找到他們如今的住處,但去官府那天,他們肯定也要來,到時候她揣一把刀在懷裏,她要是活不了,也起碼要帶走這兩個小賤種。
這冒用秀才戶籍避稅逃役的罪她問過了,要是官府真的判下來,他們一家三口都跑不了,這才讓她生了不行大家一起死的念頭,可現在步故知卻說,可以救她的兒子...
款家兒子也跑不了的,步故知是在诓人。
另外村長裏正沒來,只有款家來堵人,是因為村長裏正以為戶吏已經把證據銷毀了,他們不會太被牽連。(見第二十四章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