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風動(三合一)

風動(三合一)

窗外一陣風起,吹動萬物。

步故知聽得院中的樹葉飒飒作響,卻有些分不清遠近。

這飒飒之聲似直入心間,撥弄着、挑逗着,令他幾乎有些無法自持。

他看着款冬眼角那道上挑的墨痕,情不自禁地,用溫熱的指腹撫過那道痕,卻沒想到,所過之處,微微泛紅。

但他沒有停下手,而是繼續撫着,直到觸到了款冬眉梢的那顆淡紅色的孕痣。

步故知從未如此仔細地看過這顆獨屬于款冬的孕痣,說是痣倒也不完全相像,反倒是如誰人執了毛筆,沾了朱墨,用筆尖輕輕掃過了款冬的眉梢,留下了這抹極淡卻也極妙的筆墨。

這筆墨又與款冬眼角的紅痕粘連着、糾纏着,仿佛開出了一朵蕊紅色花,在随風搖曳,引誘着誰來摘取。

款冬從未見過步故知這般的眼眸,似極深的幽潭,吞噬着所有,又似極美的寶珠,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危險卻又令人心馳神往。

清風攜來了步故知身上獨有的清冷香味,讓款冬想到從前在竹林挖筍時,忽逢大雨,他只能躲在茂密的竹葉之下,卻仍會被沿着葉梢滴落的雨珠打濕,但浸潤了雨水的竹葉,顯得格外的青翠欲滴,他伸手摘下一片,送到了鼻尖,極淡的竹香便如絲縷般鑽進了他的心。

也許是渴了,他竟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嘗一嘗,雨水在竹葉上,會是什麽味道。他微張開了口,抿入那片葉,一瞬間的清涼沁入心脾,足以消解所有的疲乏苦累。

而此刻的步故知,就如同那片竹葉。

他感受着步故知指腹的溫度,也感受到了步故知對他眼角眉梢的流連,而這種溫熱的眷戀,讓他生了妄想,是不是,步故知也同樣渴望着他。

他猶豫了幾番,終是擡起了手,卻發現自己竟在微微的顫抖,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退縮,他傾着身,一點、一點地靠向步故知,而他的手,也攬住了步故知的脖頸,他幾乎就要栽進步故知的懷抱。

就在與步故知眼神相交的那一瞬間,悸動、躁動...還有心動,再也無法抑制,他聽見自己用顫抖卻又堅定的語氣說:“夫君,我很想你。”

下一瞬,他閉上了眼,放松了自己,直直栽入了步故知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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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為,他只會得到一個懷抱,但這也足夠。

卻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是步故知抱着他,倒轉了位置,坐到了高椅之上。

而他,被步故知一手環住了腰,一手攬緊了大腿,跨坐在步故知的身上。

他感受着腹前灼熱的溫度,愣了一愣,等反應過來,轟的一下,燒紅了臉,便更是埋進了步故知的肩窩,不肯擡頭,可身體卻在微微動着,積蓄已久的情感,擾亂了所有的理智,也讓他顧不得什麽矜持羞恥,他只想與步故知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就在灼熱也燒上了他的身的時候,步故知扶起了他的頭。

“冬兒,看我。”

是他亂了心神,沒聽出這聲已包含着危險的警告。

他如同被捕獵者盯上的羊羔,天真懵懂,乖順地睜開了眼,先前的淚迷蒙了他的眸,他似乎隔着霧隔着簾看在步故知。

他并不知道這樣,只會更加刺激捕獵者的蠢蠢欲動。

可即使知道了,他也會甘之如饴。

步故知溫柔地替款冬抹去眼上的淚痕,動作還是帶有十分的冷靜與克制,讓人無法想象,款冬感受到的灼熱,是來自于他。

他又替款冬攏好耳邊的碎發,末了,似嘆似問:“為什麽想我?”

