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季考

季考

步故知原以為,東平縣縣學的季考,最多不過是類似于鄉試的模拟考,可當季考那日,他來到縣學之時,卻發現,這次季考并非他以為的模拟考那麽簡單。

雖是清晨,但縣學門前已是人頭攢動,亂中有序地排着長隊,隊伍蜿蜿蜒蜒,甚至占了小半個南街。

今日南街也格外的熱鬧,肉眼可見多了許多熱氣騰騰的朝食攤,與排隊的生員們做着生意。

步故知看到許多生員一手拿着書,一手拿着饅頭包子炊餅什麽的,講一句“之乎者也”,又咬一口吃食,但這也就罷了,竟還有人讓書童舉着個書,自己則長袖一卷,雙手捧着大碗的馄饨,埋頭吃幾口馄饨,又抽空擡頭看幾眼書。

這着實讓他的目光多停留了一會兒,但其他人倒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步故知還沒明白這是什麽場面,正猶豫着是直接進縣學還是與這些人一道排隊,就被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的裴昂拉住了。

“你傻站着這兒幹嘛呢,怎麽不進去?每次都非得我來找你。”話語中透露出熟稔的嫌棄。

步故知從未覺得裴昂傲嬌的模樣如此順眼過,也未多言,直接跟着裴昂進了縣學。

縣學裏面也是做足了架勢,方才在門口多了幾個門人檢查名牌不說,這通往學堂的一路,兩邊都擺着一長串的桌案,生員經過此處,都要先呈交名牌,後留名核對。

但裴昂步也沒停,還是直往學堂走,不過倒是留了個眼,注意着步故知的反應。

見步故知微皺着眉,一臉疑惑,他終是忍不住了,假模假樣咳了兩聲後,頗為自得:“步兄若是有什麽不解的,倒可以來問問我,興許,我知道呢?”

步故知見裴昂負手挺胸的模樣,微不可見地笑了笑,也還是順了裴昂的話:“那就請裴兄不吝賜教了,某洗耳恭聽。”

裴昂握拳于唇前,掩住得意的笑:“咳咳,賜教倒也談不上。”

随即斂了神色,看似正經:“我們東平縣雖不及州府,但于文教上,獨有美名,每年六月中的季考,鄰邊幾個府縣,都會遣送生員來此參與季考,若是等在此次考試中得了前三甲,便有了去州府府學的資格,這可是別的府縣都沒有的路子。”

步故知倒是聽聞過,縣學之內,連續四次季考的前三甲,會被推選至本府府學讀書,但這去州府府學的資格,還是第一次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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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每年六月中的這次季考,參與的生員便越來越多,要知道,進了州府府學,可就是半個舉人了。”

這倒不是說在州府府學讀書的生員必能得中會試,而是州府府學之內成績優異者,可不經會試而授官,這就比其他學府多了一層保障。

裴昂回頭看了看衆多正在登記名牌的生員:“這些人就是從其他府縣來的,而我們是本縣縣學的生員,便不需要在此登記的,自然也不需要排隊了。”

步故知這下徹底了然,微微颔首。

裴昂撞了撞步故知,話語竟流露出三分埋怨:“還不是因為前段時間,根本見不到你的人,不然,我早将這些事都交代給你了,又何必今日在門口等你。”

步故知生了幾分歉意,從搬到縣學後山之後,離季考不過十幾日,編纂醫書之事也不好再耽擱下去。

于是這段時間,他每日清早将款冬送到鏡飲,自己便要去萬善堂,幾乎所有時間都要用于醫書,還得再抽一兩個時辰溫習經書。

原先還打算每日去鏡飲接款冬回家,可忙起來總又忘了時間,最後就變成了在鏡飲歇店後,由孔文羽送着款冬到萬善堂,等他手上的事忙完了,再一同回去。

自然,也就沒什麽機會與裴昂見面了。

不過歉言還未說出口,裴昂沒給他機會,拉着他停在了學堂之外的一處角落裏,旭日東升之光拉長了院檐的影子,在角落成了一片涼陰之地。

這下裴昂沒有再與步故知玩笑的意思了,而是真的面露肅色,抓着步故知的肩,稍傾身低語,以免為過路之人探聽:“前幾日我聽我叔父說了,教谕還有收你為學生之意,可是,你拒絕了是不是?”

步故知不意外裴昂能知道此事,祝教谕與裴縣令關系怕不僅僅只是素有往來之說,更何況,那日在雲禪寺內,祝教谕難得對他有了脾氣。

學堂院外亦有繁樹茂葉,人過風過皆能引得長枝搖擺,木葉簌簌,響在耳邊,就如雲禪寺內那棵菩提樹一般。

那日,傍晚的山風牽引着菩提葉掃過步故知的面頰,步故知擡眼扶住了那段枝,卻又被垂落的紅綢帶纏繞住了手腕,撤手之間,紅綢帶越纏越緊,竟連帶着幾片葉挂在了步故知的手上。

步故知難得有些心虛,這...算不算是破壞景區景觀?想解下這段紅綢帶再挂回去。

祝教谕看了步故知這副樣子,長篇大論堵在了口中,化作了一聲長嘆:“不必解了,這菩提本就與你有緣,紅綢攜葉,也是天意賜你,帶回去吧。”

步故知停了動作,長袖掩住了手腕,但還是能看見紅綢帶垂落的尾。

祝教谕就看着那抹紅,最後勸了句:“難道你就甘願一直留在東平縣內做一個大夫嗎?”