款冬反倒迷惑,可他也沒有多餘的理智思考,于是脫口而出:“我愛夫君,自然就會想夫君。”

但步故知動作一滞,低低重複着:“愛?”

款冬聽到了步故知的聲音,理所應當地點了點頭,又再重複着、遞進着:“愛,我愛夫君,我想夫君,我要對夫君好,我想永遠與夫君在一...”

直白又包含真摯愛意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吞進了步故知的口中。

款冬來不及閉眼,而步故知也沒有,他們從未如此近得看着對方,彼此心顫不已,卻又默契地都在下一秒阖上了眼,專心感受着唇齒交纏的溫度。

起初,還只是淺嘗辄止,可不夠,根本不夠,愛意無法宣洩,步故知撬開了款冬的唇,嘗到了更多的屬于款冬味道。

但卻沒有像想象中一般,得到滿足,而是更激起了步故知的渴望。

他輕咬着、吮吸着,仿佛在沙漠中獨自遠行很久的人,終于找到了屬于他的甘泉。

而款冬無力抵抗,也不想抵抗,他試探着回應,卻不想這無疑更是引誘了步故知。

夏日衣衫清涼,只薄薄一層,而衣領也不像秋冬之時合緊,反倒有些松快,如此,步故知便很輕易地扯下半肩遮掩,露出了款冬雪白的皮膚,他想在上面留下屬于自己的印記。

肩上溫熱的氣息幾乎要灼痛款冬,喚醒了他最後一點的羞恥矜持,他本不想阻止,可風吹窗扇的吱呀之聲在提醒他——

“夫君,不要...在這裏好不好。”他艱難地找到了機會,字句斷續。

他感到肩上的溫熱氣息一頓,在下一瞬,遠離。

巨大的失落感讓他如從高空墜落,他慌張地攥緊步故知的衣袖:“夫君,回去...我們回去再繼續。”

卻聽得步故知嘆了一口氣,為他攏好衣襟:“冬兒,對不起,是我失态了。”

接着陡一懸空,是步故知抱着他站了起來,又将他放回椅上,自己卻退卻了幾步,轉身便要離去。

款冬抓住了步故知的手,淚瞬間就要落下:“是我不好,夫君,別走,在這裏也可以,別走好不好。”

步故知才覺自己又犯了一個錯,立馬反握住了款冬的手,低聲安撫着:“我不走,我去打水給你...還有我洗個臉,待會兒就回去了。”

款冬一怔,明白了步故知不是想要再丢下他,可剛剛步故知的那句“對不起”仍然讓他有些不安,他又牽住了步故知的衣帶,低下頭強忍着羞暗示着:“那回去,就繼續嗎?”

步故知頓了頓,靠近幾步單膝蹲在了款冬面前,剛要說些什麽,但在看到款冬唇上淺淺的齒痕與瑩潤的水光之時,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步故知的沉默讓款冬難以再自作多情,遲來的羞恥與心底的不安,讓他只得閉上眼默默落淚。

步故知不忍再看到款冬的淚水,此刻內心的沖動慫恿着他,讓他幾乎就要不計任何的考慮去答應款冬。

但他不能,款冬還沒長大,還沒見過更多的人,也還沒到分清依賴與愛的時候。而他,現在也不能給款冬想要的愛,畢竟愛這個字對他來說,未必美好。

他有些無力,懊悔着剛剛為什麽沒有控制住自己,放任自己為沖動裹挾,主動輕薄了款冬,之後還要再拒絕款冬,這樣與無賴又有什麽分別。

他站起身來,攬着款冬靠在自己的懷裏:“冬兒,莫要哭了,不是你的錯,是我的問題,不該輕薄你。”

款冬倔強地仰着頭,淚眼婆娑:“你分明知道不是因為這個!”

步故知有意避開現下他難以回答的問題,佯裝玩笑:“那冬兒是不怪我這個登徒子了?”

款冬知道步故知的意圖,可這又讓他如何直說,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話,恨恨之際攥了拳輕輕錘了錘步故知。

步故知像是找了方法,包住了款冬的手,引着他往自己身上錘:“冬兒打得好,多打幾下,然後就原諒我好不好。”

步故知引着款冬打他的力氣并不作僞,款冬頓時一驚,想抽出手來,卻又抽不動,兩人就僵持在這裏。

但步故知在察覺到款冬的抗拒後,便沒有再強求,卻也沒有放手,而是故作輕松的樣子:“舍不得打我,是不是就是原諒我了?”

款冬這下徹底沒了脾氣,只得咬着唇嗯了一聲。

步故知用另一側幹淨的衣袖,為款冬擦去臉上的淚水,動作輕柔小心,戲谑道:“下次不管怎麽樣,都不要再哭了,哭壞了身子,誰來供我讀書啊?”

款冬聽了這話,知道步故知是在拿他的話來打趣他,“輕車熟路”地又柔柔地錘了下步故知,反倒引來了步故知的笑。

後面步故知去找孔文羽要了面盆巾帕,得了孔文羽一句“小別勝新婚”的調侃,也能面不改色地接下面盆回了小院,打了盆清水為款冬淨臉,自己糊弄幾下後,又幫着款冬處理好了餘下未寫好的檔案。

只在回去的時候,款冬生了些小性子,偏不讓他抱着回去,他便只好像孔文羽前幾日一般,慢慢地扶着款冬回了孔家。

款冬今日并未去鏡飲,而是留在了孔家,收拾着他與步故知的東西,準備下午的時候就搬去縣學那邊步故知租好的房子裏。

外面候有裴府的馬車,步故知就在正堂之內與裴昂寒暄。

其實東西并不多,前段時間步故知帶着他從清河村出來的時候,也就帶了幾件衣物與錢財文書,而在孔府住的這段時間,也并未多買些什麽,由是款冬很快就收拾好了所有。

但他并不想催促步故知,也許也是因為有些舍不得,他安靜地坐在側屋之中,環視着這間自從他暈倒後醒來,就一直住着的屋子,而在這裏最為珍貴的,就是他與步故知交心的回憶。

突然,裴昂的聲音變得清晰可聞,應當是站在了正堂門口準備出門了,可裴昂話裏的內容卻不是讓步故知來找自己,而是在勸:“你和款冬何必辛苦搬去縣學那頭,就住在孔家不好嗎?你不在家的時候,款冬與孔文羽也能相互有個照應,若是搬去了那裏,哪日你不在家,只剩款冬一人,也沒個人照顧着。”

款冬一聽這話,收回了眼,豎起了耳朵,等着步故知的回答,因他其實也是想留在孔家的。步故知留在縣學那幾日,都是孔文羽陪着他,他們倆一起籌備開店的事,又一起經營鏡飲,他對孔文羽早就生了親近之意,陡然要搬離孔家,他的不舍更多。

“自然,留在孔家有諸多便利,可這都是需要麻煩孔文羽與孔老大夫的,我與款冬既不是孔家人,又得了孔家的恩惠,怎好一直麻煩下去?”

裴昂甚少考慮一家一戶之日常,他只知道,關系好的住一起也無妨:“怎麽就是麻煩了?不就是多兩張嘴吃飯嗎?就當你與款冬是租住在了孔家,按時按月給賃租錢與夥食錢不就結了?”

款冬看不到步故知的表情,但聽得出步故知聲音裏的不贊同:“裴兄,你說的也有道理,可卻把柴米油鹽之事與人情往來想的太過簡單了。”

“孔家本也不大,也就正屋與側屋兩間住房,雖然孔老大夫不常住家,可總有節慶或是勞累回家休息的時候,現在我與款冬住的正是孔老大夫的屋子,若是一直不搬走,那孔老大夫豈不是有家不能回?”