步故知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望了望遠處之景。

雲禪寺雖只在半山之上,但也足夠了瞰全縣之貌。

繞山的河流映着天上的紅霞,宛若菩提樹上的紅綢帶,纏山腳一圈,再逶迤流向城池,成為家家戶戶取水之源。

而城池之內,市坊交錯,街道橫織,炊煙袅袅,升騰到半空,又如雲霧散開,漸有晚燈明。

這些,是最真切的人間之氣。

“學生從無大志,高官厚祿,或是執掌權柄,并非學生所求,若能為大夫,盡己之職,免得些許人間病痛,學生無憾。”

祝教谕卻并不贊同,甚至語氣也不再和緩:“只為一大夫,又能醫得多少病痛?向來時刻之間,蒼生皆苦,醫人醫身,不過只浮于皮肉,若要解人間之苦,還需居廟堂,才得照拂萬萬百姓。”

步故知沉默片刻,他收回了眼,此刻斜晖落幕,夜色漸起,他的眸中閃爍着最後一點夕霞:“學生無禮,敢問教谕,既已處廟堂之高,何故甘願退隐于此。”

他躬身一揖:“讓權于逆流?”

祝教谕一驚,他沒想到步故知竟敏銳至此。

他沒立刻回答,步故知也沒起身,許久之後,他側過身去,不再看步故知:“你确實沒讓我失望,雖在井中,卻能窺天之全貌。”

他長嘆:“但,卻讓我失望,既知全貌,也不願做這解局之人嗎?”

步故知還是沒有起身,也沒有回應。

祝教谕知道步故知在等什麽,十年前之舊事,雖已久遠,但又無時無刻不在拷問着他:“老夫...實在無力回天,又不忍親見,只好退隐歸鄉。”

步故知漸漸起身:“那教谕又如何覺得,學生不也是那無力回天之人呢?”

*

裴昂再撞了撞步故知:“你發什麽呆,我在問你話呢!”

步故知的思緒回攏,搖了搖頭:“我不準備再續科考,自然也就沒有拜師之必要了。”

裴昂忍不住驚呼出聲,惹得路過之人好奇地往這角落瞟了一眼,他又連忙壓低嗓:“怎麽能不科考呢?你既已是秀才,往後再成舉人進士,豈不是順理成章?”

恰逢縣學報時之鐘敲響,餘音回蕩,是快到開考時間了。

裴昂又連忙拉着步故知往學堂裏去:“先不說了,等考完之後我再問你!”

步故知猜得不錯,縣學季考內容與鄉試大差不離,第一場考的是《四書》《五經》之義,第二場考的是“論”“判語”還有诏、诰、表、內科,而第三場則是考問經、史、時務策。

不過若是真的鄉試,那這三場就要考上三天,但縣學減少了題量,只在一天之內,便考完了三場。

裴昂在交卷那刻,便盯準了步故知,考官一宣布散場,他便沖到了步故知的身邊,拉着步故知,躲開了人群,往學舍方向去。

步故知有些無奈,但還是任由裴昂去了。

等到了學舍,裴昂砰的一聲關上了門,還閉了窗,坐在了凳子上,雙手叉于胸前,氣喘籲籲:“好了,現下只有你我二人了,你繼續說,我聽着!”

步故知覺得有些悶,想打開窗,卻被裴昂攔住了:“你有沒有在聽我的話!”

步故知沒有堅持,但也沒再有好臉色了。

在現代的時候,他雖無人關心,但何嘗又不是一種自由?到了這個世界,也能算是無人束縛,就連款冬,也不曾過問什麽。

面對來自裴昂的、在他看來有些越界的咄問,他便是泥人做的,也尚有三分脾氣:“我不是說過了嗎,不想科考便不考,要什麽理由?”

裴昂被步故知這麽冷聲反問,噌的一下站了起來,語出憤憤:“你是怪我多嘴嗎?”

步故知不想與裴昂争吵,故沒有反應,只還站在原地。

裴昂看出步故知這是默認了,更是氣從心來:“若不是我将你當成兄弟,誰還管你啊!”

步故知閉上了眼,嘆了一聲。

裴昂越說越激動:“明明你天資不凡,本就無端蹉跎了七年,不然你早就是京裏的進士了,好容易福從禍中來,又找回了七年前的你,但怎麽就又想繼續蹉跎下去?”

“不說別的虛名,只說實在東西,你與款冬總不能一輩子真的就指望鏡飲與萬善堂過活吧?說到底不過是賣力氣的事,又怎麽比得上為官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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