“再有日常的吃穿,做兩人的飯與做四人的飯還是不一樣,從洗菜到最後收拾,都要無端多出好多事來,還有每日的洗衣漿衫,這些時日來,多是孔文羽替我和款冬操持,我與款冬本就得了孔家雪中送炭之恩,如此,便更要早些搬走,這樣才能有還清恩情的那天。”

款冬聽完頓時也覺得有些羞愧,他與步故知住在孔家,都是麻煩孔文羽來照顧他們,現在情況好轉了些,步故知也找到了房子,又怎麽好意思繼續賴在這裏。

裴昂聽着聽着卻跑偏了意思:“說這麽多,還是因為孔家沒個下人照顧瑣事,這樣吧,不如你和款冬搬去我家,我家屋子不少,下人也不少,什麽照顧吃喝洗衣的,都是他們份內的事,你就安心和款冬住在我家就是了,平日裏款冬與玉汝也能有個伴,玉汝他正愁着沒人與他作伴呢。”

說完還又想了想,補了句:“你要是也覺得過意不去,就将租房的錢給我便是了。”

這下不等步故知反駁,款冬也覺得十分不妥,哪有小兩口堂而皇之住到別人府上的。

果然,步故知還是好言拒絕了,他笑了笑:“裴兄啊,我自是信你是真心實意為我與款冬着想,可我與款冬對于孔家也好,對于你家也罷,都是外人,即使你們是真不會計較點滴瑣碎之事,可我與款冬終究是寄人籬下,不好施展啊。”

步故知故意壓低了聲,但耐不住款冬幾乎是将耳朵貼在了門板上,因此還是聽得清步故知的話:“款冬他自小便沒了父母,住在了...別人家,過的便是寄人籬下的日子,又受了磋磨,吃盡了委屈苦頭,心裏始終比旁人少了幾分的安定與底氣。”

“現在我是款冬唯一的家人,而款冬也是我唯一的家人,我自然要給他一個家,我不敢托大,可我至少要做到能讓款冬與旁人一樣,有自己的底氣與依靠,日子也能過的踏實些。”

款冬無意識地揪緊了自己的衣袖,心下悸動如水沸滾珠,又一個一個地炸開來,讓他心顫不已。他沒想到,步故知堅持要搬離孔家,也是為了他,為了能給他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裴昂似懂非懂,但還是有些疑慮:“可縣學那頭的房子不也是租來的嗎?怎麽就算是你與款冬的家了。”

步故知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裴兄,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但款冬不需要步故知的回答,他知道,是因為步故知在哪兒,家就在哪兒,只要他與步故知在一起,即使只有一瓦之地,那也是家。

裴昂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有些不甚了了,卻直覺不好再問,只嘆了一口氣:“好吧,那我送你與款冬過去吧,若是生活上遇了什麽困難,不必諱言,都告訴我,玉汝也是這麽與我交代的。”

步故知道了聲謝,腳步便往側屋去了。

款冬還沉浸在方才的悸動之中,沒來得及回桌子邊坐着,而是與拉開門的步故知撞了個滿懷。

步故知眼疾手快扶住了款冬,才沒叫款冬失了門的依靠而跌跤。

還沒等步故知開口問,款冬便垂下頭主動交代了:“我...我方才在聽你與裴郎說話。”

步故知扶着款冬坐回了椅子上,聞言只嗯了聲,便想拿走他與款冬的行李包袱去外頭。

款冬原以為步故知會怪他偷聽,卻沒想到步故知連問也不問,反倒是自己先有了不滿:“夫君,你都不問我聽到了什麽嗎?”

步故知正在将幾個包袱摞在一起,好一次就搬個幹淨,自然也要再檢查一番有沒有丢落,不算空閑,但聽了款冬的話,還是順着款冬的意思回了:“那你聽到了什麽?”

款冬平時最喜的便是步故知對他近乎百依百順的好,可這次,明明步故知也順了他的意,可他還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悶悶,也接不上話了,賭氣般低下頭不去看步故知。

他聽了步故知的腳步聲在往門邊走,以為步故知真的不管他只顧行李了,頓時生了委屈,眼眶開始隐隐泛紅。

卻沒聽得意料中的腳步遠去,反而先是關門聲,然後腳步又折了回來,站在他面前。

“方才沒關門,這裏說什麽外頭都能聽得到,不過雖然關了門也不能完全防止‘有心人’聽上一兩句,但裴昂倒不會扒在門扇上。”步故知頓了頓,像是忍不住笑:“冬兒,你說是嗎?”

這後一句便是完完全全的打趣了,款冬只覺得臊得慌。

也是不知因何,自從前幾日他與步故知發生了那樣的事,後面步故知便很喜歡用玩笑來與他講話,雖然每次都像是為了避重就輕,可他偏偏又抵抗不住步故知的笑,也每次都會被帶着忘了心底的糾結或是不安。

但這次,他有些不想放過步故知,那種事他羞于挂在嘴邊,可今日之事,又不是什麽閨房密事,他自然有底氣去問。

款冬勉強壓下被步故知調侃出的赧意,卻也不肯擡頭,而是伸手就盲抓住了步故知的手,感受到了步故知掌心的溫熱,稍稍安下心來:“我聽到了,你方才與裴郎說,你要給我一個家,是不是。”

步故知任由款冬牽着自己,聽了款冬的話,又嗯了聲,後覺不妥,開口接了句:“怎麽了?你也覺得是租來的房子不好嗎?”

款冬一聽這話,連忙擡起頭,看着步故知的眼,也露出了剛才偷偷泛紅的眼眶:“不是的!我覺得好,只要有你在,哪裏都好!”

步故知自是注意到了款冬欲哭的模樣,眉頭微動,稍稍彎了腰,貼近款冬:“又要哭什麽?不是答應我了,不管遇到什麽事都不要哭嗎?”

步故知的語氣沒有責怪之意,反而更多是關切,但款冬見步故知皺了眉,莫名有些慌張,他擡手撫上了步故知的眉,想要撫平上面的皺,邊小聲解釋着:“我剛剛以為,你不理我了。”

步故知嘆了一聲,順着款冬的手舒了眉,好讓款冬安心:“冬兒,你還是不信我是不是?”

款冬連忙否認:“沒有,我沒有不信夫君。”說完,又悄悄垂下了眼,低喃:“是我覺得,我還不夠好,夫君才會丢下我。”

步故知這下沒有嘆息,而是坐在了款冬身邊,他知道款冬缺乏安全感的事,并非是朝夕之間就能彌補解決的,所以每次都在盡自己的努力,能多給款冬一些底氣,便多給一些。

可他沒有想到,款冬竟會自卑,明明之前,在款冬的心理問題沒有發作的時候,款冬一直是堅韌又獨立的,也是如此,款冬才能在遭受了将近十年的苦痛折磨後,依舊努力地生活。

他在猜測,是不是因為他讓款冬過于依賴自己,才會讓款冬産生自卑心理。

但他不會妄下定論,還是要問問款冬自己的想法:“為什麽會這麽想?”

款冬感受到了步故知坐在了自己身邊,随之一顫,聽了步故知問,也答不上來,他只覺得,他不能沒有步故知,但步故知可以沒有他,可這話他說不出口,況且明明步故知也承諾過無數次,不會離開他。

步故知順了順款冬背後的長發:“冬兒,不要覺得自己不夠好,明明冬兒很厲害,從小就能照顧很多人,現在還要照顧我,若是沒有冬兒,我也不會過的如此輕松了。”

這話在款冬面前實在沒什麽說服力,因為他自己也知道,自從現在的步故知來到他身邊之後,幾乎都是步故知在照顧他,反觀自己,反而總是拖步故知的後腿。

步故知就像是再次有了讀心術:“冬兒,你要知道,若不是因為你,我可能都沒有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意義了。”

款冬聞言一怔,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步故知。

步故知朝他肯定地點了點頭:“我與你說過,我來自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裏,沒有人真的關心我,我也只是靠着身為醫生的那點責任勉強活下去。”

“但在這個世界是不一樣的,我不是醫生大夫,也沒有任何職責,唯有你,才讓我找到了生活的意義,要治好你的傷,要陪你長大,要彌補原來...那個人對你犯的錯。”

款冬又想再哭了,可他謹記着步故知的話,強忍着,所以也不敢吭聲。

“所以我說,其實一直是冬兒在照顧我,是因為冬兒願意留在我身邊,這個世界的一切,對我來說,才有了意義,你明白嗎?”

款冬不敢想象,在另一個世界的步故知,究竟遭受過什麽,才會讓這麽好的步故知,只能依靠其他的牽絆活下去。

他想要去擁抱步故知,卻又害怕眼眶中的淚會被步故知發現,就在猶豫之際,他聽到,步故知輕輕笑了一聲,然後,用極其溫柔卻顯得有些脆弱的聲音,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冬兒,抱抱我吧,我也很需要你。”

款冬瞬間再也支撐不住了,他撲向了步故知,環住步故知的脖頸,可仍舊強忍着淚水。

步故知也回抱了款冬的腰:“是心疼我嗎冬兒?哭吧哭吧,就當是最後一次了好不好?”

款冬終于放聲哭了出來,這次,他不是因自己的情緒而哭,而是因為心疼步故知,他在替步故知不忿不平。

過了一會兒,他漸漸止住了哭聲,卻還有些抽泣:“夫君,為什麽,那個世界的人,對你不好啊。”

步故知輕柔地替款冬順着氣,聞言也只是搖了搖頭:“不提了,不過是從前的事,現在我身邊有冬兒關心我,便足夠了。”

款冬在此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原來不僅僅是他在需要步故知,而步故知也在需要着他。

就在他想在說些什麽的時候,外頭突然一陣咳嗽,是裴昂的聲音。

步故知用随身的巾帕替款冬擦幹淚:“是裴昂在催我們了。”

款冬這才反應過來,外面還有個裴昂一直等着他們,那他剛剛的哭聲,豈不是...

步故知又替款冬理好額上鬓角的碎發,笑着說:“沒關系,他只會當你是舍不得孔家,不會多想的。”

可款冬還是覺得有些難為情,想躲進步故知的懷裏。

步故知領會到了款冬的意思:“這樣好不好,我先把包袱行李都搬到馬車上,再一直抱着你,你就不用見裴昂了。”

款冬下意識就想答應,但些許的理智攔住了他,踟蹰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不必了夫君,你只扶着我便好。”說着說着低了聲:“你那樣,裴郎才真的會取笑我。”

步故知租的房子也屬縣學後山,但是離學田較遠,便宜些。不過倒不是步故知舍不得租貴一些的,而是如此才更清幽,也不必應付太多的左鄰右舍。

早在步故知回到孔家的前一天,他就已相看過了這個有着兩房一棚的小院,并在這幾日裏,他半天的時間去醫館重撿了修撰醫書的活,另半天的時間就一直在打掃着這間院落。

他本不通如何布置住處,可一想到款冬日後就要住在這裏,便頓時有了想法。

小院有兩個房間,一間充作他與款冬的卧房,而另一間則是廚房與正堂。卧房裏本就有兩張窄床,想來之前應是一位母親帶着兒子在此讀書,步故知親自清洗了這兩張床榻,卻在鋪床的時候沒想好要不要将兩張床并在一起,便各鋪了一床的薄被。

而卧房裏再有就是一個高木櫃,便沒有其他什麽了,若是将就着過倒也可以,但他想款冬能在這裏過的舒舒服服的,就必須再去置辦一些家具。

不過在租了半年的房又買了一些零碎用具後,他實有些囊中羞澀,只好向孔老大夫支取了半月的工錢,而餘下的半月工錢,就當做他與款冬住在孔家的酬費。

孔老大夫原本并不要所謂的什麽酬費,可耐不住步故知實在多禮,也就應下了。

如此,步故知便又去家具行買了桌椅臺架,這一通下來,步故知身上竟是只剩了幾十文錢。

不過所幸的是,鏡飲那頭還算了他與款冬的三分股,原本商量着,因裴昂與傅玉汝出資最多,故占六成,他與款冬占兩成,孔文羽占兩成,但傅玉汝堅持說是出主意的比出錢的重要,幾方妥協下來,最後算成裴昂與傅玉汝占四成,他與款冬還有孔文羽再多一成。

另外還有縣學那頭的一兩津貼,這般也足夠他與款冬生活的了。

晚上時候,步故知原本準備買些吃食回來,但孔文羽與傅玉汝來看款冬時,特意帶了些酒菜,于是連着裴昂,五人又一起吃了頓飯,算作是慶祝他與款冬的“喬遷”。

等步故知将他們送到正街又回來後,卻發現款冬自己坐在了一張窄床上,顯得有些悶悶不樂。

步故知方才被裴昂勸着喝了一杯酒,雖不至于一杯就醉,但确實遲鈍了些,想不出款冬為何有些不快,只能猜問了句:“是舍不得小羽他們嗎?”

款冬顯然不滿意:“我除了今日,之後幾乎每日都要去鏡飲幫忙,自然每日也都能見到小羽與玉汝哥哥,又怎會不舍。”

步故知長長地嗯了聲,他現在只想躺下睡上一覺,便走到了另一張床旁邊,剛坐上去的時候,就聽見了款冬輕輕哼了一聲。

這倒是有些稀奇,本來自從他與款冬講開之後,款冬心理上的問題确實一天好過一天,近來也會在他面前使使小性子,步故知自然也是樂見其成的。

可卻從沒聽過款冬帶着氣的模樣,雖然酒意仍在頭上,但步故知還是因此驚奇了一下,想了想,又起身坐到款冬的身邊,頗有些新鮮:“冬兒在氣什麽呀?”

這話倒不像是來哄的,而像是來逗的,款冬也是沒想到步故知半醉之後竟顯得有些孩子氣,本也不想計較了,可轉頭又見另一張床,還是覺得有些咽不下氣。

又是“哼”了聲,沒再繞彎子了:“為什麽會有兩張床,你不願與我一同睡嗎?明明之前在村裏,還有在孔家都不是這樣的。”

步故知有些暈暈乎乎的,竟覺得款冬“哼”的聲音很好聽,脫口而出想讓款冬再“哼”一次,卻惹得款冬又羞又惱,輕輕推了步故知一下:“你是不是不願跟我一起睡了?”

步故知半眯了眼,仔細想了想款冬說的話,再是搖了搖頭:“不是,是這裏本就有兩張床,我只是沒想好要不要将它們并在一起。”

款冬還是不滿意:“這還需要想嗎,自然是要并在一起的,不然我們怎麽睡。”

步故知點了點頭,附和着:“是,要并一起,明日就并。”說完還記得回到另一張床,他實在是困了。

卻又被款冬拉住了,步故知半醉時候的脾氣比平日裏還要好上很多,甚至顯得有些過于老實了,即使困得不行,但還是強撐着順着款冬又坐了回去:“怎麽了?”

款冬也看得出步故知幾乎就要睡過去的樣子,可若是不并這兩張床,他便不好與步故知睡在一起。

“夫君,将另一張床拉過來好不好,具體擺在哪裏明日再弄。”

步故知分辨了一會兒,終于弄懂了款冬在說什麽。其實如果不是今晚喝了酒,步故知在見到款冬不高興的樣子的時候,就能清楚款冬想要什麽,也不必款冬與他說這麽多。可惜,他一旦喝了酒,整個人就完全遲鈍了下來,別人說一句,他才能應一句。

“好,我去拉過來。”

款冬這次終于沒攔着步故知起身了,也好在步故知腦子雖然遲鈍了,但動作卻不恍惚,直往另一張床,也沒費什麽力氣,就将兩張床并在了一起,甚至還記得床頭床尾對齊。

這下步故知終于能躺下去了,他幾乎是沾到了枕頭便沒了動靜。

款冬也沒再介意,而是也跟着躺下,緊緊偎靠着步故知。

夏日的夜晚自然還是悶熱的,不過好在縣學後山正對着對面兩山,夜有涼風,家家戶戶都會半開窗乘涼。

這夜風自然沒錯過照拂款冬與步故知,即使他們緊緊靠在一起,送來的清涼也足夠讓他們很舒服。

款冬有些睡不着,他借着窗外的山月,仔細看着步故知的臉,步故知臉上的每一分每一毫,都足夠讓他着迷。

他先是試探性地摸上了步故知的眼,步故知沒有任何的反應,顯然睡得很熟,便放下心來,一點一點地撫着步故知的眉眼,又順着鼻梁漸漸往下,到鼻尖,到唇峰,到颌角。

最後,款冬将手放在了步故知的手上,想把玩步故知修長的指節,突然,竟被步故知反握住了。

他心下一驚,以為是自己擾了步故知安眠,便準備收回手,卻被握得更緊。

他聽見步故知低沉又充滿磁性的聲音:“別鬧,睡吧。”

他愣了一愣,分不清步故知是醒是夢,但在下一刻也不再糾結了,而是埋進了步故知的懷裏,而步故知也順勢攬住了款冬的腰身。

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款冬是被窗外叽喳的鳥啼喚醒的,惺忪之時想去觸碰步故知,卻只摸了個空,一下子驚醒過來,他坐起身,四處張望也沒見到步故知,便想下床去另一間屋看看。

而就在這時,步故知端着一碗面條進來了,款冬一下子又愣住了,但心下卻悄悄松了一口氣。

步故知知道款冬的動作是想要找他,也沒多說什麽,将面條放在了桌子上,又來到了床邊。

“我抱你去洗漱?”

款冬沒有矜持,而是主動靠了一靠。

等步故知抱着款冬洗漱回來,面也涼的剛剛好。

款冬拿着筷子,先是卷了半卷,再是夾起面條,咬了一口,面條的味道也是剛剛好,他還聞到了豬油的香味。

“夫君,你吃過了嗎?”

步故知在等款冬吃完朝食,先将款冬送到鏡飲,自己再去醫館做事。

“吃過了,我比你早起兩刻時。”

款冬知道步故知向來起得早,也沒再耽誤時間,而是專心吃面。

卻瞄到了步故知時不時會揉一下右肩,等到步故知第五次揉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了:“夫君,你的右肩怎麽了,是磕碰到哪裏了嗎?”

可沒想到,步故知聽了這話,竟瞬間面生薄紅,輕咳了嗓,搖了搖頭:“沒什麽。”

款冬還是有些疑惑,見步故知不答,放下了筷子就要上手親自看看。

步故知擋住了款冬的手:“你吃你的,我是怕我說了之後,你又會不好意思。”

款冬疑惑更甚:“我怎麽會不好意思?”

步故知見款冬有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似嘆似笑:“因為我的右肩,是被某人昨晚睡覺時壓麻的。”

果不其然,款冬的兩頰瞬間漫上了紅暈,甚至比步故知的還要紅,連忙埋下頭來,慌張地重新拿起筷子,可幾下也夾不住一根面條。

步故知見狀不由地朗笑出聲,倒沒想再逗弄款冬了。

款冬聽着步故知的笑,頭更是要埋進碗裏,被步故知及時出手扶住了額頭,重新坐直。

“吃吧,不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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